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显然上道,也压低了声音:“大的没有,听说暗窑子有几家。”
“带我们去。”
“小店小本经营,正当生意,哪里知道那些啊。”伙计义正词严推辞。
“那你说谁知道。”
“小的真的不知道。”伙计口中说着,脚下却磨磨蹭蹭不肯走。
林虎峰掏出一个大子儿,在他眼前晃晃。
“客官,您是现在就走,还是……”
“你等等我去叫个人一起。”林虎峰说着,转身把裴回从屋里拽出来,“走吧。”
“就咱们两个?”
“没事,有我保护你!”
一道身影尾随而去。
过了不多久,这两个人蔫头蔫脑地往回走。
小地方暗门子能好到哪里去,房子是破的,门帘是旧的,人更是黄脸婆。
小县城也有宵禁,只不像大城巡查那样严密,又有伙计带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黑灯瞎火在小巷子里走,裴回险些崴了脚,还是林虎峰一把将他拉住。
“话本骗人!根本没有好看的姑娘!也没有弹琴唱歌跳舞!那两个老女人脸上一层白粉,说话都往下掉。”林虎峰,一路走,一路抱怨。
“她们俩一边一个拉扯我,我哪里还敢看脸,要不是你给她们分开,我胳膊都得折了。”裴回也惊魂未定,“下次,还是去个大点的地方才行。我以前就在大杂院,这些做暗门子的女人有的是家里穷苦不得不出来做生意,有的是年轻时候做惯了这行,上岁数以后青楼不要,只好暗自接客。不会有好看的女孩儿的。”
“你去过?不早告诉我。”林虎峰给裴回吹着手背,刚刚被抓出了三道血痕。
“我也不知道要去的是那种地方。”裴回道,“到了才明白。”
“暗窑子和青楼不一样吗?我说要伙计带我去风月场所的啊。”
“不一样。”裴回虽然也没见过世面,毕竟秋城也不是个小城,他还是懂一些,嘿嘿笑道,“伙计把你当成肥羊了。”
“嗯?说来听听。”
“不说,话本上讲过仙人跳,你没听过么。”
“这个我知道——你说他故意带咱俩去哪儿,然后让那女人的丈夫过来抓女干,敲诈咱俩?”
“幸亏没进去,你又有武功,不怕这个。”
“喔……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别人。”
“嗯,我不说。”裴回也觉得挺丢脸。
“连重芳也不许告诉!”林虎峰知道裴回有事一定会找王谢,特地嘱咐。
“嗯。”
身后的阿魏捂着嘴弓着腰,先行一步。
这边,王谢宁芝夏风依涵都在一块儿呢,听完阿魏的回报,风依涵先绷不住劲,笑得直打跌:“哎哟这俩小祖宗,逗死小可喽。”
王谢扶额,笑着摇头:“芝夏兄,其实我颇为好奇,虎峰怎么会看了这么多话本。”
宁芝夏转着茶杯,微微翘起唇角,心情也是颇为愉悦的样子:“嫌说书人讲得零碎,不过瘾。”
阿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几位没亲眼得见,真真可惜。”
“估计一两天他们是不会再这么跑了,但还是带他们去见识见识的好。”王谢道,“再过几日我记得应该就到衡城?”
这个小故事,自然王谢也写给了越陌。
于是菲菲就见越陌一晚上心情颇佳。
“明日我们到衡城?”
“是的。”
“就多待两天罢。”他想等王谢一起走。
之所以不急着行进,还要感谢烈阳帮这个横生枝节。原本越陌急着回洛城查看银刀门暗探与凭风国质子之事,现在烈阳帮正好撞上来,如不利用,岂不可惜?
兵法哪有拘泥一路,一定之规的,能以这种方式去试探银刀门,也未尝不可。他便压下了前进速度,等着王谢追上来。
至于洛城那些女子们……他自污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还怕没有办法?
啊,还有,既然容翔和虎峰对花街柳巷如此感兴趣,作为要重新讨好兄弟的“长辈”,容翔的愿望他还是有能力满足的,那就安排一下,让这两位遂了愿罢。
这就是现在王谢五人坐在景秀楼二楼包间,身边各有斟酒少年或者少女随侍的原因。
风依涵留在客栈照顾小康,尤曲铁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不适合出门——他一直在刻木板。
王谢身边坐着林虎峰和裴回两个,颇有点乡下人初次进城的样子。
他俩对那个晚上绝口不提,第二天一早裴回面对着王谢还紧张了一把,就怕被问及无法回答。
林虎峰也是,草草吃过饭,抓耳挠腮地,等裴回一撂筷子,立刻卷着对方,美其名曰“去看看追风有没有准备好,容翔你也跟我一起来梳毛,好让追风喜欢你”,飞快地走了。
他二人现在坐在景秀楼里,总算得偿所愿。
可仔细看去,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一个是毫不顾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嫌这里的酒不够烈,盘子不够大。见到漂亮姑娘,先吹声口哨,然后拉着身边人指指点点。
另一个老神在在盯着场中姑娘们歌舞,然而仔细看去,眼神是直愣愣的,神思天外,口中嗯嗯啊啊。
明明出客栈的一路上都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一行人走到烟花巷,见到两旁各家青楼都是红灯高悬,看着倚门轻笑的红衣水袖,云鬓蛾眉,加上胭脂水粉甜香扑鼻,不免有些昏头昏脑。
林虎峰有内功撑着,还没事,裴回可就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阿魏在前引路,宁芝夏和王谢并肩走在最后,宁芝夏看什么都是淡淡的,王谢以前更是烟花巷的常客,对这场面司空见惯,都是面不改色,却在暗中将各自注意力分了一大半在这两个少年身上。
——无他,看林虎峰咋咋呼呼大惊小怪,以及裴回故作镇静实则心里打鼓,实在比打量庸脂俗粉们有趣多了。
“哎,这个大红灯笼漂亮!”
