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亲兵交给宁幕欣和燕君虞,两人看后,也都点头,宁幕欣道:“事关重大,我还要上奏折启奏万岁,等万岁亲自定夺。”
罗铭也不催促,点头道:“好,本王就在太平岭上,等着宁大人的好消息。”
罗铭端茶送客,宁幕欣却赖着不走,“若是两国交好,日后我们还要常来常往,不如趁此机会,一起共饮两杯,也好增进一下彼此的情谊。”
东离众将都烦透了他和燕君虞,要不是为大局考虑,早就拎着衣领子把他俩顺出门去了,谁有心情跟他们吃饭喝酒。
因为这样的事,实在犯不上得罪人,何况罗铭看着这个宁幕欣,并不像心胸宽广之人,万一因为这点小事,令宁幕欣心怀怨恨,在石洪升面前进谗言,搅黄了和谈之事,将多日辛劳毁于一旦,也实在是不值得。
吩咐刘喜下去张罗宴席,罗铭将燕君虞和宁幕欣让进后堂。
席间宁幕欣提出要见石方城,罗铭一口回绝,石方城是他们要挟北莽的筹码,不能有半点闪失,北莽一天没撤兵,石方城就绝不能放。
宁幕欣也没强求,问了几回,罗铭不肯,也就罢了。
东离众将都不愿与北莽鞑子同桌吃饭,推来推去,最后只有罗铭与燕君虞和宁幕欣对坐,蒋念白陪坐。
这顿饭除了宁幕欣,人人吃得食不知味,罗铭勉强敬了燕君虞一杯酒,说声:“随意,”就再也不言语。
燕君虞饮尽杯中酒,撑了半天,才将目光偷偷移向旁边,去看蒋念白,蒋念白略略吃了两口,搁下筷子,提起酒壶,自斟自饮。
他喝到第五杯,燕君虞终于忍不住,按住蒋念白的手腕,轻声说道:“别喝了!这酒寒凉,你身子受不住。”
蒋念白抽出左手,目光只看着面前一盏残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又倒上一杯,送至唇边。
自他来后,蒋念白就没有出声说过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瞟到他身上。燕君虞轻叹一声,拿过酒壶,用内力将壶中酒慢慢煨热,重新放回蒋念白手边。
宁幕欣看着眼前一切,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没料到北莽国中人人惧怕的冷面煞神,竟会有如此柔情关切的一面。看来这个七皇子在东离做探子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宁幕欣带来了北莽国主石洪升的亲笔书信,上面写明,为两国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北莽同意与东离议和。
石洪升答应退兵玉龙关外,他可以不要玉龙关的管辖权,但玉龙关从此也不能归东离所属。就是建一个灰色地带,两国都可以自由在玉龙关上进行通商贸易,但都不能驻军。此外,石洪升还要罗铭亲自入北莽,到北莽都城新渝来签定盟约。
书信中着重交待的只有这两点,至于其他事,都是含糊带过,说罗铭到新渝后,还可再做商量。
送走了宁幕欣,罗铭与东离众将商议。
赵猛第一个反对,“不行!这摆明了是个圈套,你要真去了北莽,到了人家的老窝里,那还不是羊入虎口,随便人家怎么摆布都行?”
众人纷纷说是,都劝罗铭不要冒险,他们宁肯拼了,也不能让罗铭去北莽国中送死。
罗铭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答应石洪升的条件。他问蒋念白,蒋念白抿唇思量,半晌道:“你是不是想搅一搅混水,让北莽从此内乱,兄弟相残,自顾不暇?”
罗铭见蒋念白一语道破,大笑道:“正有此意!”
