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渊被他说得害怕的想要往后躲,眼尖就瞧见沐君身后彦司赶了过来,连忙大声喊道,“彦司,救——”
那一声‘救’还没有喊出来,沐君的手指就戳进了他的胸口,缓慢的动了动,疼的凤渊连话都说不出口。
“好像——”沐君将声音拉长,又是缓慢的动了动,佯装蹙眉道,“找不到。”
彦司赶过来,有些迟疑的开口,“沐君,凤渊他——”
“你怕什么,总归他是不会死的。只是祁殊,死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沐君一字一句说的彦司不敢再开口替凤渊求情。
沐君哼了一声,最后将凤渊推倒在地上,手上握着的则是刚从凤渊心上挖出来的凤凰羽。
彦司毕竟和凤渊自小一块长大,虽不爱他了,但也不能不管他,随即俯身下去将他扶起来。
凤渊的胸口还在冒血,整个人像是中魔一样,傻愣在那里,连疼都喊不出来,彦司一边替他止血,一边抬起头来,原想和沐君说话。这时,他看见远处有一道白光,很迅速的朝沐君袭来。
“沐君,小心!”
但是太迟了,那道白光已经逼到沐君跟前,幻化成一个身穿紫衣的男子,他一手堵住沐君的去路,一手扣在沐君的脖颈上,声音带着点冷意,却是笑着,幽幽在沐君耳边道,“好久不见,我的儿子。”
那是彦司第一次在沐君脸上看到近乎惊恐的表情,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仇人。
“没想到我提前出来了吧?”帝君轻轻的抚摸沐君的脊背,虽然沐君脸上没有显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但是彦司依旧从他额间的汗以及他微曲的手指看出来,帝君的抚摸比拳头打下来都要让人觉得疼痛。
沐君不说话,帝君装作凝思的样子,轻笑道,“我倒忘记了,我亲手把你的记忆抹去了。没关系,我这就让你记起来。”
彦司和凤渊在场算是外人,但却依旧被帝君那种面带微笑骨子里却透着狠的气场震慑到。
彦司不知道沐君是不是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直到帝君将他带进神殿,他都没有说话,彦司总觉得帝君会伤害他,原想去拉着,凤渊小声提醒道,‘他毕竟是沐君的父亲。’
帝君进入神殿之前,回过头,嘴角带着些鄙夷的意味,极缓慢的翘起来,不带笑意的笑道,
“若是夙岚那小子来了,你们就把他放进来。毕竟,你们都奈何不了他。”
明明这个人一直在微笑,甚至每个动作都漫不经心,但却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他越是微笑,越是让人畏惧。
魔君站在奈何桥上,冥主走到他身侧,又是揶揄的开口,“你绑了锁魂绳也就是说,要与他生死相依了?他疼,你疼,他死,你死?”说到后来,反倒是冥主微微叹息,“我的魔君啊,明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你何苦这样做?”
魔君不开口,只是看着鬼界的出口。
那里是出口,亦是入口。
沐君走了,到底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但是他会等,一直等。
冥主已经不屑用沐君曾欺骗过他一次,可能会欺骗他第二次来揶揄他的朋友,难得摆出正经姿态分析道,“你在烈狱熬了一百年,鬼主才给了沐君一次涅盘的机会。不如你再去求求鬼主,说不定熬个一千年,鬼主就愿意为沐君续命。”
“求过了,鬼主说,除了帝君,谁都救不了沐君。”
魔君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内心很平静,毕竟他们生死都连在一起了,他独活不了,这样想,自然会平静许多。
也这是在这个时候,魔君突然觉得心口在绞痛,后背也一阵阵的冒冷汗。
冥主去扶他,“怎么了?”
魔君摇摇头,目视着前方,艰难道,“不是我疼,是沐君。”
帝君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神界,就在帝君将沐君带入神界之后,天帝派人来叫彦司过去招呼一个贵客。
彦司是和凤渊一同过去的,到的时候,那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还戴着一张只露出眼睛的银色面具。
他只微微抬眼看了看彦司,随即问道,“你看我的样子,似乎欲言又止,是想知道沐君的事情?”
