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凤瑶经常去邯郸王府,每年在王府待的时间,比在凤家都长,凤舞直接说了,她是没有适龄的儿子,不然侄女当儿媳妇,她就不放凤瑶走了。后来,凤瑶跟虞庆源订了亲,不好再住在姑姑家里,这才回了凤家长住。凤珊的婚事之所以坎坷,跟那几年凤瑶不在家不无关系,母女二人皆是后悔不迭。
本来,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不想贺家来人跟凤珊说,凤家有具古琴如何如何,有两幅画又如何如何,说得天花乱坠,恨不得马上能见到那琴、那画。卢氏是才女,陪嫁有名琴并不奇怪,凤琪也擅琴,但他进宫时拿的,是自己从小用惯的琴,凤瑶是凤老太太养大的,跟凤珊一样,对琴棋书画兴趣不大,卢氏陪嫁的那具琴,十几年没人动过,至于那两幅画,更是一直压在箱底。凤珊思索再三,决定偷梁换柱,尽管她不明白,贺家要琴和画有什么用。
说到孙女们的婚事,凤老太太心血来潮,让人从库房找了两副头面出来,说是要给凤瑶和凤珊添妆。凤老太太出身平平,过门的时候没带什么好东西来,她的体己都是这些年凤翔和凤舞给的,平时捂得很严实,除了凤扬和凤琛父子,其他人连见都见不到,今天突然大方一把,着实让人惊讶。
凤珊嘴甜,拿着东西就笑道:“孙女就知道,老太太是最疼人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们姐妹,老太太给的头面,竟是我没见过的。”
吴氏和女儿一唱一和,“你才多大年纪,能有什么见识,跟着老太太多学两年,够你受用不尽的。”说着还用余光去瞄凤瑶,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凤瑶就要矜持些,只是说了声,“孙女谢过祖母。”凤老太太今天确实大方,给的头面是蓝宝石的,可凤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凤珊那般欣喜的表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凤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喜被人奉承,凤瑶和凤珊的态度摆在一起,她看凤珊的表情,明显要和颜悦色得多。
凤珊最是会看人眼色的,她见凤老太太对凤瑶不悦,就笑道:“姐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怕是不稀罕了。”凤老太太闻言不悦。
凤瑶低头不语,只有六岁的凤琅却是嚷嚷道:“哪里不稀罕,人家都没有呢,祖母偏心,只给姐姐好看的首饰,都不给琅琅。”
凤老太太惧怕君绿川,对他生的小女儿却有几分喜欢,忙道:“哪里没有你的,这不就是。”说罢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给她。
凤琅拿了东西马上改口,逗得凤老太太直笑,小姑娘回身去看凤瑶,却见有人掀帘进来,遂好奇道:“你是谁,为什么进门都不通报?”
第016章:改变
听到凤琅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凤琪带着君璃和凤琳进了屋,除了凤瑶,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之色,凤老太太还抬手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没能看得清楚。
凤琪径直走到凤老太太跟前,双膝跪下,请安道:“孙儿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凤老太太愣了愣,终于缓过神来,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哆嗦着手扶起凤琪,连声道:“贵卿殿下请起,老身可不敢当。”说完还要反过来对凤琪行礼,被他给拦住了。
扶着凤老太太在榻上坐下,又免了吴氏等人的礼,凤琪面上闪过一丝苦笑,这还是在家里,他给长辈请个安都能搞得众人诚惶诚恐,更不要说召她们进宫去,那就是三跪九叩的国礼了,他觉得担待不起,兼之没什么事可说,干脆就谁也不召了。
一番寒暄过后,各人纷纷归位,凤琅不解地看着凤瑶,指着凤琪问道:“大姐,他是谁?”凤琪进门这么久,只顾着和凤老太太说话,凤琅有话想问他都没机会。
凤瑶被凤琅的话问得一愣,旋即笑道:“这是大哥,琅琅不记得了?你生辰的时候他还派人赏你东西了。”凤琪进宫那年凤琅不满两岁,记得他的可能,实在不大。
凤琅困惑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说完死死盯着凤琪看,似乎想要勾起点回忆来。凤琪的笑容因此多了几分苦涩,骨肉相见不相识的滋味,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拉着凤琪在身边坐好,凤老太太问他,怎会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凤琪笑着解释,说是皇上开恩,允他回家看看,并没有什么事,个中缘由却是带过不提。凤老太太遂不再问,只拉着凤琪的手嘘寒问暖,朝上的事、宫里的事,她都不大懂得,只要自家孩子过得好,她就安心了。
凤琅盯着凤琪看了会儿,许是想起什么,就笑着问他,“你真是我大哥吗?”
