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10)——四下里

作者:四下里  录入:06-30

此时师映川也已经看见了这群不速之客,他望了一眼,看对方的样子以及为首男子的装束,应该是寻常世家子弟带人出来打猎,便不在意地重新蹲下来,将放在一旁的水囊浸进湖中,灌满清凉的湖水,这个时候,一群人已回过神,那为首的年轻男子猛地一拉缰绳,急不可耐地催促座下马匹快速向这边走来,师映川灌完水,看到那年轻人与其身后众人异常明亮的眼睛,以及那一双双眼中的炽热和迷醉,乃至邪念,心中就涌起一股憎恶之意,他忽然转向不远处正给马匹饮水的连江楼,一双宛转有情的眼睛仿佛盈满了春水,嘴角微微上翘,悠然道:“……连郎,我不喜欢旁人这样看我,把他们的眼睛挖掉好不好?”师映川平生手中人命何止万千,杀人于他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更何况他现在身怀有孕,脾气变得比从前还要古怪难抑!

他这一笑,霎时间绝艳容色有若桃花遍开,令人只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瞬间蓦然滞止了,但所说的话却是狠毒血腥到了极处,那群人听了这话,登时一怔,这时连江楼已闻言转过身来,只淡淡道:“……好。”话音未落,远处众人瞬间就觉得双眼剧痛,不少人纷纷滚下马来,在草地上疯狂翻滚,捂住血淋淋的双眼大声惨嚎,好在这些人神志还算清醒,知道今日是遇见了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惟恐多耽搁片刻就会惹出杀身之祸,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这些被刺瞎双眼的人就连滚带爬地互相摸索着搀扶在一起,跌跌撞撞地逃散了。

穿着青色丝履的双足缓缓踩过地面,师映川蹲下来,一根洁白胜雪的手指在草叶间碰了碰,便将溅在上面的血沾了一点在指尖上,随后在唇上轻轻一抹,顿时唇上就是一点殷殷猩红,比胭脂更胜,师映川对连江楼微笑道:“我喜欢这个味道呢……我们的孩儿也很喜欢。”阳光下,师映川黑亮的长发闪动着柔和的光泽,笑容更是柔美,清亮慑人的眸子略显朦胧,唇上一点猩红醒目无比,是妖异之美,这一幕令连江楼有瞬间的微微失神,师映川却只是眯眼抬头,望向天际,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皇宫……应该快到了罢……”

接下来又过了数日,两人一路乘着马车,终于来到了曾经的泰元帝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才建造而成的皇宫的旧址,那曾经巍峨雄伟的宫城经过如许漫长的岁月,早已经湮灭在尘土和花木之间,只有那零星兀立的一些残迹,还仍然残留着昔日的些许风光。

绿色的苔痕覆在巨大的石阶上,偶然可见有石柱高高矗立,无声地诉说着千年之前的威严与荣光,师映川下了马车,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双手抱胸,微微歪着头,唇边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然后渐渐堆得浓了,突然间就笑了起来,有若一位君王审视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领土,笑得猖介且狷狂。

第二百九十六章:白衣

师映川有若一位君王审视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领土,笑得猖介且狷狂,这一刻,他眼中不是柔和甚至妩媚的颜色,而是冰冷,有若从久远的尘埃中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跨越了无数时间与空间,回到了那个曾经无比苍茫且金戈铁马的时代,此刻的师映川或许还是谈笑间杀人风流的师映川,也或许是那个举世无敌、一剑斩尽人间剑,一醉卧于美人膝的宁天谕,事实上究竟是哪个,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两世重叠,这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面对此情此景,青年身旁的连江楼心中转过千百念,面上却不动,只是那漆黑的眸子越发幽深起来,手亦缓缓握紧了,这时师映川却已收了笑,眼角含春,容色逼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或者他是蓦然从某种迷雾中醒来,不由得有些神伤,看起来有些怔怔恍惚的样子,一时并无反应,只下意识地以手拢起几丝贴于颈畔的长发,目光盈盈如水,看着眼前这隐约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一切,突然就有一种从梦中幽幽醒来,却又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之感,他轻柔地笑了一下,神情似醉似倦,轻喃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连郎,是你带我来的。”师映川说着,忽然一把抓住了连江楼的衣袖,眼睛看着对方,道:“莲……”

