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卫太后比起来,卫夫人是个苦命的,十五岁那年被继母卖给湖州当地一位无子的中年乡绅当二房。乡绅的正房是个善妒不容人的,卫夫人生的儿子一出生就被她抱到身边抚养,女儿却是跟着卫夫人,过着下人都不如的日子,甚至被人欺负受伤,导致跛行。
卫太后派的人到了湖州,找到卫夫人,她提出两个要求,她要和赵家脱离关系,并且带走两个孩子。卫夫人的第一个要求很合理,当朝太后的胞妹,怎么能给人当二房,遇到心狠的,废了正房自己取而代之也是有的,她不过自请离去,算得是很仁慈了,可是她要带走儿子,这就有些强人所难。
赵家四代单传,赵乡绅年过半百就得一个儿子,如今卫夫人要带走赵家上了族谱的独子,他们岂能答应。面对赵氏族人的反对,卫夫人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不要她带走儿子没关系,她进宫去求皇上,她什么都不要,她就只要儿子。赵家众人商议许久,终是怕了,让卫夫人把人带走了。
进京以后,卫夫人见到卫太后,姐妹俩抱头痛哭一场,随后赵飞和赵秀儿就改了名字,成了卫朗和卫清儿,卫夫人也被封了一品陈国夫人的诰命。
萧写意对卫朗和卫清儿很好,明知卫朗不学无术,还想让他跟在自己身边,被太皇太后否决后,他又把卫朗扔进了羽林军,如今已是正五品的禁军侍卫副统领。
卫清儿右足微跛,并不符合选秀的要求,可萧写意不顾宗人府的反对,愣是把她的名字添了进去,可见对她的偏宠。卫清儿入宫就是正三品的份位,也是历来罕见的,在她之后便是苏聿。
苏聿是锦乡侯府的长公子,又是苏太后的娘家侄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萧写意不可能故意亏待他,正四品的份位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名堂。
卢若兰的份位在卫清儿和苏聿之下,可她和萧写意素来没有渊源,能压过罗素心就很让人意外了。很多人猜想,皇帝应该是看中了卢若兰才女的名号,毕竟要说美貌,卢若兰是不及罗素心的,两人的出身也差不多,况且罗素心还有罗太妃和乐平长公主两大助力。
卢若兰进宫后,萧写意对她忽冷忽热,好的时候连卫清儿都要退避三尺,不好的时候就跟顾微差不多,仿佛当做不存在。萧写意在意的不是卢若兰,而是凤琪会对此作出何种反应。出乎萧写意预料的是,凤琪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跟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凡是和凤琪有关的事,萧写意都比较容易钻牛角尖,要让龙俊来说,他就不觉得凤琪有何不对,什么都跟往常一样,很正常的。萧写意的理解却不同,他认定凤琪是在强颜欢笑,整天变着法子安慰他,搞得凤琪莫名其妙,不知皇上在抽什么风,还想着要不要离他远点,免得被误伤到。
名义上,萧写意大婚以后就亲了政,可实际上,太皇太后是到万昌七年才正式放的权。皇帝不必每天读书了,伴读们也要另寻出路,龙俊出身武将世家,直接被萧写意安排到了西北军营,那边长期都是邯郸王的势力,他不是很放心,有个自己人在比较好。
除了龙俊,凤琪的前程萧写意也是有考虑的,但是凤琪拒绝了,他说他要从科举出身,不想搞特殊,萧写意争不过他,只得从了。万昌九年,凤琪中了探花,萧写意亲自钦点的,虽然有人说,皇帝有徇私的嫌疑,不过探花郎嘛,选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也是没错的,凤琪的实力,就算不入前三,也是在二甲前列的。
点中凤琪,萧写意心甘情愿,可想到凤琪以后可能会有的经历,他就心塞了。通常情况下,殿试前三都会进入翰林院,状元是正七品编修,榜眼和探花是从七品检讨。
翰林院待满三年,接下来就是外放,就算凤琪再能干,没有十来年的时间,也不可能重回京城。想到这里,萧写意想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己舍不得放凤琪走,他想把他留下来,永远留在身边。
更重要的是,凤琪真要外放,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走,早在殿试之前,想要和凤家结亲的人家就排起了长队,只怕凤翔和君绿川已经挑花了眼。
三年前,为了阻止凤琪和卢若兰的婚事,萧写意来了招釜底抽薪。三年后,他做得更狠、更彻底,他直接把凤琪的名字添进了第二年选秀的名单。
