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横舟有着几乎百分之百的直觉,跟野兽一样可怕的直觉。”库伊扎忽然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才颤抖地说道,“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你大哥,那个人一定是陆横舟。”
“并且之前我看教主的态度,陆横舟应是已经寻得你大哥了……”
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小猫儿别担心。”唐二揉了揉库伊扎的头说道,“无论那个人多可怕,只要秘密还在我大哥手里,他便不会下杀手。”
“既然这十年之间我大哥能保护这个秘密不被走漏,那他定是有他的方法。”
“但是……”库伊扎摇了摇头,突然不愿再说,只是紧抱着唐二将头狠狠埋进他颈窝里。
但是就因为陆横舟直觉超群,所以一眼便能看出人的软肋,而一个软肋被人抓住的人是如何不堪一击,他又如何不知?当日那些叛教弟子可怖的模样他可至今还记得。
更何况即便是教主,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明明很早很早以前,他明明比谁都……都……
如今却只能愿……
库伊扎忽然觉得喉头梗得一阵发酸发疼,只得用力地抱住唐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心中那些苦涩而难耐的记忆。
月牙泉边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李岚天立于旁边端正如冬日青松,可是青松挺拔伫立,又为何要把背上的长枪卸下握于手中?
“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月牙泉边寂静无声,除了李岚天便只有风声不止,他又是在与谁说话?
说话间有三个黑影从月牙泉中破水而出,同时三枚弩箭已齐齐向李岚天射去,速度之快,只觉破空出声,风未至,箭先至,碧莹莹的箭镞在惨白的月光下发射着诡谲的光芒,这岂非是见血封喉的夺命之箭?
可李岚天身法竟比飞箭还要快!翻身枕鹤瑶台,脚尖在地上一点便提枪而上,一招龙吟而出一人便已被刺穿了腰腹跌入水中,清澈的水中霎时便被染满了殷红。
另外两人一看不对,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在李岚天下一招刺来之前主动跳回了水中。
李岚天只听“噗通”一声,明明有两个人,为何只有一次声音?双目已盲的李岚天看不到那两黑衣人确实都是潜入水下,只是两人的动作太快太整齐竟只发出了一次声响,但李岚天虽眼盲但心却不盲,脚下凌空一点,一招迎风回浪便已退回岸边。
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岂非是最凶恶凶险?可对于目不能视的李岚天而言,是不是每一个敌人都一般凶险?
“朋友,既然要在下的命,是否总该给在下一个理由?”李岚天立在岸边,挺直如傲立的孤松,面上却微微笑了起来,横枪于胸,伸手解开绑在枪上的细绳,迎风一抖,染血的粗布便飘落飞去,银枪在手,啸动隐隐如雷龙出水,云飞电惊!
可月牙泉边却是寂静无声,风不动,水不动。
难道那两人竟是自戕于水中?已经丧命?
李岚天目不能视,听力却极好,耐心更好,果不其然,不出半刻,便听水面碎裂之声,又是一枚弩箭急急射来,可这破空之声比之前三枚声音更重!更响!竟是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箭!于此同时身后却又闻耳边有劲风划过,竟是有一人不知何时已上岸手握匕首要向李岚天颈上刺去!
前有弩矢,后有利刃,两面夹击,李岚天此番岂非避无可避?难道今日竟要命丧于此?
只是却见他将枪直直刺入地中,双脚一踏,借长枪之力竟身子凌空一翻便落到了那人身后,随后只听“噗”的一声,直飞的弩箭已刺透了那名黑衣人的胸膛。同时手中长枪已反手掷出,正向另一黑衣人的前胸,只听银枪破空长啸如龙。纵使李岚天目不能视,但这也本该是绝不会失手的杀招,可被“奔雷”刺到的却只有水,那黑衣人竟在枪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全身化成了水融进了一湖寂静的水中。
李岚天只听到了枪投入水中的声音声,只以为是自己射偏了,却不知他错过了是何其诡异的一幕!
四周杀气已散,人已不在。
李岚天屈下身子去摸倒在面前之人的身体,他穿了一身黑鲨鱼的防水皮衣,但是除了武器之外,身无长物,竟没有一丝可以证明身份之物,只是这弩匣利箭,难道竟是蜀中唐门?难道竟是为了那江湖追杀令?
更何况纵使是李岚天却也未见一人能在水中闭气如此之久,更何况这死于弩箭之下的黑衣人是如何潜到他背后的他竟是完全想不透,这种诡谲身法他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孰不知,今夜难静。
裴少卿端坐在屋中,仅有面前一灯如豆,面色平静,一恍如前,只是他身后那暗影是谁?屋内门窗紧闭,难道竟是裴少卿自己请他进来?
“……来了便是客,先生何不请一坐?饮茶一杯?”裴少卿还是看着那一灯如豆,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那黑影未动,只是出声,声音沙哑尖锐却如刮落锈铁上的铁锈般奇异刺耳。
他说道:“我并不是来喝茶的。“
裴少卿轻啜了口茶问道:“那你是所谓何来?”
