关慕秦在内室休息,佣人们三三两两的忙碌。关兴松逮住个空上前拉着林影细看。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林影低下眼睛,露出一丝尴尬的无奈,他指指自己的喉咙,表示不能讲话。
“你不会说话?”
林影点点头。
“真可惜,明明这么漂亮,却是个哑巴。”
林影苦笑了一下。
“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影点点头。
“能听见,那不是先天聋哑?也许能治疗的,我去跟太爷爷说,请医生来看啊。”
林影拉着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不要。
看着他水雾朦胧的眼睛,关兴松的心猛跳了一下,这个不过才见了两次的漂亮青年,从骨子里透出的幽怨气质,令他觉得可怜。对照着这身装扮,一个男人,却穿着民国时女人的衣服,做着冰冷的玩偶,陪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被弄哑了也不足为奇吧。
关兴松突然觉得恶心,为了一己私欲,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人!林影是这样,当年对雪娟也是这样,她受害的时候,恰好是十六岁生日,一个刚刚满十六岁的女孩。
“咳,”房间里传来一声洪亮的咳嗦声,吓得关兴松赶紧把手从林影肩膀上放下来。
关慕秦阴鸷地看了两人一眼,抬手示意,林影赶紧上去搀他。关慕秦竟然当着关兴松的面用手弹了弹刚刚他碰过的地方。
林影的脸立刻红了。关兴松也尴尬的不行。他想解释,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关慕秦拉着林影走了,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
穿出别院,迎面正碰上刚进门的关震云,老头子在气头上,不等他请安,开口就说:“回去管好儿子!”说的关震云一头雾水。
整个晚上,最灰头土脸的人就是关震云,从公司到家里,没一件事他做的好。不断有人出来指责,他仿佛成了众矢之的,做弟弟妹妹的半点也不给这位大哥留脸面,纷纷出来踩一脚。关震云突然有种天诛地灭的感觉,也许,权利从来就不曾属于他,他只是被权利操纵着的傀儡而已,一切均为假象,这么多年,都是假象,太可怕了。
吃了一肚子气的关震云回到家里,像个炮仗似得见什么炸什么。佣人们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小保姆刘杰上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太头疼,接了大公子回来就先睡下了。”
这一提大公子,关震云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这个畜生回来了吗?”
“刚进门,回房去了。”
“叫他滚过来见我!”
不多会儿,关兴松嘟着嘴过来了。刘杰趴在他耳边小声说:“董事长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关兴松摆手道:“我又没做错事。”
“在那里嘀咕什么?还不过来!”
关兴松一脸不屑的过来,垂手站立。
“我问你,今天在太阿公别院,你做错什么事了?”
“没什么。”
“胡说!”关震云暴怒:“为什么太阿公指名骂你?连我也没留面子!”
“太阿公骂您是因为公司的事,管我什么事啊?”
关震云气得哆嗦,上来对着关兴松的脸就是两下:“让你顶嘴!不说实话,你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关兴松捂着脸,却满是不服:“仙儿姑姑求我照看林影,我就去了,被太阿公看见,我又没做什么,就是问问林影的为什么不能说话……”
“好,好啊,你这个败家子,勾结关仙儿来拆我的台,我说怎么做什么都慢关仙儿半步,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爸!你怎么含血喷人?我做什么啦?”
“你这个畜生,还敢顶嘴,你白吃家里的饭长这么大!半点长进没有,你就是一个废物!没用的废物!”
“你讲不讲理爸,生在这个家里又不是我愿意的,你以为我愿意做这家的儿子,外面看得好风光,里面这些龌龊下流,真让我不齿!”
徐梦娇今天接了儿子回家,就觉得很不舒服,左眼皮一个劲儿的跳,连贴了黄瓜皮都压不住,她觉得累了,就连家宴都没去,早早睡了。
谁知才半睡不睡的时候,被外厅传来的争吵声给惊醒了。她本不想管,可听着越来越激烈,摔摔打打的,不由得担心起来,就披了衣服出来。下了楼梯拐进客厅,她就看见这一幕——丈夫呲目欲裂,形如鬼怪,高高举起大理石的烟灰缸。
“不要!震云,不要!”
