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宁伸手,见连清仍旧是坐立马上没有动作,眼中星光终是灭了下去。
连清猛然间不想让人见到此情此景,“大军撤退,寡人在此地留一会儿便追上去。”
连清呆愣许久才从马上下来,朴宁尸身早已发凉。“之前三皇兄说要去鸣祁,寡人拦截不成,反而让他丧命。如今鸣祁已破,寡人私心、大义都已得,为何心中却是如此不甘。”
朴宁自是不会回答他一句,连清低声说了许久,心中却是感觉越发难受。“寡人未曾派兵去攻击鸣祁。”
连清自是知道,若是鸣祁叛军一灭,朴宁之命运他亦是拿捏不准,在他看清自己究竟对这个便宜王爷是何感情之前,不会如此大意。可哪里料到燕夏自恃功高,竟然敢如此造次,鸣祁虽是不会再有叛军,可朴宁亦是因此送了命。
连清呆坐许久,终是将朴宁半冷尸身带回营帐,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安宁公,次日便派军将鸣祁一举拿下。
燕夏在鸣祁行宫之内等着连清到来,待见到他脸色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是闯了大祸。连清身边小厮抱着的,分明是安宁公牌位。
“燕将军当真是人中龙凤,若是没有你,寡人统一鸣祁只怕是痴人说梦。”
燕夏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急忙说道,“陛下赎罪!”
“寡人不知你何罪之有了。”连清定定望着他,“助寡人夺了鸣祁江山,又让寡人一绝后患,如今就连安宁公亦是自裁,整个天下都是太平如此,寡人谢你还来不及。”
燕夏后背早就濡湿,连清每说一句他头便低一分,到最后简直是五体投地,颍川见状急忙跪在一边,“陛下,燕将军奋力杀敌,将盖青墨逼得走投无路,如今已经不知所踪……”
“燕将军当真是养了条好狗。”
燕夏一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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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祁一役之后,天下终归入连清囊中。
连清治国之策自是一流,一时间平民自是忙着休养生息,天下无人敢提叛乱一事。朝中大臣亦是兢兢业业,连清千古一帝之称得知无愧。
燕夏因乖张狂妄,被封了将之后便流放边疆,颍川原本想随他而去,却是被燕夏阻拦,“此一去我定是要丧命,你倒不如辞了官回家,好好娶妻生子。”颍川皱眉,燕夏苦笑,“你倒当真以为我是因与人相处不好了么。”
不过几日,便有人在朝中提出燕夏说起过“称王”之笑话,虽不过是一句玩笑,千里之外亦是收到了几尺白绫。
“文死谏武死战,如今我竟然没有死到战场之上,当真是憾事一件。愿陛下千秋万代,永世流芳。”
连清手握燕夏最后传来的密信,青筋暴起,却是幽幽叹息,“终是寡人对不起你们。”
是夜,又有人来将各地进贡美女送入宫中。连清虽是不愿,可如今这些官员都是需要些许心中安慰,便应了此事。
连清折子批了半夜才进了寝宫,还未踏进门便听到有人低低哭泣,晃神见连清还以为见到了朴宁,再看那人却是眉目之间有几分像,眼神中却满是惊惧。
连清终是转身出了殿门,安宁公牌位前的香火,却是燃得正旺。
【飞鸟尽 良弓藏】
第39章:君子坦荡,小人戚戚
盖青墨原本出生于乾州城,幼年时便受尽苦楚,父母早逝,只得自己一人拉扯大幼弟。索性艾宴不是日日让他忧心之人,日子虽是清贫,可亦算是过得去。就在盖青墨这日偷了街上一官宦子弟钱袋转身欲逃之时,却狠狠撞上一人。
盖青墨虽是穷苦之人,闻到眼前之人身上香味便知道此人定是非富即贵,“是小的不长眼,冲撞了阁下。”
那人却是轻轻一笑,声音如同三月春风一般拂面而来,“无碍,只不过你这小乞儿,为何要偷人钱袋?”
