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已有门房来报,李三少爷来了,未及厅中众人反应,李傲天就迫不及待地奔了进来,朝许氏夫夫拜了拜,又热情地冲许砚骐笑了笑,一把抓住许砚然的手,急切地道:“然然,外面说什么,你切莫放在心上,那些杂碎我都教训了,你放心,我以后定当娶你,一辈子对你好!”
许进荣与王氏尚未反应过来,许砚然看着面前人嘴角眼角还来不及消下去的青紫,却是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这下反而吓到了一脸激动的李傲天,使得他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道:“然然,然然,你别哭啊,唉,我……”
见状,许砚骐忙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赶紧滚,混小子,一来就把我弟弟弄哭!”
李傲天皱着一张调色盘一样的脸,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爹爹说,我们大了,以后就不好常常见面了,对然然的名声不好,我怕那些人乱嚼舌头让然然伤心,才偷跑过来,我……我走了……”说罢,仍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埋在王氏怀里哭鼻子的许砚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悄悄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有些狼狈的身影,许砚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爹爹的那句话,到今天,他彻彻底底地相信了。
待一脸笑意的许砚骐和转怒为喜的许进荣离去之后,许砚然红着一张脸从爹爹怀里爬出来,眼里很是认真地道:“爹爹,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才能配得上他?”
王氏心疼地给儿子擦了擦小脸,看着他眼中的执着坚定,点点头,哽咽道:“好,爹爹一样一样地教你。”
许砚骐原本对于府中那些不安好心的姨爹颇为恼火,但是想来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当事人的态度,如果当事人够坚决,无论旁人耍什么样的诡计都能不攻自破,好在,李傲天那个臭小子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风风火火闹了一阵子,到最后也只剩些无聊的人唧唧歪歪自娱自乐,只是这年中考核,李傲天却是惨不忍睹,直气得他老爹要对他再动家法,虽说他也并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只是前世喜的皆是氵壬词艳曲,旁门左道,对于圣人之言,却是弃如敝屣,考不好也是正常啊。
虽然每天仍旧是基本功占很大一部分,但赵武也开始慢慢教他枪法了,尽管他也觉得李傲天的目标实现起来颇有难度,但若是当真做到,未尝不是一件大事,所以便将他所知的众家枪法悉数传授,如果有朝一日李傲天见到李家枪,兴许也能摸索出一些破解的门道。
定了心的李三少爷练起来也格外卖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清楚师父给他打基础的用意,所以更是不骄不躁,踏实上进,他其实知道老爹将李家枪谱藏在哪里,只是相比他自己去偷,他更希望老爹能亲手交给他,而现在他基础不牢,接触那些也无甚好处,所以并不心急。
015.好爹
这日,下了朝的李谦,想起李傲天年中考校的烂成绩,虽说过去了不少日子,但一想起来还是被气得够呛,一时心血来潮,便转身朝东南角的国子监走去。
他身为士林领袖,国子监的不少夫子先生都是他的门生,未等他开口发问,夫子们已是将两位少爷夸奖了个遍,说到李霄云时,虽有众多溢美之词,但是从几位先生的神色来瞧,对云儿确实是颇为满意,而说到三少爷李傲天时,那表情却是要多为难有多为难,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听着那些明显拼凑出来的好话,李谦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忙问了儿子的所在,打算好好去教训一番。
一个年轻的博士有些支吾地道:“老师,三少爷聪明过人,对围棋兴趣尤深,所以时常在赵夫子院中与他切磋棋艺。”
李谦点点头,心想着棋艺虽不能谋身,却也是修身养性的正道,面色略好,便交代了几句,径自朝赵武的院中走去。
棋社中摆了十几张棋桌,却连一个学生也无,想来这些跳脱孩子,能静下心来下棋的也没几个,李谦顿时又对儿子高看了几分。
寻了个童儿,问了李傲天的去向,那童子不疑有他,便照实说了,李谦被他引着径直朝后院走去,却没料,眼前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空旷的后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靠着院墙摆着各种兵器,平坦的院中,李傲天赤着上身,手中一杆白腊枪,舞得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已有横扫千军之势,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套路虽不见有多高明,却已熟谙运枪之道,一丈多长的枪,在他手中很令人意外地收放自如,出身于武将世家的李谦,不可能看不出,若不是经过苦练,绝对达不到这种境界,孩子身上的肌肉线条比他印象中要明显得多,身上的汗水也不时随着鼓荡的肌肉被震落下来,李谦脑中一白,眼前却不自觉地出现了李家的演武场,当阳关外的千军万马,凶神恶煞的外族士兵,父亲怒不可遏的冷脸,爹爹眼中擦不完的泪水,叔伯的蔑视,兄弟的鄙夷,还有下人们势利的眼神,和那些痛苦绝望的流浪的岁月,再看清楚面前的孩子,只觉脑中轰得一声,乱成一团,半晌压抑至极地低声吼道:“李傲天,你在做什么!”