黑影道:“杀你。”
裴少卿问:“那为何还不动手?”
黑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习的是一招夺命的快刀,可是你全身上下竟毫无破绽,我杀不了你。”
裴少卿却笑道:“先生确实是聪明而诚实的人,不过我听闻东瀛忍术独霸一绝,又为何不一试?”
那黑影骤然变了脸色,沉吟道:“不愧是有‘通天鬼谋’之称的往日恶人指挥苏培轻,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裴少卿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世上早已无‘鬼谋’,更无苏培轻,只有一个万花医者裴少卿罢了。”
“更何况,先生竟能以身化纸,从窗缝钻入,纵观当今中原武林,我还尚未听闻此番武功。”裴少卿忽然起身转向,盯住那个黑影,一双勾魂的丹凤眼中竟迸发出如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那黑影沉着,不再言语,双手横举到胸前,手中横握着一把形状奇怪的乌鞘长刀,一手拔刀,银色的光芒缓慢地从刀鞘中倾斜出来,可下一弹指只见刹那满室银辉,光芒中倏地有一道飞跃的闪电破空而来,直逼裴少卿眼前,那是已突破人类视觉极限的速度!
可也只有一瞬,云消雨霁,闪电般的刀光只如惊鸿一闪,消散在了无形之中。
“我败了。”黑影说道,“中土武学果然博大精深,我于东瀛,仅凭这一刀斩尽千人,如今却败于一只笔之下。”
黑影手中的长刀确实已砍陷入物中,砍入的却只是一枝客栈中随处可见的青竹笔杆之中,裴少卿只凭手中一只劣笔挡住了势如奔雷之刀。
可裴少卿却只是笑了笑,淡淡道:“我使得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若是再斗个几回合,凭你之身手,未尝没有胜机。”
那黑影却怒道:“我败便是败!杀人之刀,既然不能一招取人性命,又有何用!”
“好!”裴少卿忽然扔掉了那枝笔,鼓起掌来,笑道:“先生果然是条硬汉!不过,既然先生败了,可知我大唐有句话叫作‘成王败寇’,裴某在此敢问先生一句,先生为何而来,又为何杀我?”
黑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为了一张字条。”
“……字条?不知是何字条?”裴少卿一听忽然暗自心惊道:那字条莫非便是叶笙歌寄来之物?又究竟是什么人竟会为了这一字条而杀人?难道无亦的位置已被他人知晓?亦或者还是别的?
虽然脑中已翻过千种可能,可是裴少卿面色却不变,只是锐利的双眼却直盯着那黑影不动,许久之后那黑影才缓缓道:“……不知。”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裴少卿又问道:“那不知是何人派你而来?”
黑影的眼中突然迸出精光,待裴少卿意识到不对时,却为时已晚,翻转而过的刀身已横切过自己下腹,鲜血直涌而出!
裴少卿早该想到,像他这般死士又岂会轻易透露自己雇主姓名?轻叹了声,看着对方还未丧失的神智,又问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败者……没有……名……字……”骤然倒下去的黑色身影如倾倒的大山,溅出了地上沾湿的片片血花。
至死这位骄傲的武士都没有用出一丝忍术,大抵如他这般的刀客,即便要败也是败在自己刀下,要死也是要死在自己刀下的罢!
半个时辰后,龙门客栈甲字房。
裴少卿望着正在穿衣的两人,微笑着轻啜了口茶,说道:“……看来我们都经历了非常美妙的一夜啊~无情?”
“……突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经历是绝对不会让人觉得美妙的……裴大夫。”唐二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袖子,又转身替库伊扎拉了拉兜帽,替他盖住那张发红的脸,任谁和情人一夜激情后突然被人踹开房门拖下床来能觉得不丢脸的,特别是都光着身子的情况下,即便都是男人。
“……只能说幸亏今日拉你们下床的是我和晴空,而不是一群黑衣要刺杀你们的陌生人。”裴少卿笑着对上了唐二冰冷如要杀人般的眼神,却见那人听到话后也不由得皱眉脸色一变道,“今晚,你们遇到刺客了?什么样的人?”
“一个东瀛剑客和三个……唐门杀手。”裴少卿似乎故意在唐门二字之前顿了一顿,拿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弩匣放在桌上,问道:“无情,你看看这弩匣是不是你唐门中人使用之物。”
唐无情举起那个还有些湿漉漉的弩匣翻来覆去认真地看了几眼,随手一抖,迎风而展,虽朴实无华,却着实是把不错的武器,但就是因为如此,唐二的眉才皱了起来,答道:“……虽然上面没有唐门门徽的烫痕,但是就弩匣防水的工艺这一点而言,除了唐家堡确实没有人能做出第二把。”
李岚天站于一旁,虽看不见三人的表情,却也觉得裴少卿这话问得奇怪,不由得问道:“若是唐门中人,又有何问题?不是为无情而来难道是为无亦而来?”