青年只是说了一个字而已,不能判定说的到底是‘连’还是‘莲’,是要唤着‘连郎’还是‘莲生’,只是那目光之中却是一种连江楼十分陌生的宠溺色彩,还有敬爱,怜惜,眷恋,以及更多的难以描述的奇异之感,仿佛破碎零星的记忆片段,都在那眼中时断时续地浮沉,翻涌着呈现出来,连江楼静静又微怔地看着这眸子,这目光,不知怎的,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袭上心头,令他从意识深处感受到一丝久远的气息,连江楼微微一凛,他不动声色地压下这些莫名之感,只将师映川轻轻揽入怀中,鼻间闻到青年发上的清香,心神微定。

两个人就这样走在这凋敝的故土上,眼下正是一片初夏之景,花木葱茏,景色宜人,耳边听得鸟儿欢快的啁啾,但如此景色却已毕竟不复当年了,这样落败冷清,而人,虽也还是一双璧人,却也不再是当年的人……千年前谁能想到,这耗费无算、举世无双的煌煌帝宫,在后来会荒芜败损至此,变成一块废墟?世事莫测,不过如此。

徐徐清风中,没膝的荒草迎风轻摆,在其中不时隐约可见一些断壁残垣,上面覆盖着积年的灰土与尘埃,蛇鼠虫蚁在缝隙间往来穿行,两人走过一片空地,几只受惊的麻雀立刻扑腾着翅膀飞离逃开,师映川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听着周围虫鸣鸟啼,忽然就轻声笑道:“浪花淘尽英雄……再怎么辉煌的一切,果然终究会有湮灭的那一天。”

连江楼看着师映川一脸淡然的样子,那声音里也没有激荡不忿,从头到尾都是平静而柔和的,连江楼突然就觉得心底有些复杂滋味,他沉默片刻,就道:“……若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师映川歪头看他,微笑道:“不,我不累。”青年笑容如花,连江楼看着那笑容,顷刻之间就想起眼前人当年来大日宫拜师的情景,那时候还是孩子的师映川眼里有著名为野心的火苗,虽隐秘,却炽烈,令人微微目眩,连江楼回想这些,就如同昨日重现,历历在目,一时再仔细看去,却看到青年眼中朦胧混沌一片,至于其中意绪究竟是什么,却是看不清楚了,这时却见师映川凤目微波,眼神转向别处,忽然指着他身后道:“唔,你看,那是什么?”

连江楼转过身,顺着师映川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荒草中露着一块汉白玉的石碑模样的东西,看起来虽然已经因风吹雨打而不复从前的光洁之貌,但保存得还算是勉强完好,师映川快步走过去,发现这东西上面刻着字,已经模糊了,只余下残迹,只隐约能辨认出零零星星的几个字,师映川以手轻抚,就念着:“……予……爱莲……泥而不染,濯清……妖……亵……”

到此,师映川心中一动,就猜出究竟写的是什么:“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时间种种滋味涌在心头,再看那隐约的铁划劲刻残迹,就知道这分明是宁天谕所写,而且只会是写给赵青主的!师映川手指锄及字面,一片冰凉,眼中就有难言意味,这时他忽然看见连江楼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师映川就去拉男人的手,道:“这上面写的是‘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他,是真的很喜欢他呢。”又微微笑着,柔声说道:“这段话也很适合你,你说是不是?……连郎,你欺负过我,对我的好,对我的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忘记。”连江楼不知为何,看着青年脸上那明丽异常的笑容,心头就微微一紧,师映川却是眼眸明亮,绚烂璀璨得令人失神,他轻轻倚进连江楼怀里,一字一句地含笑重复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真像啊。”风吹过,一树繁花落尽,青丝飘扬。

