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现在正缺人手,看见人才就跟蒋念白一个毛病,两眼冒绿光,恨不得全拢到自己手底下。这三人暗伏在房梁上,却声息皆无,可见功夫了得,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又看了看这三个人,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目精干利落,身体矫健有力,罗铭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多谢父皇。只是少了这三个人,父皇身边要怎么办?”
罗平取笑道:“暗卫共有十人,这只是其中之三,你不必担心朕,如果有人能经过大内上千的禁卫军,进这康乾宫里杀我,那这些暗卫也保不住我了。”
罗铭闻言倒踌躇起来,“可多一个人,父皇也多一分逃生的机会。我还是……”
罗平拍了拍罗铭的手背,欣慰地拦住罗铭的话:“你能想着父亲的安危,已经难得了。朕软弱,朝堂上帮不了你。也只有把手里得力、能用的几个人交给你,算是尽点做父亲的心意。别推辞,你好好活着,朕才能把这江山交给你!”
这份信任与厚爱让罗铭心里沉重,他慢慢点了点头,躬身谢恩。
罗平又摆了摆手,那三个暗卫果然是训练有素,多余的话一概不多问多说,只向罗平拜了三拜,算是辞别旧主,一翻身又跃上房梁。
天色转暗,时辰也快到了,罗平要更衣之后才能去饮宴,就让罗铭和流烟先去御花园里逛逛。
罗铭二人告退出来,往御花园走。
一路上已经掌起了宫灯,一盏一盏,远远的点点灯火,在还未彻底黑了的宫苑里,点缀起无数橙色的光晕。
罗铭停下脚步,朝流烟笑了笑,歉疚道:“刚才的话你别委屈。父亲的脾气就是如此,你别怪他。”
流烟笑着摇摇头,“有什么委屈的,皇上没有说错,我也不过是太子奴才。是你厚待我,才说什么共患难的话。奴才为了主子,就算是死了,也是应该尽的本分。”
流烟的话里没有报怨,平静得罗铭都不知怎么开口安慰他。
流烟的话里没有报怨,平静得罗铭都
第75章:游
又过了一日,流烟才醒来。众人欢喜异常,青哥儿连蹦了几个高儿。
人虽然醒了,只是他身上的伤口一直不好,总不结痂,还时常发热,一烧起来身上滚烫滚烫,神志也是一时清醒一时模糊,罗铭心里发急,衣不解带的守在流烟床榻边,更衣换药,全都亲力亲为。
如此又过了几日,流烟总算稳定下来,烧也渐渐退了。
“来,把这药喝了。”罗铭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一手扶着流烟,喂他喝药。
罗铭这几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流烟觉得感动,又有些不安。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自己,就算是至亲骨肉都没有过。心里涌上一丝异样之情,他盯着那碗药,竟愣住了。
罗铭见流烟不动,以为他嫌药苦,他自己就被流烟逼着喝过一个月的苦药汤子,深知它的厉害。
罗铭笑道:“快喝吧,如今不比往日,我们现在住在蒋大人府上,有的是钱,喝了这个,给你吃梅花雪片糕,就不觉得苦了。”
罗铭话音未落,蒋念白已经走了进来,刚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讽刺道:“好个有的是钱!也对,我一介国贼禄鬼之流,指不定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自然是坐着银山,枕着金矿,使不完的珍珠宝贝。流烟小公子不要客气,要什么吃喝尽管开口,免得委屈了你,二皇子殿下怪罪下来,下官可吃罪不起!”
罗铭站起身来,尴尬道:“仲卿明知我没有那个意思,何苦说这些话。”心里暗骂,这个蒋念白,真小心眼,就为那日长街上说了他几句,至今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拎出来挤兑自己。
蒋念白今日穿了一件玉色深衣,更显得儒雅俊秀,他长身微躬,郑重施礼道:“二皇子殿下!”