彦司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恳请阁下告知。”
那人沉吟一会儿,装作沉思道,“让我好好想想,这都隔了一千多年了。”
“你们觉得祁殊可怜吗?”那人以此开场。
彦司和凤渊都有些尴尬,但那人却直接往下道,“算了,问欺负他的人,‘他可怜吗’,我倒也愚笨了。”
“其实祁殊遭受的不及沐君的一半。这么说吧,祁殊是被你们整个神界欺负,沐君是被我和帝君欺负。但是你们整个神界加起来都打不过帝君,试问欺负人的手段又怎么能比得上他的丁点儿。”那人又转口道,“帝君把沐君折磨的半死,然后救回来,再继续折磨。折磨的方式太多,一一数过来,怕是要好些日子。不如,我就跟你们说一个与我有关的。”
那人顿了顿,似是笑了,就连声色也愉悦了许多,“沐君小时候孤独,六界就他一个凤凰。
记得有一天,他捡了一个女娃。原先,他以为这女娃也是凤凰,还以为遇着了同类。小女娃很乖巧,沐君很喜欢他,也尽力照看着,还亲自给她娶了名字叫凤止。后来帝君知道了,就把那女娃杀了,指着那女娃的原型告诉沐君,那不过是只孔雀。我原先没有名字,帝君不会叫我的名字,沐君极其厌恶我,自然也不会叫我的名字,而帝君在那之后,就开始叫我凤止。”
那人边说着边看向彦司,彦司回道,“把沐君最喜欢的人的名字安在最讨厌的人身上,还要每天都提醒她的死亡,帝君真是好手段。”
凤止打了个哈欠,接着对着二人道,“想来,你们也不会是来听帝君是如何折磨沐君的。帝君现在把沐君扔进虚无幻境去了,你们要是想知道沐君和夙岚的事情,可以自己去边上瞧瞧。”
两人出来后,彦司才开口问凤渊,“你的伤势——”
凤渊摇摇头,“没事,只是比往昔虚弱了些。”
接下去,两人之间又安静了许久,凤渊似是想打破僵局,这才问道,“你要去看虚无幻境?”
彦司点点头,看了凤渊一眼,欲言又止。
凤渊苦涩的笑了笑,这厢难过道,“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尽全力对他好。你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一点好都吝啬。喜欢你的人对你好的,一丝丝都觉得很开心。不喜欢你的人对你的好,再多都察觉不到。”凤渊深吸一口气,才将接下来的话都讲了出来,“我以前不知道这些话的意义,现在明白了,我以前不明白祁殊的苦,现在也明白了。你方才问我伤势,虽是问的迟了,我也觉得很欢喜。可彦司,你有多久没有关心过我了?”
彦司正要开口,凤渊却止住他,接着说道,“我和祁殊都是凤凰,你以为,你爱上别人了,我也可以去爱上别人吗?不可以了,就算你爱上别人,我也可能爱上别人了。”
彦司一时接不上话来,凤渊指了指神殿的方向,“你走吧。”
彦司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往神殿去了。
凤渊转过身,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去,但是好歹也能转个身,不让人瞧见他哭了。可那人,不会再回首看他一眼了吧。
虚无幻境,与现实区分开来的一个虚无之地。
若是帝君采用开启虚无幻境的方式让沐君将记忆全部想起来,那就意味着,他要让沐君将所有的事情再体验一遍。
论真心话,彦司想要阻拦,毕竟,要是沐君亲身体验一遍祁殊身上遭受的事情,那会更加讨厌他。
彦司进入神殿的时候,帝君倚在长椅上,修长的手握着茶杯,饶有兴趣的看着虚无幻境中的画面。
画面中,帝君半弯下身子,捏着沐君的下巴,挑眉冷笑道,“你胆子大了,连我都敢欺瞒?你说你会杀了夙岚,我才由着你呆在魔界。现在呢,你们竟然要成婚,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要在大婚的时候,亲手杀了他?”
沐君被打的口吐鲜血,却依旧不愿松口,彦司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虚弱的让他想起祁殊死前的样子。
“你喜欢上他了?”帝君虽是松开手,却在无形中退了一步倒在地上,不屈的抬头。
帝君似乎总充满诡计的眸子盯着他道,“他是魔。”他将声音拉长,听上去倒显得他正派了些。
沐君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用尽所有意念才让脑海里面充满了夙岚的样子。他慢慢的呼吸,强撑着一口气,紧紧拉着帝君的衣衫,有些自嘲的问他,“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是魔又如何?神何曾善待过我?”
“放肆!”帝君没有想过,沐君会有一天讲出忤逆他的话来,有些许惊讶的同时,他的左眼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讯息。
“我去杀了他。”
帝君一说完,沐君才在他面前慌了神,有些踉跄的拉住他衣衫的下摆,叫了一声‘父亲’。
帝君的记忆里头,沐君只叫过他一次父亲,后来被扇了耳光,便再也不叫父亲,只恭敬的叫他父君。沐君也只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示弱的样子,因为每次都换来帝君的殴打,沐君还没有长大,就先学会了坚强。
这厢,倒是奇怪了。
“别杀他——”这时沐君站起身,就连帝君都惊异,他竟还有力气站起来。
“让我来动手,我会亲手杀了他。”沐君用尽力气笔直站着,甚至笑着开口,“父君,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画面一转,沐君和帝君的角色转换了过来。
一阵暴风吹过,似是天地都要动荡起来,飞石砸在山岩上,轰得一声落地。
当一切尘埃落定,只见沐君站在金色的结界前,放下原先扬起的手,衣带在风中舞动一番重新贴合在他身上。
帝君被困在结界中,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只带着些鄙夷开口,“你假意做神界的内应,甚至拿凤缨玉做信物,让神界和我都相信你愿意联姻,结果背地里头用趁我不备用自己的七魄封住我。”帝君顿了顿,继而冷笑道,“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全赖父君教的好。”沐君站在结界面前,微微抬眼,眼神很冰冷,他虽生性淡泊,但也很少用这样冰冷的眼神去看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呵。”帝君又是冷笑道,“你以为封住我就行了,夙岚还在受刑,你救得了他吗?”