“容翔容翔,你看那女人腰好细!”
“快看远处有个老头子去拽人姑娘袖子,自己绊了一跤……”
“……阿魏阿魏,我们要去哪一家?”
阿魏伸手一指前方:“景秀楼。”
“哇……好气派。”
第九十九章:裴回的恼怒
景秀楼便是整条烟花巷之上灯笼挂的最多,楼房最大最高的,装饰布置也最华丽的那一家,光大门前的台阶便有七八级之多。
台阶之上站着八名红衣少女,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头上簪着各色娇艳鲜花。
足够年轻,便不用涂脂抹粉,一张张或清秀或艳丽的脸蛋儿也羡煞旁人。
又有两名蓝衣少年,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狡黠活泼。
这十名少男少女分立两旁,看着并不像烟花巷其他人家那样活泼喧闹,自有一番气度,却并非与整条街的气氛格格不入。
举手投足,眉目如画,笑靥如花,正所谓于不经意处勾人心魄。
也不知是哪位江湖大家说过,大凡客人都有种反差心思,明明来的是烟花巷,做的是皮肉生意,偏喜欢青楼女子如大家闺秀般贤淑。
景秀楼粗一看,确实不像青楼。
但是门口燃着的熏香,是一两银子一锭的西域异香。门里露出一角彩衣,传出悠悠琴声。又隐隐有靡靡之意。
裴回一看就吓一跳:“这里也有景秀楼?好贵的。”
他在秋城对景秀楼早有耳闻,知道这是一家极大的销金窟,听说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花钱如流水一般,打赏伙计都是用小银锭子。一个银锭子,自己可以花至少三个月呢。
“好贵?有多贵?”林虎峰立刻发问。
“大概……去一次会被卖身大半年吧……我从来没去过。”
“这么贵啊。”林虎峰也不清楚裴回“卖身大半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价钱,但是裴回说的这么慎重,他也有点吓着了。
他俩交头接耳嘀咕,阿魏一马当先,迈步往台阶走去。
少年少女们原本只在原地微微行走转身,看似慵懒而百无聊赖,实则在展示姣好的容貌身材的同时,也暗暗打量上门的客人。
一名鹅蛋脸儿,乌云之中簪着两朵芍药花的少女迎上来,未曾开口,先浅笑盈盈施了一礼:“几位贵客吉祥如意,奴家芍药听您差遣,您是有约,还是兴之所至?”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烟花巷没有一家青楼敢在门口就拦着客人问话的。
相较同行人家当街揽客,将客人往门里拖拽,这景秀楼可是端足了架子。
阿魏也不多说,从怀里取出一方印鉴:“我们几个先按雅间准备。你自去验证。”
在门口迎客的都善于察言观色,印鉴一出,那芍药神色微动,脸上笑容多了几分恭敬,抬手:“贵客请进。”
招手唤来另一名簪着串桂花的红衣少女——芳名便是桂花——嘱咐:“好生招呼贵客。”自己告罪,匆匆离去。
芍药介绍的时候,伸出的手很有讲究:掌心朝上似托物,大指指尖贴近中指指根,中指比其余三指稍微抬高了些许。
手势一晃而过,桂花却看得仔细,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但凡上门的客人,统以“贵客”称之,而其中地位分别,全在引领人的手上。
芍药一抬手,桂花便明白这一行人应以上等礼节相待,一躬身:“贵客,请随桂花来。”
引着这五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穿庭过院,一路上各种新鲜花样的彩灯,将庭院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往来娉娉婷婷的女子,虽然热闹,并非喧嚣,衣香鬓影,暗香盈袖。
裴回一直红着脸,而林虎峰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了。
擦肩而过的客人们,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氵壬笑着跟姑娘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都还颇为正经?
