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蚩灵这才明白顾子方竟然早就知道了。不过,即使知道了,也还是选择相信吗?也许,顾子方真的有成为队友的可能?
“呵。”想象着器灵会被这样的顾子方弄得多么愤怒又无奈,君即离愉悦的笑起来。监视他的仇暂时报不了,那么能让器灵郁闷不已也算是收回点利息了吧。
被君即离笑得一头雾水,顾子方只以为对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得想要再说点什么表明自己的态度,却被突然间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属于君即离的手给弄得彻底怔住。
拍了拍顾子方,君即离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将这家伙调、教成才。“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只是觉得你家器灵一定气得不轻。”
“是挺生气的。”挠了挠脸,看着君即离浅笑的样子顾子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好长一段时间没理我。”
“远在沧海大陆之外,有一座叫做纯阳宫的道观,既是道观,也是江湖门派。”看着手中的剑,君即离开口,语气里满是怀念。“祖师以剑入道,据我猜测应该至少是结丹境修为。只是,除了祖师之外再无人入道,而且据我所知整个江湖祖师是唯一称得上修士的人。祖师以下有真传六脉,又有护法一脉。我乃护法一脉门下,又得大师伯一脉的传承。观中静好,有和蔼长辈,有七八挚友,江湖风雨似与我无关。”
“然则天下乱战祸起,纯阳宫亦难幸免,大师伯、掌门师伯战死,其余四位师伯和师父带领生还弟子远避天涯。曾经享誉江湖的纯阳宫,就这么散了。可祖师却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灭门之祸根本不是远走他方就能避过。天命难违,祖师却不甘,拼死寻那一线生机,散尽修为逆天而行。而这把剑,是祖师魂飞魄散之前以自身残魄铸成并送至我手,也将我送到过去从没听说过的沧海大陆。”
虽然有过很多种猜测,可真的知道了君即离的身世,顾子方觉得自己的猜测比起真相还能算是美好。纯阳宫,该是君即离看作家的地方吧?那么小就亲眼看着同门惨死、四散,被迫来到这完全陌生的沧海大陆,那时候的小离是怎么过来的?那位祖师,能创下一个门派,还能以剑入道,也算得上传奇人物了。可对上天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子战死,自己也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临危受命,还要跟天命对抗,难怪小离一直那么勤苦的修行,难怪小离从来没有放松的时候。
“我想回去。”直直的看着顾子方,君即离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对回去的渴望。“天下再大,红尘再美,都不是家。纵然是死,我也只想长眠纯阳雪。可是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在沧海大陆之外还有别的大陆,更没有我记忆里的江湖,我知道凭我自己恐怕永远也回不去。所以我只能选择修仙,成为一个和祖师一样的修士,直到找到回去的方法。”
“然而祖师临终的怨气和恨意太强烈,这一年来我又斩杀了不少妖兽灵兽,长此以往祖师的残魄终会成魔。踏上修仙路,我才知道已经不可能找回祖师的魂魄了,逆天而行必遭天罚,魂飞魄散可不是说来吓人的。所以,这把剑已经是祖师留下的最后的痕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成魔然后被那些卫道士斩杀,或是被魔修吞噬。他要成魔,我随他成魔,纵与天下人为敌,我亦不悔。然而我现在实力不够,我护不了他。”
顾子方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君即离对这把剑的看重,那毕竟是他敬重的祖师最后的残魄。“所以你打算新铸一把剑,好延迟他成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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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会忽悠人。”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大道看着君即离认真分拣铸剑所需的材料,想到连无极塔的器灵都相信了君即离的说辞,忍不住出口刺上几句。
不答话,君即离可不觉得大道会谴责自己忽悠人,要说这位才是忽悠人的行家。
对君即离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早习惯了,大道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开口道。“虽说你那一番话里没什么假话,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只不过被你这么一番又是偷换概念又是重组的,到最后反而算不得是真相了。我说,既然你都接受跟他组队了,他又是那么个单纯的人,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他掏心掏肝的对你,用得着这么忽悠吗?当然,我不是怪你忽悠顾子方,谨慎小心明哲保身没有错,可你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点?”