遗址范围很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完的,师映川怀着孕,不能走太久,两人就找地方休息片刻,连江楼放开心神,感应到附近并没有大型活物,没有能够对师映川构成危险的东西存在,这才让师映川在这里等着,自己去打些猎物,准备两人的午饭,待连江楼离开后,师映川踏着满地绿意,随意走着,这里的每一处或许都曾发生过一些故事,只是他却根本不曾梦见过太多,他在心中唤过宁天谕,但对方却没有回应,事实上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宁天谕就仿佛蛰伏了起来,没有任何动静,师映川唤了几次,不见应答,也就作罢了。

一时师映川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来到一处幽僻的所在,荒草野花遍布,墙柱倾圮,乱石堆积,景色十分凄幽衰凉,此时艳阳高挂,碧空万里,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这里,却只是一片寂静,越发显得落寞,师映川心中忽有一丝古怪之感,一切恍若梦中,他手扶一株古树,游目四顾,却突然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一片乱石前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似在出神,师映川看了过去,只觉得此人背影看起来既是陌生,又是那么熟悉,他望着这人白衣胜雪,虽只是背影,却已见飘然出尘之姿,猛然间就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预感,师映川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径直就向那里走了过去,刚走几步,那人却忽然转过身来,那是一名白衣白肤的男子,容色清殊,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天然冷冽,有若流风回雪,其人目光冷漠,神情静谧,周身上下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高贵之感,在他回过身的那一刻,师映川顿时如遭重击,仿佛这一刻天地都静止了,岁月也静止,一切的一切,都因他与这人如同命中注定一般的相见而静止下来,且仿佛一直会延续到地久天长——赵、青、主!

一切归于宁静,有那么一瞬间,师映川觉得自己的呼吸好象都已经停止了,只是此刻,究竟是梦?是真?师映川怔怔看着,远处赵青主白衣皎洁,有若淡淡染着一层月光,又仿佛被一片迷雾所环绕,姿态优雅,神色平常,突然之间一种无可抑制的的最浓重恨意与最炽热爱意不知从哪里铺天盖地冲出来,交织着,挣扎着,最终化为无尽的心痛,生生让师映川快要喘不过气来,赵青主却好象完全没有看见他,只是立着不动,手里握一把长剑,通体漆黑,师映川一看见,冥冥中就知道那是断法宗历代宗正的佩剑‘和光同尘’。

赵青主的样子似是正在等人,此情此景,师映川再也来不及细想,拔腿就朝白衣黑剑的男子奔了过去,然而这时一阵风过,树上的花被吹落,一时间万千飞花如雨,模糊了视野中的一切,等到片刻风停,师映川再看去,哪里还有那一抹白衣的踪影?

这失落之情难以描述,师映川呆站着,回思方才情境,宛然在目,真耶?非耶?他怔了片刻,渐渐回过神来,眼前却只有点点飞花零星飘舞,这时却听一个醇厚的声音道:“……为何独自一人乱走?”话音未落,已被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师映川下意识地抓紧来人的衣衫,手心里已是渗出了微微的细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刚才的一切,让人怀疑不过是一场迷梦,他死死看着对方,确定了那张英俊的脸是属于连江楼的,这才一下失了力气,手软脚也软,他用力将脸颊贴住男人,道:“连郎,我好累……”语气中说不出地疲倦无助,连江楼心中微动,伸手轻抚他肩头,低声说道:“我带你去休息。”顿一顿,又道:“……此处,便是地下墓室的所在。”一时用手去指明方向:“那里就是入口,当初尸首取出之后,便被我封住。”

师映川顺着连江楼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里分明是刚才赵青主所在的位置,一时间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却都说不得,这时连江楼将他抱起,回到了刚才休息的地方。