盖青墨一愣,这人话语这般柔情蜜意,可这意思当真是伤人不浅。抬头恶狠狠的盯着他,“不知阁下哪里看出来我是乞儿了!”
“哟,还挺厉害。”那人早将衣衫褪了去扔给一边仆人,内衬衣物看起来倒是不像鸣祁人,“瞧你这一身打扮,本王说你是乞儿便是给你几分脸面。”
盖青墨冷眼盯着眼前之人,刚想伸手打他就被身边小厮牢牢箍住,那人冷声说道,“从他身上将方才偷走之物搜出来,再狠狠教育一番。鸣祁便是如此没教养之人太多,才会如此令人作呕。”
盖青墨挣扎不得,自是被狠狠教训了一番,全身酸疼,骨头似是被人折断,五脏六腑亦是翻了个个。那群公子哥打了他一顿之后早就没了踪影,盖青墨想回家却发现浑身早就没了力气,来来往往的人见他衣衫褴褛自是不会伸出援助之手,盖青墨便在那里躺了半天才被艾宴找到。
“哥,你这是怎么了?!”艾宴想搀起来他,却见他一身血迹,生怕动了他加重伤势,“哥,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
盖青墨拦住他,“还会有谁来救呢,”掏出身下藏着的一锭碎银子,“快些去买些吃的,你都饿了好几天了。”
艾宴泪流不止,接过钱终是找了个小郎中来,那郎中见这碎银子虽少,却总是一番收入,马马虎虎治疗了一番就打发走了二人。
艾宴正在伤春悲秋,就听盖青墨轻声说道,“弟弟,我要去参军。若是一直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定是会被一直欺凌。”
艾宴一惊,那参军之事岂是普通之人可以去的,听闻若是运气好些的,便是三五年之后残了身躯回来,运气不好的便是毙命。可是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又有谁会惦记。
盖青墨见艾宴一直不出声,便低声说道,“待我参军之后,你便告知街坊四邻,我早已在此次便丧命,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参军之事。”
艾宴只能忍住痛苦点头,数日后,他拿着哥哥参军所得来的几两纹银,将家中小茅屋稍微修葺了一番,等待盖青墨参军回来。
这一等,便是五年。
三年之前,穆云叛军来袭,大方占据了乾州城,鸣祁虽是派兵来镇压,总是不见好转,一时之间乾州城竟成了穆云城池。
艾宴这日采了野草回来,甫一进家门便见到一个高大异常身影,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弟弟,许久不见。”
盖青墨回来之后对自己参军之事只字不提,艾宴亦是识相的不问。
这日一早便听到四周吵闹不休,听那谈话,仿佛是在说查人一事。如今穆云令家家户户做了牌坊,四周相邻之人若是见到有可疑之人便需上报。
许是有人见到盖青墨便偷偷报了官,好领取那可观赏金。艾宴听邻居所指就是自己这所小茅屋,那人还是平日里总是对自己笑眯眯的胖大婶,如今听她疾言厉色,似乎艾宴家中当真是住了一个穷凶恶极歹徒一般。
艾宴刚要提醒盖青墨逃跑,却见盖青墨一笑,对着艾宴做了个噤声动作,悄悄站在了门后。
来查人的竟然是此刻镇守乾州城的三皇子,穆聊。穆聊一脚踹开艾宴家摇摇欲坠的木门,厉声说道,“窝藏之人还不快与本王……”
余下的话却是没来得及说便见到脖颈之上横了一把冰冷匕首。“嗬,我以为是谁,这不是昔日骂我小乞儿的三王爷么。”
穆聊一惊,他嚣张跋扈已久,岂会记得这样的无名小卒,竟然敢如此僭越!“本王岂会记得你这般蝼蚁之人!”
盖青墨嘴角笑意更甚,“若不是王爷你一番教训,我又怎会参军,而后来暗杀王爷呢。”
穆聊后背冷汗突起,这人所说竟然不像是假话!
