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傲天心中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到最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却是心疼和愧疚,他深吸一口气,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家人,瞧这样子,自家老爹竟然会吃撒娇这一套,想着他又不自觉地哀叹一声,撒娇便撒娇吧,反正他如今才九岁,捏捏自己的手,嘿,谁说不是呢?
他亲昵地拿额头蹭了蹭父亲的下巴,低声道:“爹,儿子刚才做噩梦了,醒来爹和爹爹都不再身边,心里害怕就想立刻找到爹,就跑出来了。”
李谦望着儿子发白的小脸,更是心疼得厉害,连声叨叨着安慰了几句,将人抱到床边,看着正安睡的夫郎,低声道:“想来方才定是没睡好,陪你爹爹再睡会儿,他守了你一夜,也累坏了,莫使坏吵醒了爹爹。”
李傲天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自家爹爹的身边,李谦给两人拉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爹爹当年便是御国有名的美人,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美艳照人,当年父亲只是一介穷书生,来京应考,盘缠用尽,是当年的许相仗义相助,父亲才能顺利入京,一举夺魁,二人同榜高中,又同是文采风流之士,故而成了至交,传为一时佳话。爹爹当年是先皇的长卿,容貌又是极美,却甘心嫁给了身无长物的父亲,前世就连李傲天有时都觉得自己老爹身家太薄,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爹爹想是累很了,睡得极熟,李傲天大着胆子拱进他怀里,心中一片安宁,这辈子,该珍惜的,他再也不会放手。
天色暗下来,皱皱鼻子,李傲天盯着捏在自己鼻子上的那只细白的手,委屈地看了眼把自己搂在怀里作恶的人,自我唾弃了一番,又扁着嘴郁闷道,“爹爹……你使坏……”
玉照熙松开手解放了自家儿子可怜的小鼻子,心肝长心肝短地抱着亲了又亲,“可好了,终于退烧了,担心死爹爹了。”
李傲天瞧着自家爹爹脸上灿烂得能晃花人眼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认真地道,“累爹爹操心,天儿以后再不让爹爹这般劳累了。”
玉照熙闻言,心花怒放地道:“傻儿子,你是爹爹的心肝,爹爹就是累死也是开心的!”
“莫说悄悄话了,天色不早了,起来吃饭吧,那两个小子可都饿坏了。”李谦听见二人醒来,走进房来见父子两人闹在一起,不禁摇头笑道。
睡饱了的父子收拾一番,三人一同走进前厅,李霄云,李胤风,已经端坐桌前,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李傲天内疚了一阵,却见两个哥哥眼中只见笑意,连一丝不耐也无,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家家教甚严,两个儿子性子也很是沉稳内敛,所以虽是家人吃饭却也安静得很,李傲天坐在双亲中间,一左一右将两只鸡腿夹到二人碗中,又在两人愣神间,把两只鸡翅膀放到了两个哥哥碗里,瞅眼四个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的受宠若惊的神情,他难得别扭了一瞬,望着身边的二人,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我是你们儿子,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他说着望向同样惊讶的两个哥哥,嘴角抽了抽,接着道,“你们是我亲哥哥,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
李傲天觉得自己够严肃了,却不知顶着九岁孩子的脸说出这般一本正经的话,更是孩子气十足,偏生这话窝心得紧,四人面上都纷纷染上了喜色。
他说罢,也不管众人,便开始闷头吃饭,心思复杂,却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几人对视一番,知道自家小魔王脸皮薄,害羞了,坐在父亲下手的李胤风微笑道:“天儿可是大好了?”
正不知怎么讨好自己哥哥的李傲天忙点头道:“二哥莫忧心,我壮得像头牛,自是全好了。”
那边的李霄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四平八稳地道:“大夫交代了,药是三天的量,如今才喝了两天,明天那两副还是接着煎来服了,也好除了根儿。”
李傲天想起那比黄连还苦的中药,面上黑了一瞬,咬牙切齿地道:“哥,把鸡翅膀还我!”
李霄云宠溺地瞪了眼自家弟弟,动作优雅地吐出最后一根骨头,漫不经心地道:“天儿,下次后悔要提早。”他说罢,另三人也纷纷笑出声来。
一顿饭吃得甚是开心,原以为深的不能再深的隔阂,却在张口之间便已经消弭于无形,李傲天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悲戚和冷厉,他的人,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
搂着夫郎出神的李谦自我检讨了一番,犹豫地望向身边人,“熙儿,你说是不是我平日里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了?”
玉照熙嗤笑一声,“你今日才知道吗?几个儿子,莫说天儿,即便是风儿这般乖巧你也是动不动就罚,闹得儿子在你面前连话都不敢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严厉?”