蒋念白并不乐观,细细捋了一遍,说道:“石洪升有十几个儿子,为争皇位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这也是石洪升急着从东离退兵的原因,他急等着这些兵将回京城拱卫京师。如果你去了北莽,确实可以像说服石方城一样,用东离发兵支持他们逼宫造反来说服石洪升其他几个儿子。不过,石洪升老当益壮,活上十几年都没问题,再调回攻打东离的这三十万大军回京师镇守,他的那些儿子们,恐怕轻易也不敢再有大动作。”
罗铭点头,“不错,所以我才更要去,我想……”
四顾无人,罗铭才道:“我想刺杀石洪升,让北莽国中彻底内乱,这才是一劳永逸,杜绝后患的法子。这法子要是成了,起码十年内,北莽都别想再起攻打东离的心思。”
蒋念白一惊,“这,主意倒是好的,可太过凶险,万一不成,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行,不行!”
罗铭笑道:“做任何事都有危险,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北莽虽然答应撤兵,但过上一年半截,石洪升稳定住国中局势,一定贼心不死,会再次发兵攻打东离。我思虑多日,觉得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趁这几年工夫,我们也可休养生息,攒足了家底,再打起仗来,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措手不及。”
蒋念白见罗铭说得坚定,知道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劝他,心里搜罗盘算,看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帮他。
第二日,罗铭就派使臣去北莽营中,找宁幕欣回复议和之事。
两边商议定了,北莽先行退兵,罗铭带着石方城押后,一起跟着北莽大军回新渝。
事情有了转机,罗铭立刻修书一封,给天庆帝罗平,问他的意思如何。
又过两日,罗铭没有等来天庆帝的回信,却等来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见到流烟的那一刻,罗铭真觉得恍如隔世。
流烟跳下马车,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万军中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喊了一声“罗铭”,声音已经哽咽得不像样子。他快步走上前去,也不管三军将士还在后面看着,就一头扑进罗铭怀里,紧紧抱住,不住用手抚摸,直到确定这个温暖的怀抱真的是存在的,而不是他夜夜梦回的幻想。
罗铭用力抱紧怀里的人,流烟又瘦了此,脸上也都是憔悴之色,想来是自他走后,就没有一天不牵挂自己的。他也不知是怎么着急赶路,身上衣裳灰蒙蒙的,脚上的鞋也破了,露出一截脚趾。
罗铭一弯腰,把流烟抱了起来,大踏步往将军府走。
流烟一惊,此时才想起不妥,忙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走!”
罗铭大大亲了一口,吻在流烟唇上,“老实点,不然我可在三军将士面前,就地将你办了!”
流烟脸上一红,真怕这个人言出必行,真会说到做到,也不敢再动,由着他将自己抱回府衙。一路上都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神情。
回将军府洗漱一遍,帮流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罗铭怕他饿了,忙又张罗吃食。
此时没有外人,流烟哪里肯放罗铭走,拉着手左看右看,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不错眼珠的盯着,目光中都是爱恋。
罗铭心里发胀,只好坐着不动,任由他毫无顾忌地看着。两人四目相对,罗铭突然觉得不满足,重新又将流烟搂进怀里,一遍一遍亲吻,安抚着两颗悸动不安的心。
许久罗铭才问:“你怎么来了?边关凶险,不是要你在靖王府里等我?”