“若是王爷此刻便被我杀死了,那就算是死,我亦是会被鸣祁牢记,说不定还会封个一官半职,可惜王爷就不一样了。”
穆聊感觉冷汗越发的多,“你究竟想要什么!”
“虽是王爷给不起,可是你身后的军队却行。告诉他们,若是再敢来我家骚扰半分,我便可潜入王爷寝宫,将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
穆聊虽是不信他如此大话,可如今若是不应了他,只怕还要与这危险之人纠缠许久,“好,本王应了便是。”
盖青墨匕首往前抵了几分,穆聊急忙命令,“退!”盖青墨恶意凑到穆聊耳边,“王爷如此听话,我竟是有些舍不得放了你呢。”
穆聊被如此之话惊得脸颊通红,“无耻!”
盖青墨将他向前一推,“后会无期。”
穆聊回身一看,却见盖青墨浪荡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猛地一颤,冷哼一声走远。穆聊原本在穆云受尽恩宠,兄弟姊妹亦是将他捧在手心,何时受过如此屈辱。待一回到寝宫便对身边之人说道,“去偷偷查探那户人家,看好今日那登徒子何时出门,将他那弟弟掳了来,本王不信天下竟然有如此狂妄之人!”
下属领了命,过了三日却才得了手,结果刚将艾宴带出门,便见到了归家的盖青墨。“哦,鄙人倒还不晓得,三王爷还爱玩欲擒故纵这一招。”
这几人自是敌不过盖青墨,一身伤痛的回来被穆聊一顿责罚。穆聊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正想着如何折磨此人,便觉得殿内一股冷风忽的过来,案几旁蜡烛亦是没了亮光。“谁!”
“三皇子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盖青墨低沉声音传来,“我那日便说了,若是再动我弟弟一分,我便将你杀掉,王爷当真是在考验我不成?”
穆聊刚要出声呼救却感觉腰间一凉,“王爷尽可大声叫嚷,不过这下一刀,恐怕就能割掉您的脑袋。”
穆聊咬牙切齿,“本王不知今日之事,怕是本王手下自作主张。”
“哦,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王爷了。”盖青墨抽出刀来,穆聊只觉浑身发冷,那血液顺着腰腹流下来,直将他身下毯子浸湿。“我随身带了金创药,听闻药效极好,不如就当赔罪,给王爷您上药如何?”
穆聊自知他不安好心,“不必,本王自是有……”
“王爷无需客气。”盖青墨将他按倒在地,轻轻扯开他衣裳,“啧,富贵人家当真是,养出一副好皮囊来。”
穆聊只觉在他眼神下浑身冷的发颤,他发烫手指亦是带着几分别意,刚要警告他不得胡来便觉一股剧痛,“唔……”
盖青墨收起瓷瓶,“药用得似是有些多了,不过如此怕是好的快上几分。”再看穆聊早就昏死过去,怕是方才过于痛楚,忍受不过。“哼,当真是娇贵。”
第40章:身在远方,志在故乡
次日穆聊一醒来便见到自己腰腹之间伤口,虽是吓人,可是流血之势已经止住,心中怒火却是无法平消。再看自己衣衫不整模样,没来由的想起那人一副浪荡样子,嗤笑一声,即便你如此厉害,又如何与本王斗得过。
盖青墨自是知道这般戏弄之后那三皇子定是不会如此放过自己,为了不给艾宴惹上麻烦,他便日日跟在艾宴身后,艾宴自是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便劝说道,“兄长,您还是快些回了军队吧,若是当真在这里耗着……”
盖青墨扬手将一把野菜扔到艾宴身后筐子里,“我是从军队逃出来的,又如何回得去?还是你想举报你这个逃兵哥哥,全家一起砍头?”