“此事不扰父君操心。”
“难不成——”帝君对沐君将要做的事情,嗤之以鼻,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揶揄道,“你可要想清楚,少了七魄,即便侥幸涅盘重生,你都不再是你。”
沐君不说话,只听着他父君接着说道,“若你不再有现在的容貌,夙岚会喜欢你吗?如果你变得很丑呢,夙岚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吧?若你不再拥有现在的法力,你就会被人欺负,被人抛弃。你再想想,假如你在艰难重生的时候,夙岚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呢?假如,他不来找你呢?”
沐君抬眼,看着帝君,没有丝毫动摇,淡淡地,“他不会。”
“你用七魄困我一千年,我出来的时候,就是你七魄散去的时候,到时你就要死。”帝君第一次带着疑问的语气,收起笑意问沐君,“他真值得你牺牲性命?”
沐君到最后都没有回答帝君。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件事情,没有人逼你,你也愿意去做,那做这件事情就是对得起你的心,就是值得的。
第7章
后来,帝君预料的事情几乎都应验了,当沐君将自个儿燃烧殆尽,从地狱里头重生的时候,他没了强大的法力,没了绝世的容貌,被人欺负,被人抛弃,夙岚也没有来找他。
那个失去七魄勉强重生,却变成了祁殊的沐君被孤零零的被扔在不昼山上,只有无尽的寒冷的黑暗陪伴他,午夜醒来,分不清是白日和黑夜,心永远是空漏漏的,不管再多的孤独和寂寞都无法填补一小块的空虚。
他一个人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夙岚,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良人,但是他不知道。
他最开始不明真相的时候还好些,不昼山上没有人,他甚至于对别人待他是好是坏都分不清,只是午夜梦回,还是会觉得失落,他没尝过什么好,但也知道,所谓的好,不会让人觉得一阵一阵的难过。
他喜欢彦司,一个似有若无的怜悯甚至敷衍的笑能让他开心好多天。
他喜欢他,所以他要是肯对他哪怕只有对凤渊的万分之一的好,他都觉得已经足够。
可是没有,一丝丝都没有给他,即便他付出的再多,彦司的好也通通全给了凤渊。
知道真相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可怕,只是在重伤的时候再狠狠补上一脚,虽更加难痊愈,也不过只是多了个伤口。
他告诉自己,他要坚强些,坚强到装作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所有一切都这么明显,他原先奇怪,为何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他,都讨厌他,为什么呢,他明明尽力的去做每一件事,拼了命将每一件事做好。
可是为什么还讨厌他?
其实一切从最开始,都已经注定好,不管他再努力,都没有用。
幻境外,彦司整个人紧绷着,毕竟他是罪魁祸首之一,心里难免觉得愧疚。
“不过是个赝品,倒也有几分沐君的决绝,不知道那个祁殊在死前有没有找回几分尊严。”帝君好像也想做一次好人似的,用手支着下巴,音色慵懒的说道,“有上古神术在,你就算想死都死不了,不如我帮你解了?”
彦司有些发愣的转过头,只听见帝君接着说道,“可是赝品就是赝品,装装样子还可以,碎了,就没人想去修复了。”
没人珍惜一个赝品,不过是赝品罢了,没了也就没了,因为它本就没有价值。那个赝品,为了神界,为了他,为了凤凰族神力耗尽,而这六界谁曾把他放在心上过?谁正眼瞧过他?
“你走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至于我,该好好去里面跟我儿子说说话了,多谢他关了我这么多年。”
说完,帝君起身走了,留下彦司一个人久久无法喘息。
刚开始,他不是没有疑惑过,明明是两个全然相反的人,无论是力量背景还是容貌,祁殊都和沐君没法比,但是午夜梦回,出现的却还总是那个笑容深深让人看着觉得温暖的人,越是这样,越觉得想要抓住沐君,大概是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然而,原来沐君回来,不是来告诉他,你的祁殊回来了,而是告诉他,祁殊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幻境之中,沐君一直处于浑噩的状态,觉得自己像是浮游在上空,无力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但却无法制止,又觉得自己好像就在亲身经历,就连痛感好像都是真实的。
他感觉有什么轰然倒塌,整个人都像是从最高处狠狠摔倒了地上。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仅仅用难过未免太笼统。
明明全身上下每一寸知觉都在驱赶自己往后退,可他却一步都退后不得。
这感觉,比被人刺中心脏都要来的疼痛。
忽的,一阵利凤刮过来,就像是刀刃一样刮在他身上,帝君堵住他所有的去路,逼得他抬起头来,在他耳边说道,“我都说过,夙岚他不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