君即离还是不接口,反正在他看来大道就是闲得无聊来消遣他的,没必要跟他费嘴皮子。
“既然不是真的信任他,何妨不彻底的将他作为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只要大面儿上不做什么不利于合作的事情,我也不会斤斤计较。可你呢,一方面拿话忽悠他防备他,另一方面却又让蚩灵带着他去刷怪让他逐步适应,想潜移默化的让他看到修真界残酷的现实。君即离,一面总是以最无情的姿态拒人千里,一面却又忍不住心软提点他,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吗?要么就利用到底,要么就心软到底,干嘛非得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大道一直都知道君即离很能折腾,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人最擅长的是折腾他自己。他知道君即离不是真心愿意跟顾子方合作,所以早就做好了看着顾子方被这人坑的准备,偏偏他发现君即离根本就算不上坑了谁。甚至,君即离并没有欺骗顾子方什么,有关纯阳宫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把剑也是真的,就连想要回去的愿望都没有做任何掩饰。连算计人都这么不彻底,大道头一次觉得君即离干净利落的作风似乎并不针对所有事情。
来自大道的视线太有存在感,君即离转过头看了对方半晌,又转回去继续分拣材料。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迟迟等不到君即离说点什么,大道也觉得索然无味了,撇撇嘴走人。哼,这个君即离总是这么顽固,解释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等到大道的气息消失干净,君即离这才稍稍松了一松绷紧的神经,扔下材料席地而坐,怔怔的出神。
君即离知道大道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矛盾得闹心,可是他不想改,也懒得改。辗转三个世界,他始终只能对自己下狠手,始终丢不掉最后的那点心软。顾子方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虽然一直纠缠不休甚至有过不快,可到底没有真的损害到自己什么,所以他没办法把顾子方等同于狼牙那样处理。他只是冷漠,却还没有到视人命如同草芥的地步,尤其那不是敌人。他可以做到袖手旁观,却不能亲手算计死于并非敌人的人。
看着自己的双手,君即离木着脸,暗自嘲讽。明明早就是杀戮无数的刽子手,却仍旧自愿被道德和良知所束缚,死活不肯抛弃最后的底线。这样的自己,恐怕永远也不能真正的活得自在吧?
可是,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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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下不了手?”不紧不慢的走到顾子方身边,蚩灵冷眼看着对方掐着那兔妖的脖子却迟迟不发力,嗤笑了一声。“觉得这兔妖无辜?还是觉得反正也不是什么凶兽放过也无妨?”
“我……,”咽了咽口水,顾子方满脸都是汗,仿佛被人掐住脖子随时可能死掉的不是兔妖而是他。“本来就是我们要抢它的东西,还要杀……,不好吧?”
认真的看了看顾子方的脸,蚩灵暗叹一口气。“你仔细看看它的眼睛。”
不由自主的顺着蚩灵的话看向手中兔妖的眼睛,猩红眼睛里的恶毒和怨恨刺得顾子方差点松了手。
“看清楚了?”一尾巴缠过去,猛然发力拧断了兔妖的脖子,蚩灵一点都不带浪费的将兔妖的尸体收进乾坤袋,又转身朝兔妖的巢穴里走。“如果真是一只从未杀生的兔妖,那种明显是人类修士炼制的法宝,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砸到它怀里的?小子,别天真了,杀人夺宝是修真界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兔妖的脖子被蚩灵拧断的一刹那,手中软绵绵失去生机的尸体让顾子方一下子松开了手,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条生命就这么消逝在自己眼前,虽然不是自己动的手,可制服兔妖让它不能反抗的却是自己,算得上是间接的死在自己手里。怔怔的看着蚩灵行云流水般收起尸体,顾子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将兔妖收藏的各种宝贝席卷一空,蚩灵走出来才发现顾子方神情晦涩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耐烦的开口。“小子,还傻坐着做什么,回去了。”
“你就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吗?”眼神空洞的开口,从小到大连杀鸡杀鱼都没做过的顾子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就那么杀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明明……,明明它是和你一样的妖修……。”
“别把小爷跟那种垃圾相提并论!”对顾子方的状态和质问极度不满,耐心本就不多的蚩灵一下子炸了毛,威慑性的龇牙。“负罪感?快别说笑话了,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法则,猫吃老鼠会有负罪感吗?别他妈的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满口仁义道德却暗地里搞风搞雨的人多了去了,小爷至少是光明正大的打上门!”
被蚩灵吼得有些退缩,可顾子方骨子里也是个固执的人,否则也不会非要跟君即离做朋友了。脖子一梗,顾子方反瞪回去。“可是它既没有招惹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这么做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残忍!”