第018章:胁迫
萧写意至今都还记得,凤琪接到旨意时的表情,不是惊讶,不是不解,更不是愤怒,而是平静,死水波澜的平静,平静到让他感到隐约的害怕。
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萧写意想过很多种凤琪可能会有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种。
他原本以为,面对突如其来的进宫的旨意,凤琪可能不会觉得欢喜,但也不至于抗拒,毕竟过去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们的关系较旁人而言,还是与众不同的。
凤琪进宫给萧写意当伴读的时候仅有八岁,虽然在家时凤翔和君绿川再三叮嘱,那个人是皇帝,让他小心行事,不可鲁莽大意。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家又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能有多深的心计。萧写意从小没有玩伴,身边的人都是罗太妃精心安排的,登基后好容易选了两个可心的伴读,其中一个还是儿时的旧识,待他们自然亲厚,比起萧弦歌都是只好不差。
由于萧写意待他们格外不同,伴驾的时日长了,凤琪在他面前也就多了几分随意,而不是像刚进宫那样,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从无半句多言。而且,萧写意从不怀疑凤琪对自己的忠心,否则太皇太后百般威逼利诱,他和龙俊早被人拉拢了去。还有就是万昌八年他微服出宫,路遇刺客,凤琪更是以身挡剑,及时护驾,自己却是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
所以萧写意万万没想到,凤琪会用这般看似温顺实则抗拒的态度来面对他。他隐约有种感觉,自己的做法可能错了,这会把凤琪从自己的身边推走,推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就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狗,因为太喜欢了,于是每天给它吃各种好吃的,结果小狗死了。想到这里,萧写意轻轻摇了摇头,他是皇帝,不再是当年那个不得宠的小皇子,他想要的东西,没人能够夺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萧写意的坚持下,凤琪终究是在万昌十年进了宫,初入宫就是正三品的华贵侍,和三年前的卫清儿份位相同。
可是卫清儿能够进宫就是贵姬,那是沾了卫太后的光,凤琪能有什么,他有的就是萧写意的宠爱,因此后宫诸人对凤琪的敌视,是从他进宫就开始的。偏偏萧写意想着,让凤琪入宫为侍,是他强人所难,因而对他格外重视,无论衣食住行,都务求给凤琪最好的,叫人艳羡不已。
凤琪住的栖凤宫,原是先皇的姚贵君住过的长乐宫,因着先皇对姚贵君的偏宠,长乐宫可谓美轮美奂,除了规制在乾安宫、坤宁宫、慈宁宫之下,别的都不差。
先皇驾崩后,太皇太后赐死了姚贵君,命人将长乐宫封锁起来,谁也不准进去。其实太皇太后更想拆了长乐宫的,无奈钦天监的人说那样做会破坏皇宫的风水,太皇太后方才作罢。
萧写意自从决定了让凤琪进宫,就开始在宫里东挑西选,选了好几处地方都不满意,要么是位置不好,距离乾安宫太远,要么就是地方太小,想要扩建都没办法,选到最后,萧写意看中了废弃多年的长乐宫,到底是先皇的宠侍住过的,位置和地形都没得说,乃是上上之选,于是萧写意让人对长乐宫进行了翻修,内外装饰一新,并且重新改了名,叫做栖凤宫。
凤琪进宫后,萧写意整整三个月没翻过后宫的牌子,天天夜宿栖凤宫,要不是太皇太后派人三催四请,他连皇后的坤宁宫都不会去打个转身。
见此情形,宫里的老人都说,华贵侍搞不好就是第二个姚贵君。太皇太后急了,姚贵君毁了她的儿子,她不能让凤琪再毁了她的孙子,因此每每找到机会,都会对凤琪进行敲打。凤琪到底不是第二个姚贵君,他从不恃宠而骄,更没向萧写意讨要过什么,他唯一想要的自由,萧写意给不起。
凤琪越是无欲无求,萧写意越是变本加厉,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除了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凤琪,至于顾微,早就不知被他忘到哪里去了。