唐二将弩匣放回了桌子上,脸色不禁有些凝重,缓缓说道:“若是为大哥而来,也不该跳过了我这个亲弟弟,而专冲你二人而去?”
裴少卿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睛在唐二与库伊扎间来回扫了两眼,说道:“因为就在今晚我收到了你大哥的消息,因为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俩的好事就暂时没与你们说。”
“但是你告诉李将军了?”唐二只是挑了挑眉,假装没听到裴少卿话中的意有所指。
“是。”裴少卿点了点头。
唐二道:“可你还是在怀疑?怀疑什么?为何唐门弟子会与东瀛剑客一起,还是怀疑这三名并非唐门弟子?”
裴少卿忽然轻笑了声,称赞道:“不愧和无亦是兄弟,脑子一样好使。”
李岚天却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三个刺客若我没猜错用的确实是一身唐门功夫,但同时……似乎精通东瀛忍术。”
“是的。”裴少卿接道,“若是我没遇到那个东瀛剑客,听了晴空刚才经历所言,我或许还不会想到那处,但是如今想来那些刺客怕皆是精通伊贺忍术。”
“但唐门弟子又为何会和东瀛伊贺扯上关系?难道唐家堡之中竟有东瀛之人么?”裴少卿眯起眼睛看着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唐门弟子。
“……没有。”唐二似乎思索了下,才缓缓说道,“至少在我离开之前唐家并无东瀛之人。”
“呵……是么?”裴少卿忽然朝着唐二轻笑了声,漂亮的丹凤眼中竟暗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唐二似乎也被他这种眼神盯得不舒服了,不由得偏过头假装轻咳了声,问道:“传来的是什么消息?谁发来的?”
裴少卿终于收回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低头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说道:“无亦人在余杭。”
李岚天道:“这般,先不说我们赶到余杭,无亦人是否还在那里,只怕这些刺客已向他下手了!“
裴少卿摇了摇头道:“那群人千方百计阻止这消息到我们手上,或许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
裴少卿这人的脑子,你转一个弯,他有时候大概早已七八个弯转过去了,原来他三人之中,也只有唐无亦能跟上点他的节奏,而李岚天虽然觉得他自己并不笨,但与这种太聪明了的人在一起,就实在猜得太累了。
裴少卿却也似乎并没有让别人猜的意思,直接说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收到的是什么消息。”
李岚天也不禁皱眉惊道:“不知道什么消息又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
唐二却如了然般地答道:“……正因为不知道我们收到的是什么消息他们才怕!生怕一些惊天的秘密落在我们手中,所以才立马派出人来暗杀裴大夫和李将军。”
“……呵,甚至连伪装都忘了。”裴少卿又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唐二却眼神不禁有些闪烁。
李岚天问道:“……那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
“……我的一个亲信。”裴少卿面色不惊地饮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一个丐帮弟子。”
但事实上确实如此么?
裴少卿不禁在心里低叹道,敌人既然千方百计地要藏起这个秘密甚至不介意滥杀无辜,那消息来源的叶笙歌此番究竟如何?只怕……这种话在未经证实之前,他又怎敢说与李岚天听?
生离死别之事,纵使他裴少卿也怕一语成谶!
“……时间也不早了,早些休息,”裴少卿站了起来,优雅的捋了捋身上衣服的褶皱,说道,“明日我们起早立马赶往余杭去碰碰运气,看看无亦是否会留下些消息与我们。”
陆横舟带着唐无亦在繁华熙攘的余杭城内已兜兜转转逛了整整一天,甜蜜亲昵的模样,仿佛两人真如热恋中的情人,可个中实情又真如所想?
陆横舟突然问道:“我说带你去见一个人,却带你在城内兜转了一天,你难道都不奇怪?都不好奇?难道不觉得我在耍你?”
唐无亦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爱理不理,面无表情的模样,纵使他并非此番性格,却似乎独钟爱此番模样。
是不是掩住了表情便能藏住自己的心?
只听他淡淡地回道:“依你这般,自是有个中缘由,我又为何要多问,自找没趣?或者你觉得我问了,你便会答我?”
“你不问,又怎知我不会答你?”陆横舟似乎很满意唐无亦的回答,轻笑了声却抬头看了眼逐变暗的天空,喃喃回道,“……时间差不多了。”随即便拉着唐无亦的手转身没入了人群。
二人到达莺歌燕舞楼的时候,天空已漆黑如墨,楼前却亮如白昼,挂满的红色灯笼如午夜盛开的最美的玫瑰,散发着最勾人暧昧的光。
几个仅着薄纱的姑娘手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楼前,年轻而柔美的酮体在暧昧的光下显得格外的影绰诱人,可她们的表情却比最高傲的兰花还要傲上百倍,她们既不招揽客人,也不言语微笑,只是那么施施然地站着,但这却是勾起男人征服欲最好的办法,此时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如一条条入海的鱼,纵使没人招揽也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钻进去,钻进温柔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