心里叹气,罗铭赶紧虚扶一把,让蒋念白坐下。
燕君虞也跟在后面,他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进门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看着罗铭被蒋念白弄得没脾气,自己歪在对面的榻上笑得直捂肚子。
罗铭瞪他一眼,冲他挥了挥拳头。
蒋念白向罗铭说了这几日朝中的情况,四方都无异动,皇后也称病不出,让罗铭安心呆在此处,不必担心。又问了问流烟的伤势,说了几句客气话,也不多留,转身退了出去。
燕君虞幸灾乐祸问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罗铭苦笑,“祸从口出。他还不如骂我两句呢,这样天天皮笑肉不笑的挤兑我,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流烟轻笑道:“蒋大人有惊世之才,自然心高气傲,你那样说他,他还能让你住在他家里,已经是厚待你了。”
罗铭自然知道,笑道:“总归是我鲁莽了,日后向他赔礼就是了。”
燕君虞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道:“今天墙上有几个人探头探脑,我已经料理了。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漏了,你要有什么打算就快点,我们也不能躲在这儿一辈子。”
罗铭点头,“一定!”
说了半天的话,药早就冷了,罗铭重新热过,才端给流烟。
流烟一口喝了那碗苦药,罗铭帮他抹了抹嘴角,又说:“你躺着别动,我帮你擦洗一下,就好歇着了。”
说着出去打了一盆温水,拧了个手巾,撩开流烟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绕开他背上的伤口,从肩颈慢慢往下擦拭。
流烟僵着身体,不敢乱动,两人贴得极近,呼吸可闻,他一歪头,就能看到罗铭结实的臂膀和劲瘦的腰身。
木木的盯了一会儿,眼眶不由得红了,流烟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把那些要满溢出来的情绪压下去,他幽幽说道:“你不必如此,我救你是因为一时情急,并没有多想,也没有什么要你报答的意思。你不必如此对我,流烟命薄,承受不起。”
罗铭手下一顿,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前世半生颠簸,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没谈过恋爱,也从没在心间真正的惦记过一个人。对流烟的感情,初时只觉得这人温暖,和他呆在一处十分自在舒服,后来时日久了,心里的依恋渐渐变浓,罗铭才会受不了流烟把他当成那个早就魂魄不知所踪的太子。
他没有过爱人,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对比,那种总是惦念,想起流烟来就想微笑的感情,罗铭自己也理不清楚,那究竟是爱情,还是同燕君虞一样,只是多日患难与共,所滋生出的如同家人一般的亲情。
那日流烟舍身救他,命悬一线,罗铭只觉得周身发凉,他那时才突然发现,他已经离不开流烟。离不开这个总是温柔浅笑的男人。
他照顾流烟绝不是为了愧疚,更没什么报答的想法,前一世为他舍命相拼的兄弟多了去了,那些兄弟受伤,罗铭除了担忧之外,从来没体会过像流烟受伤时,所体验过的那种惊惶害怕。一切好像顺理成章一般,他想照料流烟,看着他的伤一点点好起来,心里就欢喜,看着他疼得皱眉忍耐,罗铭恨不得以身相替。
他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喜欢。
罗铭想通了这些,已经用光了他两世所有的情商,他生性磊落洒脱,从来没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和女人都没柔情蜜意过,现在却突然要他和一个男人表白,罗铭还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不知要做些什么,更不知如何表达。
他停了半晌,才又继续手里的动作,擦着流烟修长柔韧的腰腹,轻轻的,声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给我点时间。”
罗铭是想多要点时间,让他有能力和担当去坦然面对他对流烟的感情。可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和流烟刚才说的话简直是搭不上边儿,流烟误会罗铭是不想再谈那天的事,才故意岔开话题,心里失望之余,更加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流烟将脸埋进手臂之间,不再说话,细细的感受着罗铭宽厚的手掌游走在自己身体上,只盼着自己的伤能好得慢些,让这样亲密的日子能拖到天荒地老才好。
安顿流烟睡下,罗铭出了屋子,去找蒋念白。
转了一圈儿,小童青哥儿告诉罗铭,“大人说今日月色正好,他要对月独酌,此刻在西边花厅里饮酒呢。”
罗铭顺着回廊找到花厅,果然看见蒋念白一个人,正守着一壶清酒,自斟自饮。
花厅外正对一院青竹,竹影摇摇,投下斑驳剪影,秋风飒飒,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蒋念白倚在雕花窗棱前,手提酒壶,望着天上残月如勾,神情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罗铭伸手拿过蒋念白手里的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蒋大人好雅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知大人醉到几分,是否也想当月而舞,对影三人?”