萧写意在害怕,他不怕凤琪找他要东西,他就怕他不要,所以他竭尽所能对他好,他不明白,为什么凤琪进宫后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生疏,甚至不如以前。
平静的湖面之下,有火焰在燃烧,烧到一定的程度,湖水就会沸腾。
凤琪第一次触怒萧写意,是在很意外的情况下,那时他进宫将近两年了,一直没有身孕,萧写意有些担心,就召了太医前来问话。在萧写意看来,姚贵君之所以在先皇驾崩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有儿子,于是他拿定主意,他的太子,必须是凤琪所生。
然而季萌告诉萧写意,凤琪根本没有服用过能让男子受孕的丹药,自然不可能有身孕。
惊闻这个噩耗,萧写意差点没被吓傻,怎么可能,凤琪怎么可能没服用过丹药,入宫的旨意一下,他不就该准备了吗。大周的男子虽能生育,但不是天生的,而是需要服用一种丹药,连续服用一年,方能生效。通常情况下,两个男子只要订了婚,嫁人的一方就可以开始用药了,而不是等到婚后,宫里的男妃则是进宫的旨意下了即可,不曾想凤琪却是例外。
萧写意很生气,便去责问凤琪,问他为什么不服药。凤琪很无辜地回到,下旨的时候没人赐药,他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萧写意咬牙切齿,恨恨道:“怀瑾,你是故意的,你不想给朕生皇子,对不对?”凤琪不可能不知道,他有多想要他们的孩子,想得快要发疯,可他竟然没做任何准备,他到底想做什么,萧写意简直要抓狂了。
凤琪无奈地苦笑道:“陛下,臣不敢,臣只是、只是……”凤琪承认,对于进宫为侍,对于生儿育女,他都是很抗拒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和自己有关系,可要是萧写意非让他做,他不可能拒绝,而萧写意不说,他也绝对不会去问,因此萧写意说他是故意的,不是没有道理。
至此,萧写意终于明白,凤琪对他的抗拒有多深,别人求之不得的事,他却是避之若浼。
“只是什么,你给朕说清楚!”萧写意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心底一阵愤怒。他和凤琪相识十余年,知道他性格虽然温和,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直不敢逼他太紧,不料凤琪得寸进尺,竟然子嗣大事上都敢给他开玩笑,气得他想砍人,可又怕把人砍了自己回过头来后悔。
“臣无话可说,请陛下责罚。”凤琪想了想,无理由可用,径直跪下,直接请罪。
“责罚?你想要朕怎么罚你?罚得轻了不痛不痒,罚得重了心疼的还不是朕?”萧写意冷冷一哼,言罢拂袖而去,留下凤琪跪在原地,他低垂着头,没人能够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那天之后,萧写意半个月没有踏进栖凤宫的大门,众人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厌倦华贵侍了,要不要抓紧这个宝贵的机会。半个月后,萧写意让太医院准备好了丹药,亲自看着凤琪吞了下去,你不是不想生吗,朕偏要你生,朕就不信你还敢抗旨。
萧写意猜对了,凤琪的确不敢,然后就有了龙凤胎的诞生。
大周立国两百余年,从来没有“龙凤呈祥”的吉兆出现过,萧写意欣喜若狂,下令大赦天下,并且开恩科,减赋税,引起朝堂上下一片喧哗。凤琪劝他,说是小孩子福薄,经不得这样,萧写意不以为然,那是他的孩子,他要给他们最好的,谁敢反对。
龙凤胎是早产儿,生来体弱多病,满月酒和百日宴都没有大办,因此他们的周岁生辰,萧写意决心补偿,搞得隆重至极,任谁都劝阻不住。
怀里抱着女儿,眼睛盯着儿子,萧写意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萧秋然是他中意的储君人选,丹阳公主是他最宝贝的掌上明珠。
席间,有乐师弹琴助兴,年方周岁的萧秋然支着耳朵听了会儿,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卫清儿笑着逗他,“二皇子,你觉得不好听吗?”
萧秋然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惹得众人轰堂大笑,这么小的娃娃,还能懂得琴弹得好不好,真是好玩,卫清儿又问他,“那你觉得谁弹得好呢?”