流烟微微一笑,“心里惦记你,就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事实却远不是如此。
罗铭走后第二天,流烟就后悔,后悔不该因为怕连累罗铭,没有跟着他一起去边关。流烟生性内敛,情感都压在心里,有事也不与人倾诉,何况是感情这样私密的事,他更是压在心里默默承受。
每日在靖王府里等着,从日落到天明,每过一个时辰,他都要到王府门口张望,就算明知罗铭不会回来,流烟也想站着那里,幻想着能像往日一样,罗铭会突然出现在王府门前的大路上,笑着对他说:“我想你了。”
从分别的那天到现在,流烟的心一直被不安笼罩,每日连觉都睡不好,一入睡就会梦见罗铭,梦中的罗铭被人围困,浴血奋战却不能突围。流烟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都要吓出一身的冷汗。
时光慢慢流逝,到了一个月,流烟再也等不了了,虽然也能接到罗铭传回来的书信,可薄薄一张纸上的只言片语,已经满足不了流烟想念的心情。他把靖王府里的事务全交给崔太监管理,安顿好后,片刻也不停留,驾着一辆马车就往边关赶。
这一路上他不知吃了多少苦,风餐露宿这些都不必说,边关打仗,有不少玉龙关上的百姓举家迁移。关内流民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冻饿而死的数都数不清。为了一口饭吃,不少身强力壮的汉子落草为寇,四处去抢。流烟几次遇到暴民,要不是有追风在暗处保护,他能不能平安来到边关,还不一定呢。
第74章:退兵
“凭啥要我替你?”赵猛瞪着大眼珠子,声音要掀翻营帐。
罗铭倚在帐角用两块木板拼起来的窄床上,眯着眼睛笑了笑,有些狡猾,“今晚米英杰和我一起在御花园西边的回廊上立暗哨,本来想着这大好的机会留给你,好让你和他两个人多说几句话的,现在……”罗铭偷偷瞄了赵猛一眼,“算了!”说话间站起身,“我找别人去!”
“别,别,别,我应了,我应了还不行。好哥哥,你是好人,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多想着兄弟。”赵猛追在罗铭身后咧着嘴笑。
罗铭偷笑着点了点头。赵猛这样的粗直汉子,其实最好交往,比起和蒋念白每天文绉绉的说话,罗铭更喜欢和禁卫营里的兄弟在一起,自在、也没拘束,他们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爽汉子,一旦认定了你是同袍兄弟,就会真正的拿你当成自己人。
找好了替他当值的人,罗铭去找刘喜,刘喜算是罗铭的顶头上司,有事一定要和他打个招呼才行,免得上面问下来,他替自己担不是。
“你也真是,军中要一视同仁,可也不是不讲情理,宫里要办花朝会,你是二皇子,自然要出席,你若不去,皇上那里也不肯答应。像这样的事,你只要报上来,不替你排值就是了,何苦要赵猛替你,还要支一份人情。”刘喜边说边摇头。
忽然想起来什么,刘喜问道:“御花园西边的回廊后面正对着碧玉湖,那里草木茂盛,藏个人不容易发现,是重点防守的地方,那里当值的,我记得不是有二十个人么?而且米英杰,他不是……”
罗铭笑着打断刘喜的话,“你真当赵猛傻啊,他和我一样的品阶,你我知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
刘喜笑着点头,“赵猛这人粗中有细,性子是急了些,但绝对不会误事,是个值得相交的好汉子。”
罗铭应和道:“是啊,可你忘了他心眼儿也小,要是知道米英杰今日要跟着米大人去赴宫里的花朝会,根本不会去当值……”罗铭说着苦笑,“等明日我回营,赵猛非追着我在营地里跑上十圈不可。”
刘喜一句“你活该”已经到了嘴边,想想罗铭的身份,到底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把话咽了回去。
申时罗铭从禁卫营出来,先回蒋念白家。
换了衣裳,正和流烟说话,宫里又派了马车来接他们,传旨说时辰还早,要罗铭先去康乾宫见驾。
上了马车,流烟问道:“不等蒋大人和燕公子一起进宫?”