随着她尖锐的喊声,烟灰缸重重的落在儿子头上,然后是满目的血红。
“啊!兴松!”她跑过去,顾不得披着的衣服脱落在地上。
撕心裂肺的哭声,今天她亲自接回家的儿子,刚刚康复出院的儿子,才没呆上半天。
她用手捂着关兴松头上的血洞,温热的血湿润了她的手,她抬头瞪着关震云,尖叫着:“你疯了!你疯了啊。”
家里的佣忙着拨打急救电话,人乱成一团,只有关震云垂手站着,脑力一片空白,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刚满十九岁呀。
六十四、
林影在床上,手和脚都被紧紧的绑在床栏上。他歪着头,哭湿了一片床单。在离他不远的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偶尔发出吱吱的叫声。
如果能开口说话,他还可以大声的求饶,可是现在,除了流泪他什么也做不了。
关慕秦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红楼梦》里贾赦曾经说过:自古嫦娥爱少年。
大学还没毕业,长着娃娃脸的关兴松跟林影站在一起,才叫般配吧。
他用铁钩一样的手指划着他的身体,像是自言自语似得低声呓语:“秦明月,为什么你总要爱上别人,为什么你眼睛里总是没有我。”
林影拼命地摇着头,不断用手抓着,只能用这种方式哀求。一颗一颗纽扣被解开,灰黑的指甲刮擦着他的皮肤。
那天,折磨死何林的那天,他就知道,这一生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了,事情,做绝了,伤害别人的同时,带给自己的是绝望。
这个女人活色生香的在这里,为什么得到她就这么难呢?这么久了,她怎么就是不肯被打动呢?
那天,在那个阴暗的地牢里,在何林的尸体旁,在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煮熟肉的香味里,他残忍的侵犯了秦明月。
那天的心境跟今天很像,明明知道伤害对方会使自己的心很痛,还是不遗余力的伤害他。
自从发现了林影不喜欢喝粥,他就知道这个美丽青年的身上有故事,关仙儿告诉他事实真相,那时候,他竟然有一种的纾解,想迟有一天要把折磨人的这些方法用在他身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恨这个人?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人上了年纪,就会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我老了,你却年轻;我丑陋,你却美丽;我爱你,你却敷衍;我会死,你却仍在这个世上。你有大把的时间,美丽的容颜,无数的崇拜者。你会拿着我的钱,我的资产,去找一个同样年轻英俊的人,也许是程汉,也许是兴松,也许是谁,去逍遥快活!你让我怎么容忍!你这个贱货,水性杨花的贱货!你对我的顺从都是假的,却欺我年老糊涂看不出来!我却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关慕秦逼近林影,伸手从鼠笼里掏出那个小动物,轻轻在已经解开衣扣的皮肤下蹭着。低低的声音说道:“这个小东西很可爱是吗?”
林影的眼泪几乎把整个脸都糊满了,他拼命挣扎着。
“阿影,他想吻你。”
林影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把那个小动物靠近他的脸,他疯了一样的摇着头。关慕秦用常人想象不到的怪力抓着他的头发,不让他乱动,可是他没用用老鼠,而是自己的嘴吻上去。
满脸的泪渍,又咸又苦。
“阿影……”他品尝着,与秦明月不同,却别有一番滋味。
“老爷,”谨妈站在门外冷静的说道:“大少爷家里出事了。”关慕秦从林影身上下来,缓慢地说:“进来,出了什么事?”
“震云把兴松打了,人恐怕是不行了。”
关慕秦慢条斯屡地哼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果然是扶不上台面。”他指了指林影旁边的小鼠笼子,吩咐谨妈:“把这个拿走,扔到外面去。”
谨妈过来把笼子提走了,关慕秦解开林影,林影立刻卷曲起身体呜咽起来。
“对不起,阿影,对不起,以后只要你肯听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关慕秦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可能令他后悔不已的,可谓少之又少。如今这把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什么没见识过。孔子不是说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吗,老爷子超过这个年龄已经十几年,又是这种身份这种地位,自然是特别的随心,特别的随欲,至于逾矩不逾矩,那倒是不劳费心考虑。
可是,他这次却后悔了。
在他眼睛里,林影这么年轻,正是一个充满活力朝气的年纪,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战火纷飞的战场指挥战斗?手持刀枪奋勇杀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头马腿断臂残肢如修罗地狱场,强者也未必能生存,哪敢养半点纤弱?
所以关慕秦不敢相信,还有种男人,会被一只关在笼里的小老鼠吓成这个样子。
“阿影,阿影,没事,没事了,谨妈已经把笼子丢掉了,丢的很远,不会再有了。阿影……”老爷子抱着林影轻轻抚慰着:“对不起阿影,以后不会了。”
关仙儿被召唤过来,看了蜷缩着的林影,她不由得埋怨爷爷:“阿公,我不是告诉过你林影的心里问题很严重,不能用这种方法刺激他吗?也怪我,不该跟你讲这件事。”
关慕秦难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撅着嘴不做声。
“阿影在不久前曾因为这种刺激而昏迷不醒,阿公,你会害死他的!”关仙儿的语气很急切,因为她现在的心实在不在这里,关氏董事长的位子空缺,作为公司的高管,关家的女儿,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现在她最重要的武器——爷爷的支持,又使她急躁不得。
“我知道了。”老头子嘟囔着:“现在怎么办?”