凤琪点头,忙不迭道:“我当然是,如假包换。”他话音未落,凤琅的小嘴就不满地嘟了起来,“阿璃哥哥每次回家都给琅琅带礼物,大哥怎么没有?”
众人闻言轰堂大笑,凤琪亦是哭笑不得,赶紧安抚凤琅,说自己出门走得急,礼物忘在宫里没带,他回宫立即派人送来。凤琅见他态度诚恳,没有细究,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笑片刻,凤琪看似无意地问道:“阿瑶,我记得母亲的陪嫁里有张古琴,你平时可曾在用?”旁人听了这话或许不觉有异,吴氏和凤珊却是心头一紧,凤琪别的不问,怎么就问琴呢。
“大哥,除了你逼我练琴,你何时见过我弹琴。”凤瑶笑着摇了摇头,“自从你进了宫,母亲留下的好些东西我都让人封了起来,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凤琪面容平静,向凤瑶解释道:“也不是突然,就是前些天我带进宫的琴坏了,宫里的琴师说修复起来比较麻烦,我换了好几张琴弹着都不顺手,就想起家里还有一张了,小时候也是弹过的,感觉还不错,你要是不用,我想拿回宫去。”听了凤琪的话,凤瑶神色微愕,他的琴什么时候坏的,她昨天都有听到他在弹的。
转眼看到坐在身旁的凤珊,凤瑶似是明白了什么,不假思索地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不过一张琴而已,大哥想要,我找人给你拿去。”卢氏临终前告诉凤翔,她留下的东西凤琪和凤瑶平分,而实际上呢,凤琪只要了其中一半的书,其他什么都没拿,莫说他现在是要一张凤瑶根本不用的古琴,就是他说要把东西重新分过,凤瑶都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听着凤琪兄妹的对话,凤珊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脑海中乱成一片,怎么会是这样,这和贺年嫂子的说法,完全不一样。不等凤珊理清思绪,吴氏就热情地表示,凤瑶的嫁妆是她让人收拾的,各样东西放在哪里她最清楚,凤瑶派人去找,只怕不熟,不如她叫人拿来,再给凤琪送去,倒还方便些。
凤琪没意见,笑着点了头。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没想通,吴氏和凤珊既然要换嫁妆,为何不做得彻底点,最起码嫁妆单子上的物件名称要改过吧,卢氏陪嫁的东西那么多,好些若是换了名称,除非对着实物清点,否则根本不会发现异常,可是她们偏偏就没改,看着两份单子上名称一模一样的琴和画,凤琪差点没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该说的事都说了,陪着凤老太太说笑半晌,凤琪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老太太,他回家的事,不要到处说去,免得惹了皇上不高兴。凤老太太连连点头,保证谁也不说,还叫吴氏把在场的下人都狠狠敲打了遍。吴氏笑着应是,心中却在思索,挑个什么机会,把调换了的琴和画重新换回来。
君璃和凤琳还要上课,出了凤老太太的院子就结伴去了先生那里,凤琅跟凤琪不熟,也没留下,而是去前面院子找君绿川,只有凤瑶,跟着凤琪回了君璃的院子。
在窗边的炕上坐下,凤瑶问凤琪,“大哥,今天你问那张琴,到底什么意思?”依着吴氏的眼见,真要换她娘的嫁妆,也该是那些金银珠宝才对,怎么会跟一张琴过不去。
凤琪无奈地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想办法拿到了母亲和凤珊的嫁妆单子,发现只有一张琴和两幅画有问题,今天给老太太请安时,见婶娘也在就随口问了问,没想到她真有问题。”凤琪的观察很仔细,他问凤瑶要琴的时候,吴氏的表情,可是很不对劲,他想不怀疑她,都很困难。
凤瑶认真想了想,还是不觉得吴氏和凤珊会舍弃金银,转而看上一张琴和两幅画,“会不会是巧合,或者她们拿了别的东西,只是名字改了,你没看出来。”
凤琪长吁口气,叹道:“有可能吧,我让人对着单子清点东西去了,晚些时候就晓得了。”事到如今,凤琪宁愿吴氏还拿了别的东西,不然这个事情,可能就要比他预料的还要复杂。