蒋念白斜睨罗铭一眼,淡淡说道:“我自然好雅兴,比不得二皇子,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罗铭笑道:“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罗铭前日言语冒犯,今日前来是特意向仲卿赔礼的。”
说罢罗铭敛衣整袂,就要行礼。
在蒋念白眼里,罗铭毕竟还披着个皇子的壳子,君臣父子,他心里再不服不忿,也不敢受罗铭这个大礼。
急忙起身,扶住罗铭,“下官不敢!”
罗铭笑道:“仲卿救我于危难,罗铭感激不尽,你我也算相交一场,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不跟你绕圈子,说什么家国天下的官话,我只说一句,为了活下去,我想再回朝堂,求仲卿助我一臂之力。”
有此结果,蒋念白早就料到了。如今的罗铭四面楚歌,退无安身之所,进无立锥之地,要想再回皇城,以他昔日的名声,恐怕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个人敢帮他。
蒋念白心里多少有几分得意,拿捏起来,故意冷冷说道:“二皇子殿下有令,念白不敢不从。还是昔日那句话,‘你许我高官厚禄,我与你锦绣江山’。”
罗铭摇头,笑道:“仲卿还是不与我交心,何苦说这些试探的话。你若真想要什么高官厚禄,就不会至今还住在这巴掌大的小院里,家中只有你和青哥儿二人,连个暖房的丫环姬妾都没有。别说你养不起,你一年官俸近五百石,还不算额外的炭敬、冰敬,区区几房如夫人还不在话下。”
罗铭看蒋念白目露惊讶,又说道:“你年年资助落榜举子,办了学堂供他们读书、侯试。天庆七年,你在宣州任知县,时年永昌江决堤,两岸皆被水淹,你几日不眠不休,组织军民修堤防,疏河道,还拿出所有积蓄赈济百姓。”
罗铭难得看见蒋念白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直喊“痛快”,口中继续揭发道:“天庆十年,你曾任湖州知府……”
蒋念白心中大憾,他没想到罗铭竟然把他的生平履历记得如此清楚明白,不由得暗暗惊叹,这个人实在是不简单,深藏不露,竟然连他都有些看不透了。
罗铭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一杯递与蒋念白,自己手执一杯,他看了蒋念白一眼,一撩长袍,单膝硊地,手指苍天,朗声明誓:“我罗铭,今日愿与蒋念白结为异姓兄弟
第76章:贵人
御花园里灯火通明,还没走过去,就看见各式的琉璃花灯高高地挑在树上,园中鲜花盛放,甜丝丝的花香汇聚在一起,味道却不腻人,清清淡淡、一缕一缕的随着夜晚的微风沁入心肺,薰人欲醉。
就在御花园西边的回廊前,摆下一座高台,上面设立两张高几,一看就知道那是天庆帝罗平与皇后的御座。高台下面,两边一律是黑漆的雕花条案,按品阶高低依序摆列座次。再往后面,才是众位官家女眷的席位。
此时还早,御花园里还没有什么人,零星有官员进来,小太监们负责将人引进来,然后悄悄退到暗处,请各位大人随喜。
罗铭和流烟来得太早,就四处闲逛,看了看各种娇花,又绕到回廊后面的碧玉湖边。
碧玉湖尤如一块青色美玉嵌在绿堤环绕的御花园中,晚风吹过,湖中起了层层涟漪,远处的喧闹都像被这涟漪吸收了,四周静了下来,要不是还能看见点点灯火,几乎让人以为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罗铭和流烟正想找了个地方坐下,衬着水面儿看看满天星斗。湖面突然“扑通”一声巨响,溅起老高的水花,不知是谁踢了块石头进去。
两个人急忙回头,找了半天,才在草窠里发现了几个禁卫营的兄弟,当值时不许随意交谈,赵猛瞪着大眼珠子,拿眼刀子剜了罗铭百十来下,他还嫌不解恨,又踢了一块石头进湖里,险些溅了罗铭一身水花。