萧秋然抬起肉肉的小手,接连指了两下,第一下指的凤琪,第二下指的却是顾微,众人愕然。萧写意的后宫,才子才女不少,像顾微、凤琪、徐子期、卢若兰,人人擅长抚琴,只不过前两位的声名都是进宫前有的,进宫以后,鲜少有人见过他们碰琴,萧秋然指着凤琪也就罢了,那是他亲爹,他听过不足为奇,指着皇后什么意思,应该是小孩子不懂事胡乱指的吧。
众人犹在猜测,就听萧秋然奶声奶气地说,“不、好、听,不、准、弹。”他说话声音小,乐师隔得远听不到,仍在继续弹奏,萧秋然小眉头一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萧写意原本抱着女儿在逗弄,逗得很是开心,听到儿子哭了立马追问缘由,然后那位可怜的乐师就被打发走了,谁知萧秋然还在哭,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第019章:伤逝
眼见宝贝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写意心疼得要命,他赶紧把丹阳给了凤琪,亲自来哄萧秋然,“然然不哭哦,你想要什么,父皇给你。”说完很不爽地撇了卫清儿一眼,你没事乱逗什么,看把我家然然给逗哭了吧。卫清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哪儿知道萧秋然这么小气,真是不好玩,四下张望一番,她转身去找萧秋颜玩了。
萧秋然哭得抽抽噎噎,扯着萧写意的袖子哽咽道:“弹、琴,爹、爹、弹、琴。”他年纪小,说话一字一顿的,说不了连贯的长句子,但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萧写意愣了愣神,耐着性子柔声哄道:“然然乖,我们回宫再听爹爹弹琴。你看那边,雪儿的陶瓷小马好可爱,我们去找妹妹玩。”皇子皇女的周岁宴,哪有让华君亲自弹琴的,不合规矩。
萧秋然闻言很不开心,他听不懂萧写意的长篇大论,只晓得父皇不让爹爹弹琴给他听,转而望向顾微,“母、后、弹、琴。”表情一派天真,看得出来平时和顾微就很熟悉。
萧写意立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是不喜欢顾微,可还不至于当众不给他脸面,华君弹琴都不适宜的场合,更不用说皇后了,简直是没道理,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凤琪。
凤琪微微摇头,浅笑不语,只吩咐人回栖凤宫取琴。自己生的儿子,性子他最了解,不满足萧秋然的愿望,他能哭到背过气去,再说他弹琴哄儿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萧秋然等不及,以为凤琪和顾微都不理他,可怜兮兮地埋在萧写意怀里抽泣。卢若兰见状便道,她带了琴过来,如果华君殿下不介意,可以借他一用,言罢命人呈上一张古琴。
凤琪笑着向卢若兰道了谢,命人接过琴,略略试了试音,便开始弹奏萧秋然最喜欢的曲子。
果然,小家伙立即不闹了,从萧写意怀里探出小脑袋,朝着凤琪的方向张望,却在无意间抬头时见到萧写意略显深沉的表情,不由吓得愣了愣,还伸手去扯他的鬓发,口中不停唤着父皇。
萧写意被萧秋然的举动唤回现实,忙挤出个温和的笑容,安抚被吓到的宝贝儿子。
不远处,卫清儿正和罗素心咬耳朵,“二皇子和丹阳公主的周岁宴,她带琴来做什么?难道是有先见之明。”宫中宴席虽多,可需要后宫嫔妃、君侍献艺的却不多,不外乎就是皇上的万寿节,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的圣寿节,至于皇后的千秋节,没人会去自讨没趣,萧秋然和丹阳再得宠,也是卢若兰的晚辈,她特意带上琴做什么,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凤琪半阕奏罢,萧秋然很给面子地用力拍了拍小巴掌,然后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顾微,还是不肯放过他,萧写意顿时就傻眼了,这个熊孩子,今天怎么这么熊。凤琪弹琴,那是哄自家孩子,虽说不合时宜,但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没理由让顾微也来哄庶出皇子,那就太不像话了,就在萧写意思考对策之时,卢若兰说自己也会弹,问萧秋然要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