凤琪离宫半月有余,萧写意心无旁骛,批阅奏折很是勤勉,不仅之前积压的折子全部搞定,还把很多陈年往事都翻出来,重新做了处理。皇帝此举,搞得朝廷上下惊恐莫名,尤其是那些被清算旧账的人,因为被人拿着错处,喊冤都没地方可以去,只能在心底祈祷,皇上莫要再抽风了,他没完没了地查下去,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前朝风起云涌,萧写意的后宫却是风平浪静。前些日子,为了徐子期的事,宫里人心惶惶,他少不得要安抚几番,几乎是人人都有赏赐,萧秋颜和元阳,尤其收获丰富。
多了前世十六年的经历,萧写意很清楚,后宫诸人对凤琪的专宠,积怨到了何等程度,眼下凤琪不在宫中,他自然要雨露均沾,免得有人在太皇太后面前抱怨,华贵卿不在宫里都霸占着皇帝。
这天,萧写意到了卢若兰的永和宫,他原本计划的是,坐下来说会儿话,检查下儿子的功课,再陪她们母子吃个晚饭就完事的。不料萧写意到的时候卢若兰正在弹琴,弹的那首曲子还很耳熟,之前仿佛在哪里听过,就站在殿外听入了神。一曲终了,萧写意进到殿内,问卢若兰这是什么曲子,他敢肯定,他以前听过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卢若兰缓缓起身,走到萧写意面前,先是福了福身,方笑着说了曲子的名字,还说这是凤琪教她的,皇上肯定经常听,萧写意的脸色瞬间就黑了。诚然,凤琪琴棋书画都精通,可他在他面前,从不提及这些,萧写意以往听到凤琪弹琴,都是不经意间听到某一段,从没听过完整版本,没想到凤琪还教过卢若兰弹琴,真有闲情逸致。
长吁口气,萧写意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和,“你和华贵卿感情很好?”很莫名的,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就多问了句。
卢若兰樱唇微启,浅笑道:“华贵卿的母亲是臣妾的姑母,姑母早逝,祖母心疼外孙,经常接了华贵卿和阿瑶妹妹到家里玩,不过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看着卢若兰温婉的笑容,萧写意从脑海中翻出一个片段,不过那次不是卢若兰在弹琴,而是凤琪,卢若兰只是在旁边提了句,那首曲子她也会,然后卫清儿就说了,不会是华君殿下教你的吧,凤琪默然垂首,卢若兰但笑不语,萧写意心里,只有想杀人的念头。
前世的萧写意,对凤琪一向十分紧张,因为他始终有种感觉,只要他松了手,凤琪就会从他身边逃离,逃得无影无踪。
偏偏凤琪和卢若兰的关系,历来是萧写意最忌讳的,就为了卫清儿那句看似无意的话,萧写意着人去查,结果惹出一场毫无必要的风波。
想到这里,萧写意眉心微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件事发生在龙凤胎的周岁生辰,怎么现在提前了呢。
陷入沉思的萧写意没有注意到,卢若兰一直在留神他的表情,见他面色不虞,那双总是含笑的俏丽眸子,闪过了转瞬即逝的阴狠。
第017章:前世
弘熙二十二年,先皇驾崩,因事发突然,不及立储,年仅十岁的萧写意凭借两岁的年龄优势战胜了胞弟萧弦歌登上皇位。新皇年幼,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因为同样的事二十二年前发生过一次,所以朝臣们都很习惯,朝廷的正常运转没有受到影响。
对萧写意来说,朝中事务都有太皇太后做主,暂时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伴读。为了防止皇子们过早拉帮结派,高祖皇帝早年订过一个规矩,皇子的伴读只能从平民中挑选品学兼优的学子,不得选用高门出身的世家子弟。
不过萧写意现在登基了,情况又有所不同,他原来的伴读们身份不够,必须另选。新伴读的大名单是太皇太后定的,第一个就是顾微的名字,萧写意不肯,首先把他删了,他想要卫朗,卫太后的外甥,他的表兄。太皇太后同样也不准,萧写意退而求其次,挑中了卫国公府的龙俊,不管怎么样,和顾家有关的人,他通通都不要。
