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也站起,丝毫不带迟疑地中途换了话题:“……还是北地——啊公子您到了,我虽然不请自来,但是有缘故的,这位宁大侠是高手,又见多识广,我们聊得十分投缘,正在探讨北地熊罴抗打击……”
“……带上领巾。”
司寇意犹未尽,将领巾提到口鼻处,将之前的一大篇话缩成几个字:“司寇见猎心喜,先来结交。”
阿魏不敢怠慢,先一步站起:“公子有礼。”
宁芝夏裴回林虎峰一见越陌进来,也纷纷起身:“莫公子。”
越陌含笑点头,挨个招呼过了,道:“多日不见,大家在此处可还开心?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听这语气,很是随意,显然都是熟人。
青泪欲哭无泪,这些真是贵客,自己挑选出来的手下可不该如此没眼色,他在越陌面前不好发作,回去以后……
林虎峰抢着道:“很好玩啊,我们聊我们的,挺热闹。容翔帮她们诊诊脉开开药。”他一见司寇进来,立即发现是位高手,立刻就要结交切磋,什么歌舞啊姑娘啊摸腰啊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加上司寇摘了领巾,那话是成串成串往外冒,不亚于话本说书的热闹,林虎峰当然就凑过去了。跟着他的姑娘也要过去,他大手一挥:“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聊,你去陪容翔。”
姑娘闻言自然往裴回那边靠拢。
阿魏给宁林二人引荐了司寇,只说这是莫公子的得力助手,几人便坐下聊天,也都觉得旁边坐着个姑娘有碍交流,见裴回跟陪酒的少年说得一板一眼,照管王谢的少年因主人离座,无所事事,也凑上去问身体情况,便将另两个姑娘也打发给了裴回。
三女两男,围着裴回却并非讲的那风月之事,而是——药理。
起因很是简单,裴回看着歌舞,也不懂什么门道,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人,于是他连吃吃喝喝都有些拘谨了。小金在旁,殷勤照顾着。即使客人寻不到话题,他们也不能冷场,因此就在酒菜讲解上做文章,一面细细将鱼刺剔了,一面引经据典,曼声吟咏。又在歌舞上做文章,指指点点此处唱得不错,此处却非绝响,要听楼中某某一展歌喉才是真正精髓。这架琴是楼里花五百两大价钱买下的,但根本算不上镇楼之宝……
裴回听他一样样分说,倒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打赏,出手少了让人家笑话,出手多了又是冤大头——虽说自从跟了王谢,他就没少了零花钱,在于飞庄更是几乎没有开销,攒来攒去,足有百两之多。但是一进景秀楼,发现这是个挥金如土的地方,心里不免嘀咕。
一听五百两银子买一架琴,更是觉得自己全部身家大约还不够打赏之用。
他想想,自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能耐,唯一就是懂医术,于是在小金又给他斟上酒的时候,一抬手,捉住对方执壶的手腕。
小金略微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脸红面嫩的少年突然会如此大胆,但他毕竟此中老手,半分停顿都没有,右手已经将酒杯直接送到对方唇边,也不拿情话挑动,只轻轻柔柔地叫:“好哥哥,赏脸再喝一口么。”
裴回全身一个哆嗦:“你你你别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把把脉。”
“原来哥哥是杏林高手,哥哥真厉害。”小金口中说着,暗笑这少年真是太有意思了,逛青楼给小相公把脉……莫不是,打算看看自己有没有病?虽说是作这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这么直截了当……也罢,他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少年模样儿还算不错,手段也稚嫩,看眉心聚而不散,大约还是个处子,想想自己也是赚了,于是继续笑容满面,“那哥哥看我怎么样?”
裴回沉吟片刻,正色道:“你身子不爽利,需要补补。气虚血瘀,早年应是受过暗伤,落下寒凉的病根——抱歉,你多大了?”
给男人把脉,把出“阳虚脉沉迟,阴虚脉浮细数”如此特征明显“纵……过度”的脉象,并不罕见,只是眼前这个少年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身体里就有了积年暗伤,实在令人惋惜。
小金吃了一惊,能进景秀楼做这行的,谁早年没个不幸经历?眼前的这位客人,究竟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拿话讽刺人?
他心中转念,面上不显,而裴回并不是很能察言观色,只觉手底下脉象有异,慌忙道:“抱歉你要是不愿讲我就不问了,这个是不能说的么?实在抱歉……我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别介意,我给你开个方子,现在尽量保养才好,能配合推拿按摩就更好……这里没有纸笔……”
小金定神,柔柔笑了:“谁说没有纸笔,容翔且等着。”——起初他问过姓名,要叫裴回“裴少”,裴回吓得抵死不肯,这才改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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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是有用的道具
话说,你们为啥都对宁大侠逛青楼感兴趣……来个老梗
姑娘:帅哥喝酒不?(把酒送到宁芝夏唇边)
宁:(直接喝掉)
姑娘:帅哥吃菜不?(把菜夹到宁芝夏唇边)
宁:(直接吃掉)
姑娘:帅哥吃我不?(把衣裳!##¥!%……)
宁:谢谢不好这口。
姑娘:切,难得遇见长得端正点的,又是个钙!(准备穿衣走人)
宁:(拍一锭银子在桌上)别走,今晚你是我的。
姑娘:(转怒为喜)帅哥开窍了?