将顾子方眼中的惊慌和恐惧看得清清楚楚,蚩灵嗤笑着逼近对方。
“残忍?”一步一步的逼近,逼得顾子方不由自主的往后仰。“纯阳宫的浩劫只是冰山一角,那场席卷了整个王朝的劫数吞噬了不计其数的生命,我和阿离亲眼见到过什么叫人间地狱!被俘虏了的年轻女人和孩子,一刀宰了洗刷干净扔进大瓮里煮。为了活下去,老百姓交换孩子杀了吃。你以为史书上的两脚羊和易子而食只是文人的夸张?不,都是真的,都是隐藏在历史背后血淋淋的事实!我和阿离都是从这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
蚩灵所说的话让顾子方不由自主的颤抖,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干呕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止不住。他不是没有看过史书,可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被写在史书上的……真的存在过。
“那兔妖的确没有招惹我,我也不是非得杀它。要不是阿离吩咐了我让你尽快学会风雷山的生存之道,我连看都懒得看它一眼。小子,仁义道德是活下来的胜利者才有资格挥霍的东西,同情心和所谓道德救不了你的命。今天小爷替你出手,下一次,就得你自己来了。”
第31章:意外之祸
“嗷~”
趴在洞口守夜的蚩灵正闲得在石头上磨爪子的时候,听见了龙牙委屈的叫声。抬起头,白色的小狼崽急切的跑向自己,而君即离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
“哟,小东西。”抬爪子揉了揉龙牙的毛,蚩灵懒洋洋的任由小家伙在自己身边撒欢儿。“阿离,你没忘记要喂龙牙吃东西吧?我怎么觉得小家伙见到我热情得过分。”
被大道搅乱了心境的君即离默默的别开视线,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一看君即离这反应,蚩灵顿时气结。“你真的忘了?我去,不是每一只幼崽都能像小爷和画影一样懂得自力更生的。”
转身,君即离向着夜色深处迈步。“我这就弥补行了吧。”
“小离。”顾子方因为白天的事情在洞里窝了一整天,听到君即离回来了赶忙跑出来。“是要去给龙牙找吃的吗?我和你一起去行吗?”
君即离看了看顾子方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看了看斜眼不看顾子方的蚩灵。“好。”
“阿离。”叫住君即离,蚩灵站起来,用尾巴将龙牙卷到自己背上。“还是我带龙牙去吧,他得学着自己捕猎,一头狼不能连看家本事都不会。”
君即离看着蚩灵带着龙牙走进夜色,默默的反省了一下,记忆里关于饮食的问题蚩灵似乎从没让自己操过心。算了,反正蚩灵也应该习惯了,再说自力更生才是生存之道——喂你这么不负责任真的可以么。将这点小烦恼抛到脑后,君即离这才转头看向顾子方。“有心事?”
“诶?”被君即离这么一问,顾子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视线触及君即离冷清的脸,白天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脑海。“有,有一点。”
眉头一皱,君即离对顾子方这种扭捏的表现很是不悦。“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么扭捏,有事就说没事就去休息,别弄得好像小媳妇儿似的。”
小……媳妇儿?顾子方原本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君即离不耐烦的口气和不美好的话直接让他忘了那些烦恼他的事,涨红了脸。“谁小媳妇儿了!”
挑眉,君即离似笑非笑的将对方打量了一遍。“不信的话问你家器灵,你刚才那样子像不像是小媳妇儿。”
一想到自家器灵有事无事就喜欢打击自己的德行,顾子方顿时蔫了——不用问也知道器灵会怎么说。
“行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果然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就应该找个人来逗,心情终于愉悦了。感叹着,君即离走到洞口蚩灵点的火堆边,君即离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笑眯眯的开口。“过来坐,然后把你不高兴的事情说来我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小离……,为什么你每次对我笑基本上都没好事?顾子方一脸纠结的看着火堆边一手支着下巴的君即离,好似在等着听故事的样子,突然就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叹了口气,顾子方认命的走过去坐下,心说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小离的。不过,被小离这么一闹,好像心情没那么沉重了呢。
看顾子方坐下之后老半天开不了口,君即离略略一想,大概能猜到顾子方是为什么纠结。“你和蚩灵,今天谁出的手?”
正满心纠结不知道从何说起,君即离的问题直接让顾子方恍惚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着蚩灵他可以大吼,可是现在对着君即离,顾子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蚩灵。我……,小离,我下不了手。”
“恩,意料之中。”君即离真的不觉得意外,如果顾子方一开始就能下得了手的话,大道恐怕就不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跟他合作了。“知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想什么吗?”看到顾子方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的望过来,君即离面无表情的接着道。“被师兄师姐们护着,我看着他们仿佛不知疲倦的出剑,每个人的道袍都是大片大片的猩红。我手里也握着一把小剑,或许称为匕首更恰当。我看见脚边有个敌人没有死,想要爬起来偷袭站在我身边的师兄,我想都没想就扑过去对着他的脖子狠刺。”
“我刺得很准,也很用力,连续刺了好几下,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咽气。后来被师兄拉走的时候,我觉得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抬手一摸,才知道自己一脸都是血。”清清楚楚的看到顾子方在自己的诉说中脸色发白,眼里也有了痛苦挣扎震惊等等等等,君即离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尽管心跳得很快,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高兴,因为一个死人是不能伤我师兄的。”
看着君即离,顾子方从对方的脸上眼里都找不到明显的情绪,就和对方的语气一样云淡风轻。可是,这种事情,真的可以毫无波澜么?
“你说,我当时杀了那个敌人,究竟是善还是恶?我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伸手揪住顾子方的衣襟将对方拉向自己,君即离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