罗铭道:“不用,现在宫宴还没开呢,要到酉正时,皇城东边的宏恩门才会打开,朝中官员要登记备案后才能进皇城。君虞么,”罗铭挑眉笑了笑,“他要想来谁也拦不住他,随他吧。”
马车跑得飞快,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进了皇城,罗铭与流烟在夹道前下了车,跟着小太监往康乾宫走。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康乾宫中刚刚换过全新的帷幔、纱帘,一色儿的清淡水嫩颜色,为整个宫殿都披上一层仲春的新鲜生机。
两个小宫女撩开纱帘,罗铭迈步进去,天庆帝罗平正守在窗户跟前,用一柄小小的象牙梳子给一只长毛猫梳毛。那小猫极乖巧,老老实实的趴卧在红木条案上,偶尔用爪子扒拉一下面前的笔筒和砚台,给自己的小脸上抹上几道子黑印儿。
罗平微弓着身子,长长的袍袖卷至腕上,神情十分专注,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梳理着猫儿长长的毛发,口中念叨着:“你乖乖的,一会儿要给铭儿看的,一定要漂漂亮亮的,铭儿才喜欢你。”
罗平的身影在夕阳薄暮的暗淡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时常这样守在窗边,尤其是在知道罗铭会来的日子里。
罗铭不由得心里发涩,他每日都会来康乾宫给罗平请安,从最初的例行公事,到如今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亲近这个寂寞的父亲。
罗平也许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好丈夫,但绝对是个没法挑剔的好父亲。他的父爱全部给了亡妻留下的儿子,里面无条件的宠溺占了大多数,让他的父爱变得盲目而沉重,可罗铭还是不能不感动,不能不像现在这样,从心底里叫一声:“父亲!”
罗平听见声音回过身来,手里的梳子揪住了猫毛,小猫嚎叫一声,罗平急忙扔了梳子,边给它揉着,边向罗铭笑道:“快进来!”
罗铭走至罗平跟前,翻身下拜,行了大礼,恭敬地又喊了一声,“父亲。”
罗平嗔怪道:“不是说了,只有我们父子俩时,你不用行大礼了,又跪又拜的,累!”
罗铭规矩地行了礼,站起身笑道:“礼不可废。儿臣时刻不敢忘。”
罗平嘟哝一句:“有什么师傅就教出什么徒弟,马士詹就是这么一副老古板的样子,你如今倒是学了个十足。”他口气里酸溜溜的,像个儿子听老师的话多过听他这个父亲的话的吃味儿家长。
罗铭想起马士詹捋着胡子教训他的样子,不觉笑道:“老师是恩义,怎么比得过父子天性。”
罗平闻言大喜,乐道:“对,就是如此说了。”
刘俊送上茶果,出声让流烟坐下。
罗平这才看见跟在罗铭后面的流烟,问道:“这就是你母亲为你买的那个奴才?”
罗铭皱了皱眉,反驳道:“父皇,流烟不是奴才,我与他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他在我心里是知心的人。”
罗铭说话从来都很冷静,声音低沉动听,带着一种敲动心弦的磁性,他刚才听见“奴才”两个字,不由得有些动怒,语气严肃起来,尾音也带了几分颤抖。
罗平吃惊道:“你母亲买他来,不就是要他做这些事么?”见罗铭脸色都变了,罗平赶紧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回去,说道:“好了,朕知道你重情义,他又是从小伺候你的,情分更不一般。”
放下手里的猫,向流烟招了招手,“过来!”
流烟急忙走过去,跪下又行了礼。
罗平让他起身,好好的打量了一番,流烟长得清秀,眉目柔和,并不是什么狐媚勾人的样子,罗平暗自松了口气,对刘俊说道:“去准备一份赏赐给流烟!”
刘俊答应一声,吩咐小太监去办。
罗平仔细问了流烟几句话,见他举止得体,说话有度,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态度也亲近了些,连连安慰流烟,说他多年辛苦。
罗铭这才缓和了脸色,要知道君权之下,人就是分了三六九等,罗平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他能赏脸跟流烟说几句安慰的话,已经是给了罗铭天大的面子,极为难得了。
罗平与罗铭喝茶,流烟就在一旁添茶递水,罗平又看了流烟一眼,那小身板风吹就倒。
他摇了摇头,勾起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扣了三下,声音落处,房梁上已经跃下三个人来,齐刷刷跪倒在罗平脚边,“暗卫追风、逐月、奔雷参见皇上。”
罗平指了指这三个人,对罗铭说道:“这三个人就赏给你了,你身边连个贴身的护卫都没有,要是再遇到行刺之类的事,没个保护你的人怎么行?这事我思量了许久了,虽然暗卫只有皇帝能设,可先祖也没说过不能赏赐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