“逃,逃兵?”艾宴一屁股坐到地上,“这,这……”
盖青墨见他吓坏的模样却开始大笑,“就算是如此又如何,鸣祁不久之后便会亡国,我何苦跟着如此军队,说不定哪日便会命丧于此了。”
“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艾宴动了怒气,怒目圆睁的瞪着连清,“我向来不知自己崇敬之大哥竟然是这般胆小之徒!不知忠君家国为何事便罢了,却……”
盖青墨看着他,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艾宴被他盯得词穷,最后只得转过头去拔野草,只听他呼呼喘着粗气,想来还是生着气。
“若是你所谓的家国,故乡能给予我们几分暖意,我定是不会说出如此话来。”盖青墨沉声说道,“我走的这几年你可有受到邻里一分照拂?”
艾宴沉默不语,就听盖青墨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日职责你窝藏罪犯之人?平日里若是与你相交甚好,又怎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艾宴嗫嚅着却是没有说出话来,盖青墨之语他也不是不懂,可他自小安分,定是不会如同兄长一般肆意妄为。“哥你从军中逃出来,可有人,可有人追赶?”
盖青墨摸了摸艾宴柔软头发,“若是当真被逮到,便枉为你兄长了。”周围窸窸窣窣声响渐大,盖青墨将艾宴护在身后,“哟,我倒是不知道三皇子如此喜欢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了。”见穆聊一脸嫌弃的现出身形,脸色虽是有些苍白,可看他虎虎生风的样子怕是伤已经好了大半,“还是说三皇子对我这个小乞儿念念不忘?”
穆聊气急,却也是不反驳他,“若是逮住你这个叛军交予鸣祁,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呢?”
“我倒是不觉得三皇子会如此大方。”盖青墨脸上仍旧是一番玩世不恭笑容,“毕竟一夜之后,我觉得三皇子不至于……”
“无耻!”穆聊止住他胡说八道,脸色微红的瞪着他,“如此浪荡之徒,鸣祁军中少了你亦是幸事!”看盖青墨依旧是一脸笑容,穆聊这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既是鸣祁叛军,那便是对鸣祁有几分了解,不知你可愿加入穆云军,为我穆聊效命?”
盖青墨虽是对他如此高高在上之举万分不满,却还是笑着说道,“好啊,看来三皇子果然也是舍不得我了。”
穆聊忍住厌恶之感,“好,那便今日随本王走,反正你家徒四壁,怕是没什么可收拾的。”
盖青墨拍拍身上草屑,随着穆聊便要走,艾宴气急,刚要叫住他便被穆聊随行士兵按倒在地,“若是你兄长有几分不乖,有你的苦头吃,此刻不急着找死。”
“你们!”艾宴愤恨挣扎,却是挣脱不开这二人钳制,心中害怕越发强烈,若是兄长当真如同那日说要去参军一般,几年才回来,或者是根本回不来了,他该如何……
盖青墨似是知晓艾宴之担忧,回过头来说,“安心,我可是兄长,无论如何都是会回来的。”
穆聊冷哼一声,“方才倒是说得潇洒,此刻倒是要哭给本王看么。”
盖青墨握紧的拳头松开,抬眼看这一脸鄙夷之色的穆聊,“王爷如此关注我么?”
穆聊吃瘪,窝进轿辇当中不说话,许久才闷哼一声,“以后便跟着本王进出。”
盖青墨自那之后自是受尽折磨,日日遍体鳞伤,穆聊亦算是出了口恶气。可如此逍遥了不过几日,这日正睡得香便觉得耳边一凉,枕下飞刀马上出手,一声闷哼之后,却感觉手腕被那人狠狠钳住,匕首亦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我倒是不知道,王爷还是有一番功夫。”
穆聊一听这声音便觉得心中凉了半截,“无耻之徒!你数次僭越,当真是找死!”
盖青墨冷声一笑,“如此不甚高明之手段,还不是跟王爷您学的么。”
穆聊知他说的肯定是自己吩咐下去,尽管挑这人错误之处,狠狠教训一番,原本以为这人已经收敛几分,如今看来却还是这般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