其实在李谦与童子搭话时,李傲天便已经察觉到了,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拿哄骗自己大哥的那一套蒙混过关,他很想立刻抄起边上的棋谱,拿起衣服,蹿进屋内,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姿态,但这种想法却被他生生压下,这一关迟早要过,不若就顺其自然,于是心头烦闷的他,更是将手里的兵器舞得步步生花,气势惊人,直到李谦出声,他这才身形一顿,收了攻势,刻意忽略了老爹那扭曲的声线,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奔到他身边,很是欢喜地道:“爹,你怎么来了?”
他话音未落,却被对方一巴掌甩到脸上,李傲天看着他如此激烈反应,心中一疼,虽然恨不得把那杆惹他老爹生气的枪折成百八十段,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很是委屈地道:“爹……你为何打我?”
李谦看着儿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也有一时的愣神,可是看见他手边的那杆枪,却又是没来由的情,难,自,制,恼怒地道:“我送你来国子监念书,你倒好,成天却是在做什么!”
李傲天坦然道:“爹,儿真不是读书的料,倒是习武练枪对极了我的胃口,不如我再练一段,也让爹瞧瞧!”
李谦看着面前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直觉心中万分酸苦,李家让他寒了心,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便已决定此生断不会再与李家有任何牵连,甚至这些年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淡忘了那些在朔北的日子,然而自己最爱的儿子此刻却用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再一次提醒了他,他是朔北李家的子孙,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李傲天身上匀称紧实的肌肉,面上坦荡率真的神情,他不爱念书,这没什么,他想习武,自己也能依了他,可是为何,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他一辈子都避之不及的长枪,天儿小小年纪,已能练到这个程度,足见他悟性过人,天分极高,李家上下,几代也不见得会有一个这样的奇才,有这等天赋的子孙,李家如何能够放过,想起李家那群蛮不讲理的莽夫,就是公然抢人的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疼在心尖上的儿子将来会被人抢走,李谦就下意识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他拉起李傲天的手,就往外走去,“跟爹回家,以后爹看着你好好念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不许碰了。”
原本以为老爹会再发一通火,谁料却是这种反应,李傲天顿时有些焦躁地顿住脚:“爹,我原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书都读不成,总是自卑得紧,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真心想学好,爹,你莫拦我!”
李谦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道:“你若是想习武,回家跟你大哥学些剑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岂不正好,这等凶器,你学来作甚?”
李傲天忙道:“如何是凶器?爹,我学好了,将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自然是极有用处的!”
一听这小子连上阵杀敌这一茬都想到了,李谦更是气得两眼发黑,“上阵杀敌,如今这太平盛世,你杀哪门子敌?爹再说一遍,跟我回家,好好读书,你若是不听我言,我便再没你这个儿子!”
听他说得严重,李傲天也不敢再辩,只得乖乖跟他回家去,李谦罚他面壁思过,他自不敢不从,想着法子说服老爹,却听说他爹第二日便去了宫里狠狠参了赵武一本,说他误人子弟,胡乱教授,还对大哥动了家法,说他不好好管教弟弟,导致李傲天误入歧途。
李傲天一言不发跪在院子里,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足够坚决,最后妥协的只会是那个疼他的爹,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
家里闹了这一出,对丈夫的过去心知肚明的玉照熙也不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丈夫心里的苦他是知道的,也不忍心开口劝,于是只能好好劝劝儿子。
李傲天看了眼身边苦口婆心劝他改变主意的爹爹,重又把头低下,“爹爹还是进屋去吧,天快黑了,莫着了凉。”
玉照熙愣了一瞬,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道:“臭小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父子,倔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胤风郁闷地看了眼自家大哥,“你不是向来心细吗?怎么竟没发现老三是扯着下棋的幌子练功去了呢!”
李霄云也很是头大地看着坐在一旁垂泪的爹爹,后悔道:“我哪里知道事情这么严重?棋夫子指点天儿武艺我是知道的,只是想着父亲并未禁止我们习武,况且他有事可做,总好过出去捣乱,便就没管他,谁知道……唉!”
李傲天在庭前跪了一天一夜,连带着一家人也是不眠不休地陪着,耗着,天明时,李谦终是一脸郁色地从书房中走出来。
看着父亲憔悴的脸色,李傲天眼眶一热,又默默地把头低下。
一家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一家之主,李谦慢慢走到儿子身前,万分疲惫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闻言,打定了主意准备倔到底的李傲天也不由慌了神,脑门子不假思索地便往硬实的青石地面上磕得“咚咚”直响,没几下便见了血,“爹,爹你别不要我,孩儿不孝,爹……爹……”
李谦见状,哪里还想得其他,忙上前制住这不要命的蛮货,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给他捂住淌血的额头,“臭小子,你是又疯魔了,爹何曾说过不要你,罢了罢了,爹不拦你了,但是年末的考校,若是通不过,仔细你的皮!”