再往下看的时候,萧写意看到了凤琪的名字,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可爱的胖娃娃,于是把他的名字也圈了起来。可让萧写意失望的是,凤琪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他和龙俊一样,恭恭敬敬地在他面前跪下,给他请安,然后安分地站在他的身后。
除开这个小小的插曲不谈,萧写意对自己亲手挑选的两个伴读还是很满意的,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家族,都跟顾家没有任何牵扯,他逐渐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若干年后,萧写意经常会想,如果他们的君臣关系一直保持不变,很多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但是万昌六年,一个微小的意外打破了这种平静。
那年,卫国公府准备给龙俊说亲,看中的是长平侯褚子荣的嫡长女,两家门当户对,十分相配。萧写意听了笑着说,等婚事正式说定,他亲自给龙俊赐婚,让他风风光光把新娘子娶进门。凤琪当时也在场,便跟着凑趣道,陛下不能偏心,只给龙俊这样的恩典,他也要。
萧写意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就没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凤琪要成亲,这个话怎么听了那么心塞。他不想被人看出异端,就笑着问凤琪,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凤琪愣了愣,摇头说没有,只是家里长辈好像商量过这个事,他没仔细去问。
萧写意勉强笑了笑,重新起个话题,把话带了过去,心里只觉膈应得慌。他怀疑凤琪说的不是真话,不然他愣什么神,应该斩钉截铁说“没有”才对。
为了证实或是推翻自己的猜测,萧写意让影卫去查了凤琪和凤家的情况。结果发现,凤琪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在京城众多的世家子弟里面,他是那种罕见的从来没有任何花边新闻传出的类型。硬要算的话,他和卢家二姑娘的关系比较亲密,两人偶有书信往来,这是两家长辈都知道的,不算私相授首。
这是萧写意第一次听到卢若兰的名字,感觉很不好,心里仿佛有把邪火在燃烧,怎么浇都浇不灭,这种情绪换个说法叫做嫉妒,是他以往少有的体会。
而后不久,尽职尽责的影卫们为萧写意送上了事情的后续,凤卢两家有意亲上加亲,只等明年的选秀过去,卢若兰要是落选,凤家可能就要派人上门提亲了。接到这个消息,萧写意当机立断,做出一个决定。
如果说万昌四年的选秀是太皇太后一手遮天,那么万昌七年的选秀,就是两宫太后和罗太妃唱对台戏。因为目前已知的人选,就包括了苏太后的侄儿苏聿,卫太后的外甥女卫清儿,还有罗太妃的侄女罗素心,嫡母、生母、养母都有份,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测,皇帝会如何做出选择。
萧写意没让看热闹的人们失望,次年选秀,他把苏聿、卫清儿和罗素心都召进了宫,除此之外,这年进宫的还有个人,就是礼部侍郎卢宜轩的千金卢若兰。
有人立即得出结论,这位才是皇帝的真爱,新进宫的四位新人,卫清儿封了怡贵姬,正三品,是四人之中最高的,其次是苏聿,正四品的修仪,然后是卢若兰,从四品的淑仪,最后是罗素心,正五品的昭容。考虑这几位在宫中的背景,皇帝的亲疏,还是很明显的。
卫清儿的母亲卫夫人,是卫太后的胞妹。卫太后出身贫寒,以宫女身份进的宫,苦苦熬了十几年,由于萧写意登基,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卫太后幼年丧母,从小和卫夫人被继母苛刻,萧写意登基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湖州老家打探卫夫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