宁:你保持这样,在椅子上坐一宿。
姑娘:虽然你给了钱,而且夏天也不会冻感冒吧,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变态???
宁:抱歉,今晚屋里蚊香用完了。
第一百零二章:和老实人的搭讪方法
裴回便见小金起身走到包间立柜前面,打开柜门,捧出一套文房四宝,放在一旁几案之上——这是预备客人兴之所至挥毫题字之用。
小金皓腕轻舒,往砚台上勺了些清水,右手三指执定松烟乌墨,细细研磨,无名指曲起,小指微微上翘,左手微阖,牵住右手袖管,以免弄上污渍,还不忘对着裴回飞个眼神。
指甲修剪整齐,如三月桃花。十指修长白皙,柔若无骨。手腕弧度倾斜得也恰到好处,衬着竹青色衣袖,愈发显得莹润如玉。
举止动作连同眼神,都由前辈教过,对着铜镜一遍遍练出来,端庄而又柔媚。
他故意的。
可惜这俏媚眼却是做给了瞎子看。
裴回只抬了一下头,随意取过支笔,也不管狼毫羊毫兔毫兼毫,顺手拿来蘸墨就写。
小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小郎中是老实人啊。老板吩咐下来这间客人要好好伺候,一进来看他脸红不解风情,自己说的一些话,他倒是听得懂,并非不解而是不欲解,而现在人家对自己没那个意思,明显不能往床上伺候了,他便安安分分做个陪客罢。
研罢了墨,轻轻凑过来看裴回写字。
裴回的字没有什么颜柳欧赵的体,不过是方子开得多了,药名写得颇为熟练——这还是在春城以后多读多写练就了,以往是学徒的时候,都是听老师念完自己背,对上医书只认得五分而已。
“这方子有什么好处?小金上个月也曾叫郎中诊治过,没见有这味鱼腥草。”
夸奖人也是门学问,裴回这一笔字,贸贸然夸说写得好,那是肤浅奉承。
而能让人产生兴趣,莫过于在这个人的领域内与之进行探讨。
小金胡乱指了一味药,果然裴回就给他解释季节变化、药性生克等等,随后小金便不住点头赞叹:“原来如此,容翔懂这么多,好厉害!”
裴回笑笑:“客气了,你要是每晚能够行行针灸,效果会更好,没有条件的话,做做推拿也好。”
“真的?那要怎么做?”
裴回几笔在玫红小笺上画了一正一反的人形:“沿着这里……”比划了路线,又将手法说了一遍,毫不藏私。
“容翔,可以直接在小金身上示意的。”小金最后提醒。
“此处没有床榻,腰腹推拿就算了罢,搬个凳子过来,我去净手,你等我一下。”
裴回洗手回来,就见小金已经挨着他坐的椅子旁边,摆好了八角凳,裴回觉得相离太近,又让他往远处挪挪。
“把右腿抬起来,放我膝上。”裴回拍拍自己膝头。
小金道了谢,自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展开了先给裴回垫在腿上。
裴回笑道:“你不用这么小心,没那么精贵。”
“万一弄污也是不好的。”小金解释,侧身坐下,抬腿。
“我手劲没那么大,不过你若是初次推拿,可能会有点疼。”裴回提醒一句。
“小金不怕疼。”小金笑笑——蓦地变了脸色,“啊……”
裴回听他说不怕疼,便放心使力一按他小腿,穴道登时一片酸麻胀痛,小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巴,呼痛声已经溢出。
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有人听到。
“小金?你这是……”
裴回一看,是稍后过来陪王谢的少年,王谢不在,他无所事事,就一直在旁晃着。
小金一把将少年的手攥住:“梧桐你陪陪我——嘶……”疼得又攥了一下。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裴回解释,手往上移了移,“你看,小腿内侧比较僵硬,因此会痛……咦?大腿内侧就没那么僵硬,不痛吧?平时活动得好,也有推拿过么?”
小金连同梧桐心里统统在嘀咕:“可不是,做我们这行的,大腿内侧真是没少了‘被推拿’。”
裴回作了示范,见梧桐看得认真,便问:“要不要我也给你把把脉?”
“啊?梧桐可以么?”