来到小楼之中,直接上二楼,落了座,房间布置得甚是华丽富贵,桌椅家具俱全,都是上好红木,桌上鲜果亦是贵重,因为季节所致,市面上都见不到的仙桃杨梅之类都各摆了一盘。
旁边还插着一大瓶五颜六色缤纷菊花。众人不懂品种只觉好看,也就不晓得这些菊花珍贵,每枝都足以抵农人一年收入。
这一行五人之中,两个少年不是拘谨就是强自镇定,看起来是雏儿。走在最后的二人态度淡定,举止自若,便是掏印鉴的人,也对这二人隐隐恭敬,看来便是当家做主的无疑。
王谢自打于飞庄启程开始,虽然还是身着白衣,他没有再继续粗布麻鞋的装束,今晚更是特地换了一件萱草色衫子,对镜照了又照,觉得自己仿若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这才几日未见心上人,便要打扮齐整才肯去相会。
随后得意:女为悦己者容。他就是这么老来俏地打扮了,管旁人侧目呢。
宁芝夏常年装束是棕色和暗姜黄色两种颜色,在这花街柳巷之所,说来竟有些瞩目。
干这行的,没点眼力怎么能行。桂花毕恭毕敬一旁侍立,待王谢跟阿魏低声说了几句后,阿魏连连点头,看向她,她才袅袅上前:“贵客可有什么吩咐?”
阿魏熟稔低声道:“这里特色酒食,山野河鲜,你看着上。再唤几个清丽懂规矩的来陪酒。”顿一顿,补充,“姑娘小子都要。”
桂花面上丝毫不显诧异,点头应是,退下。
阿魏并没有给她任何打赏,她也并不敢有任何轻慢。
林虎峰的目光已经全然被大堂中的歌舞所吸引,场上香肩云鬓,水袖飞扬,曼声吟唱,腰肢轻扭,飘飘欲仙,他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裴回倒是比他强些,可也没强出多少,到这个地方后,走路都几乎同手同脚了,偷偷扯了一把王谢:“重芳大哥,这一晚上的花费……”够用么?
王谢拍拍他:“放心玩,有人作东。”心道,这里可是越陌的地盘,要是敢收任何开销,也就……嘿嘿。
“有人作东?”
“嗯。”王谢丝毫不觉自己花越陌的钱有什么不对。
“是谁?”
“莫公子。”
得了王谢的准信,裴回这才坐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不多时三五个小丫鬟来来去去,将酒食奉上,一道道小菜观之精致,食之可口,那酒更是如烟雨杏花,清甜微辣,无限缠绵。
芍药此刻也回转来,恭恭敬敬将印鉴双手奉还给阿魏。
“老板请各位贵客随意,她立刻便到。”
阿魏收起印鉴点了点头,芍药又介绍道:“贵客想观赏什么歌舞,只管吩咐芍药。有任何要求,也只管吩咐。”
“先退下,有事叫你。”
“贵客慢用。”芍药行礼退出。
片刻后,裴回明白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定了。
水晶帘一挑,桂花带着五女五男鱼贯而入,年纪都在十五六岁,穿着薄薄的各色衫子,面上稍微施了些粉黛,看着温柔知礼,半分轻佻也无,微微低着头站成了一列。
“虎峰,容翔,你们不是想见识一下么,挑吧。”
王谢含笑说着,隐隐有些不虞——看见这三位少年,免不了思及当年的燕华之事,心头不由抽痛。他是没见过燕华这般任君挑拣的模样,只见过对方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但是只要往这边想想……这个坎虽然已经迈过去,到底意难平。
所幸,林虎峰及时拉回他的思绪。“咦?真的可以挑?”林虎峰溜下座位,转来转去的打量,还回头问了句,“重芳,我可以直接摸嘛?”
这话一出口,王谢忍不住笑了:“你问问她们吧。”知道他不过直肠子不懂这个,不然定然将其看成轻浮子弟加以鄙视。
林虎峰还真就对着少男少女的面问了:“我能摸你们的腰吗?”
这十人不说百里挑一,那也是精心安排,心眼通透,先听说这一间里面客人来头不小,得罪不得,都捏着把汗。待一进门见这几人年纪都不大,长相最起码也是端端正正,目光清明,没有氵壬邪之色,又都暗道一声好运气。
听林虎峰前一句要摸,大家都以为要当众验身,心中虽说有些难堪,毕竟客人的要求最大,也都做好了准备,谁知接下来客人问的竟然是……摸腰?
拉个手摸个腰,在景秀楼已经是最寻常的举动了。
桂花含笑道:“自然可以。”
林虎峰反手去拉裴回:“容翔——哎,容翔你怎么了?”
他拉了个空。
裴回一见有少年进来,脸就红了,腾地转过头看王谢:“重芳大哥!你——”
“怎么?容翔?”王谢不明所以。
裴回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起身就往外走。
“容翔——”林虎峰窜过去一把拽住,“你怎么了?”
裴回反应如此激烈,王谢感觉出不对劲,拉着鼓着脸的裴回到角落里,小声说话:“容翔,你生气呢,为什么?”
裴回深吸了一口气:“青楼是虎峰想见识一下我只是陪衬我只会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也不是说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只是这样站着等着我挑就好像在杂货铺让我挑东西我觉得这样不好因为我们不是互相看对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