罗铭知道他是因为没看见米英杰生气,只好陪笑,不敢再多呆,回身拉着流烟飞快地跑了,暗叹:明日要惨。
赵猛对米英杰有意,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可米英杰眼高于顶,又压根没那个心思,平时连正眼都不看他。罗铭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米英杰竟然是兵部尚书米德元家最小的儿子。
禁卫营中有许多官家子弟,一般他们进营来都是为了走个过场,很快就会升迁调离。可米小公子天生有颗血染沙场的从戎之心,他一心想向往军营,想要去戍卫边关,要不是米老夫人爱子心切,不惜以命相逼,米英杰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黄沙遍地的玉龙关,每天和北莽的马队死磕了。那时米家闹得天翻地覆,全家都劝不住这个倔脾气小儿子。米尚书气得家法也动了,板子也打了,米英杰还是雄心不改,这才退而求其次,两边都让了一步,由米尚书舍着老脸,去求徐达,把米英杰安排进了禁卫营。
罗铭和流烟转回了会场,这会儿人已经渐渐多了,官员们陆续到场,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谈笑。从这些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交谈的官员们,就可以看出朝中的政见格局和党系分派。
罗铭看了一会儿,就见蒋念白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多日不见,蒋念白的脸色越发不好,不时用袍袖掩嘴咳嗽几声,精神倒是还不错,唇边挂着一抹谈笑,从容地和身边的官员打着招呼。
罗铭皱了皱眉头,和流烟迎了上去,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让蒋念白坐下,流烟给他倒了碗茶来。
“谁是一口吃成胖子的,你也不要太拼命了,咳疾犯了就好好歇着,我听流烟说,你常常半夜不睡,这么下去,事还没成,你倒先躺下了。”
蒋念白正咳得心烦,听罗铭语中带怒,不由得心头火起,“我倒想歇着,那么多事谁去做?你手里又没有十万八万的金子、银子砸给我,要想拉拢羽翼,不全得凭我一张嘴去四处游说?”
罗铭本来是一番好心,倒得来蒋念白一顿抢白,他前世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谁敢跟他这么明嘲暗讽的说话,当即忍不得,也怒了:“明日我就去太平候府里给你偷出十万八万的银子,看你还说什么!”
流烟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说话不善,马上就要吵起来了,忙向左右看了一遍,还好他们坐的这个地方偏僻,没有什么人注意。
流烟放下茶碗,加重了语气,悄声道:“你们俩都是明白人,这里也是斗口的地方?”
罗铭心里一惊,蒋念白也忙看了看四周,两人回头,目光碰在一处,全都好笑起来。
罗铭笑道:“是我不好,总是我过去的名声太差,让蒋大人受累了。”
蒋念白也见好就收,拿手指敲敲桌面,取笑道:“日后你不给我封个一等公,我就天天站在城门楼上骂你!”
说笑几句,罗铭问起燕君虞去向。
蒋念白奇道:“我以为他早跟着你们进来了?”
“燕公子几天前就说要来花朝会凑热闹,怎么这会儿还没看见他人?”
正奇怪,边角处的榕树旁边,一个小太监垂首慢慢走了过来。三个都住了口,暗想这人要做什么。那小太监走至三人跟前,猛一抬头,三人都是一愣,眼前这个穿了太监服饰的人正是燕君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