在得到裴回的点头后,这少年也欢欢喜喜坐下让裴回探脉。
而此时另外三个少女被打发过来,难得见到这么老实的年轻人,虽说人家选陪客选的不是姑娘,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围着裴回,半是玩闹半是认真,你一言我一语的,请教身体问题。
裴回当惯了坐堂大夫,病人排队的情况每天都有,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不觉便将这景秀楼的雅间,变成了医馆的大堂。
姑娘们再怎么问东问西,叽叽喳喳,裴回只要进入了郎中的坐堂模式,便一一从容应对。
原因无他,这小半年来,找他看诊的女子日益增多,他从一见姑娘就脸红的小先生,渐渐蜕变为妇科圣手,估计也只是早晚的事。这却是王谢当初没有预料到的。
这些少年少女,不仅软语温言,眼神儿也活泛,手底下更勤快,争着给裴回铺纸磨墨,端茶倒水,一时间裴回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直到——
直到青泪看着这场面,揩了把汗,眼角那朵红梅都黯淡了。
越陌不以为意,听了林虎峰的话,笑道:“那敢情好,辛苦容翔了。难得出来玩,怎么又作上本行?”
“不、不辛苦,我也没什么能做的……”裴回有点紧张,毕竟越陌和刚刚出去的那个红衣少年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气氛就全变了,即使他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感觉出别人的不自然——正捏着的腕脉蓦地跳的急促混乱,明显是有问题。
越陌不在意青泪,也不在意这些少年少女,只要他重视的这几人高兴,他就很是满意,看这场面一时间都冷场,便作势向青泪挥挥手:“有老板在,顿时就拘束了,不如老板先去忙罢。”
早有芍药机灵,准备好了座椅,奉上洁净杯盏,越陌挨着王谢坐下,将司寇粗略介绍给了王谢。
司寇就在方才,暗中窥探过这位王大夫,此时只很规矩地给王谢行礼。
王谢一听这位名叫司寇,眼神却不一样了,比旁人硬是多打量了好几眼。
他感慨的原因,实在不能与外人道。
记得上辈子跟他接触过的,繁露山庄的一个人,就叫司寇。
而那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
王谢之所以印象深刻,因为当初第一次,有人带着二十多口子半夜三更私闯民宅,绑着他去诊治病患。
光是从马车上下来,去往病患的屋子,就蒙着眼走了一炷香不止。
病患躺在单人床上,即使盖着被子,也不过占了床的三分之一,真个是形销骨立。花白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盖骨上,眼窝深陷,面皮乌黑,看去就是一个骷髅。
被子下面的躯体也几乎是一具骷髅骨架,肉眼分不出胸口是否起伏,要不是心窝还有一丝丝热气,大约会疑心是谁从乱葬岗坟里刨出来的。
王谢看了这病患的情况,直截了当摇头。
然后那女人干脆跪下来,请王谢无论如何要救这个人,自己知道这样请郎中很冒犯,只要王谢救人,她自己的命就是王谢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果王谢怀疑诚意,她也可以先付利息,自己身上所有部件,王谢要哪个她砍哪个。
当时王谢被这女子的破釜沉舟着实震撼了一把。
可惜床上的人毒已深深侵入五脏六腑,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外力吊着一口气而已。王谢直言相告,便是拼尽全力,最多可以醒来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也就生机断绝了。
“他已经有十年没跟我说过话了。”那女人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问,“多久能醒过来?”
“三天。”
“好,那就三天。”
王谢挤压出那人骨子里最后一点活力,终于令那人在第三天清晨张开了眼睛。
女人和那人单独在屋子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在一个时辰之后走出,眼角稍微有些红色。
之后,那女人带着王谢来到对方墓前。
墓穴并没有封土。放了一具整棺,还有一具空棺。
她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她又说:“他在二十年前成为药人,神智就再也没清醒过,能在半个时辰里面,目光清明地看着我,听我说话,我已经满足了。大夫你要我的命,可以现在给你。”
说完了,她自己跳进墓穴那具空棺里面,看样子是准备自戕。
王谢要个女人的命做什么,他又没有救一人杀一人的嗜好。
而且这样执着而刚绝的女子,用大夫的话来说,其实精神偏执是……有些不正常的。
你跟一个不正常的人讲理,不是白讲么。
还是开导为上啊。
王大夫说着重复过好多好多遍的话,这话他也曾用来安慰自己:
“他死了,现在只有你念着他。”某个人死了,确实只有自己念着他。
“你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了。”是的,世上知道他,记得他来历与原委的人,也只有自己。
“那时候他才真正消失在这红尘人间。”自己不想让他消失。
“不如为他做点事情。”所以自己才会以他为名设立医馆,会有很多人念着他的名字。
女子本来已经合拢的眼睛睁开。
她仍然没有考虑很长时间,便道:“你说得对。”
然后干脆利落地从墓穴中跳出来:“走吧,先让你知道他。”
于是他知道这女子是刚刚卸任的司寇,死去的那个,是上一任。
那人也曾经叫做司寇,也是女人的义兄长。
嗯,对了,她的义兄长曾经也是整个山庄最有名的话痨。
第一百零三章:闲话家常顺便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