见他好欺负的爹这般容易就松了口,李傲天更是心痛难当,就是因为他爹脾气好,所以被那李家人这般欺辱,思及此李傲天心里更是替他委屈不已,一个止不住,就扑到老爹怀里大哭起来,头一回见孩子如此的李谦也不由慌了手脚,心里连忙反省自己不该迁怒孩子,一整夜他也想通了,身为父亲,孩子有志向是好事,他岂能因为自己的恩怨,让孩子跟着受委屈,若是往后李家当真来抢孩子,他便是拼着老命不要,也不能叫他们得逞。
得了准的李傲天也不再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赵武的小院,但是每天仍会抽上一个时辰去与他下棋,或者请教一些他不懂的东西,而仍是有些不满的李谦,每到儿子练枪,他便走得老远,可是李傲天却常常发现那个明明已经走掉很久的人却正躲在远处观望,心中好笑,却也不点破他,到年末的时候,李傲天一觉醒来,还是在床头看见了那本枪谱,封面被撕掉了,留下的却是一字不差的内容,想起自家老爹定是纠结了不少日子,他忍不住愣愣地笑了笑,决定年末定要考得好一些,让他千金不换的好爹高兴高兴。
看着门口鬼鬼祟祟的儿子,李谦敛起面上的笑意,板着脸道:“还不进来。”
李傲天一脸谄笑着走进书房,厚着脸皮跳到他爹腿上坐定,瞧见儿子这副模样,李谦也不禁莞尔,抱住怀里的半大小子,看了眼他手里皱巴巴的书本,好笑道:“你这皮猴子,又有什么事了?”
李傲天送上一个讨好的笑容:“爹,这不是快年末了吗?我不会……”
闻言,李谦不禁又黑了脸,沉声道:“平日里让你好好学,你不学,临到此了,该说不会了,我还能帮你去考?”
“爹,我有学的,不骗你,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担心考到了,所以跑来向爹请教,爹的才华可比那些迂夫子们强多了,爹……”见他当真是一副来学习的模样,李谦心里高兴,更是不遗余力地于他讲道,看着儿子眼中两团名为敬仰崇拜的小火焰,身为老子的,心中难免得意,当下更是神采飞扬,绣口成章。
本就是“爹控”的李傲天,见父亲如此高兴,更是不愿打断他,而且他老爹才华横溢,讲论起来,旁征博引,引人入胜,让人没有一点反驳之力,父子俩一问一答,不觉也过了一个多时辰,终是李谦见他乏了,这才体贴地放他离去,不过心情倒是又好上几分,毕竟,两个大儿子,天资聪颖,又好学上进,往往一点就透,他这个做爹的连个发挥的余地也没有。
李傲天自然不知自己已是大大满足了他老爹的虚荣心,也无怪此后,李家老爷总是隔三差五追着他考校学问了。
016.上元夜
李胤风看了眼身边明明才十四岁,却已经长到他下巴的李傲天,脸上露出一个郁闷地神情,“老三,你确定你今年只有十四岁?”
饭桌另一边的李霄云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弟,忍不住笑道:“二弟,你若是像他这么能吃,十四岁也能长到这么高。”
听见两个哥哥揶揄自己,李傲天也不气,只是埋头扒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李傲天脸上不由得多出几分自豪。
大哥数年前已是才名在外,再加上为人谦和有礼,进退有据,内敛稳重,容貌更是将父亲和爹爹二人的优点全搜刮了去,出众的品貌仿佛比画上还要精致几分,在哥儿的眼中,已经隐隐有大御第一美男子的称誉,只是李傲天心里清楚,他大哥表面上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骗骗别人还行,本质上就是一只腹黑狡诈的黑心狐狸,想起他在捉弄自己这件事上乐此不疲的态度,李傲天面上不由落下几条黑线。
至于二哥,虽然李傲天一直觉得二哥的容貌丝毫不比大哥差,但是二哥自幼身体不好,所以相比大哥的挺拔俊朗,二哥李胤风就不免显出一丝文弱,不过这丝毫无损于二哥的魅力,年前国宴上二哥的一幅万里江山图,毫不费力便为他赢得了大御第一才子之名,只是相比大哥对人三分友善七分疏离的处世之道,二哥却显得有些冷情,而这种冷情却绝非所谓文人的清高孤傲,这种个性,有时连李傲天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除了家人之外,莫说只言片语,他更是连一眼也懒得看,好在父亲以他身体不好为由,挡下了众多应酬,不过让这个二儿子入朝为官的想法却实实在在被放下了。
夫贤子孝,爹爹也更加的容光焕发,温柔动人,这几年来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父亲这个官虽没有升迁,却也做得顺风顺水,只是前年出使北边诸国的右相还朝,左右二相,势如水火,或许这也是历代皇帝的驭下之术,因得李谦与左相向来交好,所以自然也成了右相的敌对一派,李傲天旁的不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朝廷的主战之士不多,而右相段名光却是主和派的头目,所以李傲天对之自也没什么好感,所幸,国无大事,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也就成了朝臣们的吵架拌嘴,但是李傲天清楚地知道,盛极必衰,要不了多久一直打打停停的南疆,便会有新的情况,叛臣蒙兀会在四方城登基称帝,彻底与御国撕破脸,两方一度平息的战争再次打响,而战争一拖就是七年,御国空耗了无数人力物力,也没能把他怎么样,不仅使得国力大减,那裂土称雄的蒙兀也只是削帝为王,仍旧做他的土皇帝,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南方未定,北面西羌又挥师入关,御国措手不及,难以应对,终是落得满境烽烟,城荒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