闻言,李谦尴尬一笑,“夫人说的是,我的儿子,个个都是顶好的,我怎么能动不动就罚呢?嗨,真是老糊涂了。”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云儿风儿都大了,这俩小子从小便懂事,也不让人操心,只是天儿顽劣了些,如今天儿也晓事了,我就放心了。”
知道丈夫心情好,玉照熙忍不住调笑道:“我看,是天儿那声爹,叫得你心花怒放吧。”
当着夫郎的面,李谦也不矫情,点头道:“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家孩子亲近自己,天儿我自小就疼,却又怕惯坏了他,正忧着父子恐会日益疏远,这臭小子倒终于晓得他爹的苦心了。”
“那是我家三小子性子好,瞧你把老大老二教得,一言一行,什么都好,规矩那是没的挑,却平白失了父子间的天伦之乐。”玉照熙微有些遗憾地道。
李谦摇摇头:“那怎么一样?老大老二将来必是要入朝为官的,这个家还要他二人来撑着,若跟老三那只小皮猴子一样,还不定给家里带来什么祸事呢。”
听他数落自己宝贝儿子,玉照熙侧头瞪了他一眼,“小皮猴子怎么了?我家小皮猴子三两句话乐得你一晚上合不拢嘴,这会儿你倒嫌他好惹祸了?”
闻言,李谦连连告饶道:“夫人,为夫错了,这天儿是我的心头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疼尚且不及,哪里嫌弃了?”
“这还差不多……”
003.兄友弟恭
李傲天的好脾气在李霄云死盯着他灌下那两大碗苦药之后,彻底磨了个干净,虽然那个家伙给他备着下药的甜品,可他每每见着对方,还是不瞪上几眼不解气,饶是如此,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最喜欢的鸡翅膀送进他碗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他大哥良心发现或是不好意思地夹还给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它变成可怜的骨头,再然后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安慰自己,鸡翅膀哪有自家兄弟重要!再然后义愤填膺地低头扒饭。
李霄云十五岁,文武双全,父亲从小教导,在皇室云集的国子监中也是数一数二,李胤风十三岁,因为身体不好,李谦也就没有送他去大环境读书,他性子沉静,又生性好学,自也是才高八斗,全然不输于大哥,而李傲天,从小任性除了被李谦逼着认了字,又念了些启蒙读物之后,便是再不愿念书了,倒是为了打架,武艺上可是没少用心,所以如今虽只有九岁,身量却比一般孩子高上不少,长得也结实,起码比他瘦弱的二哥要结实得多,每每听着父亲或是玩笑或是认真地骂他不成器,他虽总是面上嘿嘿一笑,含糊过去,心中却并不那般平静,上辈子,琴棋书画他没少学,而学这些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他纵情声色时能有些个噱头,他不介意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却绝不愿意旁人说他是草包,再加上后来为了讨兰若语的欢心,这一套倒是也能拿得出手,如今想来却真真是可笑。
他看了眼大哥窗内仍亮着的灯火,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前世他从不知道,人人称道的李家大公子,靠的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不是学识渊博的状元父亲,而是起早贪黑的辛苦努力,身为李家长子,他身上的责任自是重了不只一分,那些光环的背后有多少辛苦,旁人不知,他这个嫡亲的弟弟竟也从不理会,反而总是给他使绊子添堵,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头顶的月亮,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呢?
一头栽进李胤风的书房,趁他专注,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嘻嘻笑道:“二哥!”
李胤风欲哭无泪地放下手中的墨笔,看着好好一张画上的墨团,崩溃地道:“混小子,这副画我画了半个月了,叫你全毁了。”
李傲天故作委屈地看了眼桌上隐隐已有些大家风范的好画,心中对自家哥哥更是佩服了起来,“哥,是你的破画重要,还是弟弟我重要,为了一副画就凶我,我告诉爹去。”
李胤风无奈地笑道:“自然是天儿重要了,二哥哪敢凶你,你这毛毛躁躁的皮猴子,你说说,这几天你毁了我几幅画了?”