地上放着两只连江楼打来的野兔,还有几枚野果,连江楼生起火堆烤熟了兔子,两人分着吃了,师映川喝了几口水,拿起果子慢慢啃起来,他吃完一个果子,微微有些倦意,却不想睡,连江楼看到他眉宇间的疲色,道:“……还要走?”师映川点点头,连江楼道:“你有身孕,不宜劳累,我抱你去看。”说着,将师映川拦腰轻轻抱起,带他去看这皇宫遗迹,午间日色明媚,浮光跃金,连江楼的黑发被阳光涂出了一层淡金色,很是漂亮,发丝不时拂在师映川脸上,有些痒,师映川就伸手抓住,轻轻扯一下,连江楼低头看他,在青年的鼻梁上一吻,师映川笑起来,看着男人略显温柔的唇角,想努力抬起身子去吻,却又有些力不从心,连江楼见状,就低下头让他亲,师映川用力亲一口,轻声道:“……等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久很久,久到你厌了我,我也厌了你,到时候你还会像这样抱着我,那有多好。”

连江楼没有说话,两人的身影在灿烂的阳光中慢慢向前移动,师映川被连江楼抱着,看过了一片片废墟,一处处荒地,就仿佛被这个人带着走过了一段人生,去寻找那些再也找不到的过去,唯余惆怅,后来两人发现了一大片花海,这个地方可能是从前的御花园之类的所在,因为不但草丛中野花到处都是,而且还零星可以见到一些罕见的珍异花木,师映川在连江楼怀里轻轻挣扎一下:“放我下来。”等到双脚落地,便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道:“这里很漂亮。”他向前走几步,回头笑道:“你说这里是不……唔……”话才出口,却已被人夺去了唇,连江楼的呼吸是温热的,修长有力的手抚摩着他的脸颊,师映川微微睁大凤目,身体被人轻轻放倒在花丛中,连江楼的唇与他缓慢厮磨,解开他的衣袍,露出白玉一样的身体,肌肤被仔细抚摸所带来的快意将青年那点细微的挣扎尽数粉碎,再没有抗拒,师映川闻到青草的味道,混合着花香,他伸臂搂住爱人强健的身体,对方探索的手在光滑的肌肤上激起小小的粟粒,他慢慢放松了身体,低声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连郎,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顾及到腹中幼小的生命,两人都很克制,一时事毕,连江楼用锦帕擦去两人小腹上的淋漓白浊,便立刻替师映川整理衣裳,师映川面色晕红,伏在爱人怀里,轻笑道:“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老实了……原来以前清心寡欲的君子做派,都是装出来骗人的……”连江楼将右手五指插到师映川散乱开来的长发中,慢慢理顺,阳光下,柔顺的发丝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芒,连江楼神色平静,道:“……我们回去?”连江楼的声音很柔和,带来的满足感也不是虚幻,师映川一时间心潮起伏不定——这样的幸福我不愿意失去,这个人的温柔,我想要一直占据!

师映川突然抓住男人的手,呼吸有些急促,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罩住连江楼,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忘了从前那些不愉快好不好?我们都是追求长生之道,这条路若是一个人独自跋涉,又怎及两人携手同行?江楼,你与我一起去走这条路,人生漫漫,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你去想办法替我弄到剩下的解药,让我恢复修为,然后我们联手,将这整个天下握进你我掌中,自此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只要你答应,以前的事就让它烟消云散,一笔勾销,江楼,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事实上师映川当然已经不需要连江楼去为他取得解药,他这样说,无非是试探罢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连江楼答应,那么自己就放下那些执念与仇恨,与对方从头开始!然而面对这一切,连江楼却没有回应,只是起身向后,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师映川见状,眼中的殷切光芒渐渐暗淡,终至熄灭,他低下头,咬紧了唇,脸上一片惨笑:连郎啊连郎,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自己亲手掐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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