林影不吃不喝,不跟任何人交流。老头子后悔死了,从前的林影虽然安静,可也算善解人意,还会微笑,会偶尔讨好他。关慕秦有种感觉,他已经把林影杀死了,现在的林影只是具漂亮的躯壳。
“还能怎么办?去请心理医生,慢慢治疗啊。”关仙儿回头高声道:“谨妈,去查一下,请心理科最好的医生过来。”
谨妈恭敬地站在后面,替不会说话的林影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医生姓黄,黄子伦,经验丰富,是这一行的专家。他温柔地打量着林影,跟他说了几句话,谢天谢地,林影都有回应,看上去还正常。
他回头跟谨妈说:“府上养狗吗?”
谨妈摇头。
“那府上养猫吗?”
谨妈说:“没有,院子里有老爷养的锦鲤,除此再没有别的宠物了。然后她追问:“需要猫狗吗?我让人去弄两只来?”
“嗯,请弄只来。”
不多会儿,一直短毛小鹿犬跟一直纯种长毛波斯猫被抱过来。黄医生挑了波斯猫抱过来放在林影跟前。林影怕的几乎不敢多看一眼,拼命往角落里躲藏。
“怎么了,这是猫啊,看,多可爱,嗯,还香香的,刚洗过澡吗?”
谨妈说:“是从小小姐那里借来的。”
黄医生看林影不为所动,换了小型短毛狗来试,结果一样,林影仍然害怕的不敢看。他回头看谨妈:“还有更可爱无害的动物吗?”
谨妈面露难色,她觉得这两只动物已经很合格了。
“那就算了,麻烦你去拿两个毛绒玩具过来,尽量要色彩鲜艳,可爱一些的。”
测试结果令黄医生唏嘘,林影连毛绒玩具也怕,这说明他的惧鼠症已经泛化,非常严重了。
谨妈报告说,林影甚至不敢用碗吃饭。黄医生皱着眉问:“这又是为什么?”
谨妈把从关仙儿那里听来的原因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黄医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听着这些话,想着林影清秀美丽的身影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涌出一种同情的情愫。有钱大户人家里有些不为人知的龌龊事情,本不该他来过问,可这么折磨人,折磨一个病人,但凡是有良知的人都会看不过眼。
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林影的情况虽然没有好转,但渐渐稳定下来,没有再恶化。黄医生定时来看他,每次进来,都看见关老太爷在逗引他,他心里微微一动,脸上总不好带出来,却借治疗为由请他回避,并劝他尽量少接触林影。
林影不是一无所知,在一干人中,唯有这位黄医生是对他没有别有用心,跟他在一起时,方能略略放松一点。
有一天,林影在纸上写了句:您认得皇甫医生吗?
“皇甫?”黄子伦推了一下眼镜:“皇甫俊吗?哈哈,当然认得,三年前到英国进修,我们还同学过。怎么?你原来的主治医生是皇甫俊?”
黄子伦看到林影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他点点头。
“如果需要,我可以向他们提出,请皇甫医生过来。”
林影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眼睛里是不可置信。他被关在这里几个月了,这里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关得他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是带着温柔面具的狱卒,随时可能撕破伪装来伤害他,他们背后都藏着刀子,靠近他都是有目的的。
这是报应吗?报应他瞻前顾后,对迟青允的情意如此不加珍惜?所以把他投放到这个是非战场,这个黑暗的不见一丝光亮的地方。
在这里,他没有一天不思念迟青允,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一个人,如此依赖他,如此……爱恋他……他甚至想,如果能再见到他,才不管今后怎么样,就死心塌地的爱他就完了。
可是,事情有这么容易吗?关仙儿紧抓着他的弱点,他像个扯线木偶不能自主。关慕秦更是个将几十年畸恋化成毒素的老妖怪,紧紧抓着他不肯放。
我还有什么呢?无非这条命和两个最爱的人。林影甚至死心了,就这样吧,跟衰老的关慕秦一起腐朽,一起死亡。
可是突然出现的黄医生,他提到了皇甫俊,像一丝阳光照进阴暗的树林,投下一道重重的林影。
六十五、
关震凯也在后悔,是他坐视关仙儿一点点做大,一点点变强,一点点从小狸猫变成母狮子,然后,一点点欺压到自己头上。养虎为患,悔时已晚。
她现在连容貌气场都变了,虽然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关氏领头人,却俨然无冕之王,董事会的几个年老的董事都与她沆瀣一气,另几个态度不明,再几个不成气候,可怜关震云经营多年,却抵不住一个树倒猢狲散。
这种时候,对于关仙儿来说,对南江的影像比先前对关氏的影响更加强大,更加危险。她像是一片阴云,笼罩在南江头顶。
“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就这么看着这个丫头胡来?关仙儿她要干什么?这样在关氏胡闹,是不是还要把手伸进南江来?”
关震凯的太太钟宜媛端着咖啡进来,看见丈夫在打电话,便把咖啡默默地放在桌上。转身要出去。
这时关震凯通完了电话,看到太太,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坐下说话。
钟宜媛坐在沙发上,浅浅的叹了口气:“听大娘说,兴松已经不行了,都是一家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