李傲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谁让你一天到晚画个没完,自己身子原就不好,还不当回事。”
心知宝贝弟弟一番好意,李胤风感动已是不及,那副被他抛弃的画作更是立时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入神,便忘了时候,劳驾三弟深夜前来,督促二哥睡觉,二哥知错了,这便去睡了。”
瞧着自家哥哥温柔如水的一张俊脸,李傲天嘴角忍不住又向上咧了几分,他前世也学过作画,自是知道这一幅画画好需要耗费多少心力,任谁中途被人打断,纵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不生气,若非平日里下人们劝说总是挨骂,他也不会大义凛然地揽下这份苦差事,好在,他在二哥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起码不会因为一幅画跟他变脸,至于这分量多重,看看下人们平日做这等蠢事被骂得多惨,大概就知晓一二了。
这一世,李傲天想好好活,不求活得多精彩,起码一世安宁,如今他已不是过去那个不分好歹的蠢货,那么这个家是一定能够守住的,但是他清楚,守家的前提,是先守住御国,因着爹爹的身份,他们一家与皇室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而且皇帝对他一家也确实很好,只是他没有办法让人相信,战争一定会来,每每想起西羌兵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气势,他都是满心的不可思议,如今细细想来,或许不是不堪战,而是习惯了安逸的御国人不敢战,他犹记得,战争打响三个月,北面十六座城池接连丧失,耳根子软的皇帝架不住朝臣的劝谏,慌忙迁都,好不容易边军缓过气来,提起气势整兵开战,而西羌却又在这人心不定的时刻献书求和,本就不愿兴兵的御国自是抱着能不打就不打的心态,被人耍得团团转。
纵然没什么本事,他性子却也素来高傲,早已打定了主意跟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西羌王耶律宏一较高下,前生,兰若语对他百般利用,得到了御国无数机密军情,西羌王占了先机,所以他能那么轻松地拿下御国,而如今,主动权在谁手上还尚未可知,所以他不一定会输。
天高云淡,日暖风清,小园中一片温雅静谧。近来很是热衷于跟孩子们培养感情的李家老爷决定检查一下孩子们的功课,对于李霄云李胤风二人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洋洋洒洒,落笔如风,文章一挥而就,而不学无术的李傲天能拿来考的大概就只有写字了,他看着面前的白纸,心中却有些不能对人言的烦恼,如今他并非真是那个九岁的李三郎,家里这三只,包括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们的爹爹都满腹诗书,如今想要写得跟从前一模一样那是断不可能,即便刻意模仿,恐怕也会被一眼看穿。
看罢前两个儿子的文章,很是欣慰满意的李谦笑看着一边的小儿子,“天儿,写完了就拿过来,叫爹看看你的字进步了没有。”
李傲天蹭了蹭脸上的墨迹,犹豫地抱着手里的纸走上前去,李谦瞅眼满纸的大小王八,气愤难当,刚欲发作,又瞧见自家儿子顶着一张小花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骂到嘴边的话反成了一声叹息,“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总有一天被你气死。”
李傲天心头一酸,忙拿脑袋拱了拱父亲胸口,顺道蹭掉了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不知上辈子爹是不是也说过这么一句类似玩笑的话,而今他再不会给他一语成谶的机会。
李胤风拿过那张把父亲气得哭笑不得的画作,仔细品评一番,微微笑道:“父亲,三弟这幅画,虽说粗劣,然而这落笔收笔却极为细致灵巧,我家天儿,是极有天分的。”
听着自己二哥如此一本正经地给他找优点,若是前世,他定会眉毛一横,将这当成冷嘲热讽,而今却不由得心中一暖,不管他再差劲,在家人眼中总是好的,这样就够了。
李谦闻言,宠溺地揉了揉缩在怀里的小脑袋,“天分自然是极好的,就是这臭小子不往正途上用。”他把怀里的孩子扒拉出来,接过夫人递过来的帕子,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认真地道,“天儿,你如今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了,爹想送你去国子监。”
李傲天微微一愣,扭头望向同样有些吃惊的爹爹,委屈道:“爹是不是讨厌天儿了?不想天儿呆在家里?”
李谦大笑道:“傻小子,哪有亲爹讨厌自家儿子的?”他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这孩子比你大哥二哥可顽劣多了,你两个哥哥不说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到你这个年龄也是多方涉猎,偏生你这贪玩的小毛猴,不叫人省心,爹是打不得骂不得,正好叫夫子替爹管教一番。”
李霄云闻言也点头道:“父亲说得有礼,这小子平日里在外乱跑,总跟那些个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虽说年纪尚小,但是近朱者赤,学坏了再教就难了。”
李傲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大哥啊大哥,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难怪前世讨厌你,明明是一番好意,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整个一个揭短告状的意思!
果然,李谦听他所言,原本柔和的脸色也不禁沉下两分,“既如此,天儿过几日就跟云儿一起去国子监,你弟弟年纪小,平日里你多看顾着些,那里多是些皇亲国戚,贵族子弟,莫叫他惹是生非。”
李傲天闻言连忙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我不去!爹一定是讨厌我了,要把我丢到学堂里……我不要去……”
李谦皱皱眉,见儿子这副可怜模样也很是不忍心,却又怕自己心软耽误了孩子,一时竟有些踌躇。
玉照熙将儿子抱过来,瞪了眼丈夫,心疼地给孩子抹抹眼泪,“儿子不想去就不去吗,你干嘛逼他,天儿如今还小,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忙柔声哄道,“乖,别听你爹的,天儿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爹爹最好了!”李傲天顿时喜笑颜开地道。
见状,溺爱小儿子不逊于夫郎的李谦也是无法,只得板着脸道:“那就过些日子吧,大字都写不溜,现在送他去不是给我丢人吗?”
李傲天蔫蔫地窝在爹爹怀里,忍不住瞪了自家大哥一眼,他记得前世里他也是九岁跟人玩闹,将赵侍郎家的小少爷推到水里,闹出人命,闯了大祸,百般周折将事情摆平,才被他爹扔到了国子监,不管怎样,学堂他是一定要去的,他知道国子监里的棋夫子原本是御国的兵法大家,但是御国重文轻武,他迫于生计才改行去教围棋,前世,兰若语关心战事,为了讨他欢心,西羌跟御国的大小战阵,他必拿来仔细研究,也好能在心上人面前高谈阔论显摆一番,所以耶律洪的战术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论兵事,他终究是个外行,如今可以从头学起,这样的机会,他自不会错过,只是如今方才如梦初醒,还舍不得就这么被扔到学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