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明贴心地给凌飞墨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将茶杯递到凌飞墨眼前。
凌飞墨看了缺了一个口的透明茶杯,语气又冷了几分,“没有新杯子?”
文小明知道凌飞墨又是在嫌弃这杯子了,立刻道,“我拿开水烫过五六次,十分干净!”
凌飞墨鄙夷一笑,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他现在没有一点心情再去计较杯子的事——他宁愿渴着,也不愿让自己将就着用这个破杯子。
“喂,扶我起来!”凌飞墨混身无力,肌肉酸痛!
文小明放回杯子,“你得好好休息,我现在去找文太爷,他是个老中医。”
凌飞墨白了文小明一眼,心里骂了一声傻逼,冷冷道:“我要去厕所!”
文小明俯下身子,一把手揽过凌飞墨的脖子,柔软的发梢轻轻拂过凌飞墨的脖子,来回磨蹭几下后,凌飞墨心尖顿时一阵酥麻!
他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个乡巴佬,平淡无奇的脸蛋儿,索然无味的眉毛、鼻子,不过他的眼睛倒是挺漂亮,生动明亮,唇珠像含了笑似的微微翘起。
细细一看,这少年长得倒挺像那个人。
凌少爷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想那个人。可是看着文小酷似那人的眼睛时,凌飞墨莫名产生一股烦躁。
“滚!”凌飞墨粗鲁地推开文小明,挣扎着想凭靠自己的力气起床。
凌大少爷像只在岸边挺肚的鱼儿,苦苦挣扎,可是四肢丝毫没有知觉,几钟过去,凌飞墨连骂人的气力也没有了,还赖在床上不能起身……
文小明这次倒是没有生气,挑起清秀的下巴,那得意的表情似乎在说——没有我,你能起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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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扶我起床!”
文小明抿嘴微笑,才将有气无力的凌少爷扶起来。
文小明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皂味儿传到凌飞墨的鼻尖,凌飞墨不禁深吸一口气。
文小明又贴心地把凌少爷的尖头皮鞋递给他,说:“鞋子穿好,我带你去茅房!”
茅房,听到这个简陋的词语,凌少爷心里一颤,那个“茅房”不会就是传闻中用几块板子搭建而成的吧!
山里的月亮浑圆皎洁,融融月色下,大山就像铺一层霜似的,十分明亮。
文小明扶着凌飞墨,在屋外摸索了大概五十米的距离,然后指着一个形状诡异的物体,道:“茅房在那里,你注意脚下,我在这里等你!”
看到月色下的一片荒山野岭,凌少爷心里骂咧了几句,只能捏着鼻子,慢走进那幢黑乎乎的物体里。
第十二章
凌飞墨最初的计划是与文村长商量完工程后期付款的事宜,然后早点下山,回宾馆里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快马加鞭去办正事!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凌飞墨却生病借住在文小明家中。
文小明为凌飞墨请了村里唯一的大夫。老中医一脸沧桑,背着一个红漆木制成的小箱子,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拐仗,不慌不忙地走到文小明家。
“凌飞墨,村里的大夫来了!”
凌飞墨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颜色俗艳的棉被,连个眼神也没有给老人。
老中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一点也没有感到床上大少爷的不满之情,慢慢地从药箱里拿出了几张草纸和笔。
院子里传来蛐蛐儿的叫声,凌飞墨心烦意乱,嘴里又泛起一阵苦味,腹部也是翻江倒海般难受。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凌飞墨身边,看了看凌飞墨的脸色,慢慢摇了摇头。
文小明看到老中医这副表情,“怎么了?太爷爷!”
老人没有理会文小明,一手搭在凌飞墨的胳膊上把脉。凌飞墨看了眼老人如干枯的树皮的手,指甲缝里还有灰色的陈年污垢,他深深吐纳了口气,闭上双眼无视老人。
老人咳嗽了一声,一边缓缓摸着胡子,一边说:“他并无大痒,不过是肝火浮躁,血气淤积于心腹,加之水土不服,烈性酒伤身,肠胃受了寒,才有四肢乏力、头疼恶心、腹泻的症状。”
“那就赶快给我开些药片,要速效的。”凌飞墨从小到大,没生过几次病。就算平时有个小发烧小头痛,也是吃点消炎药,睡一觉就能搞定的小事!
老人慈善地笑道,“我这里有幅养肝降火的调理方子,不过得喝七天,才能拔出你体内淤积的瘴气。”
“这么慢才能好?!”凌飞墨声音拔高。
老人声音不大,却清朗有力,“我是中医,中医宜调理,喝完我这幅方子能保证你药到病除。”
“切!”让他喝七天的药,坑人吧,凌飞墨心中不悦,又对文小明道,“你们村还有西医么?”
文小明摇摇头,“没有西医。我们生病了,都会找太爷爷看病。”
“真的只有中医?”
文小明点点头,主动帮老人铺开写药方的草纸。
凌飞墨发泄般地踢了踢松软的棉花被,算了,他只能作罢。他刚才已经给宾馆的经理打了电话,明天一大早派人接他下山!
文小明在老中医的家里取了草药,借着月光一路小跑回到自家中。心中想着凌飞墨无精打采的模样,他一刻也没清闲过,洗砂锅、烧炉子、武火煎药、文火慢炖……
一副药足足炖了一个半小时,才把三碗水炖成半碗黑乎乎的药汁,草药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知道凌飞墨有洁癖,文小明把盛药的小碗洗了又洗,又把药汁儿沉淀后,过滤到洗得干净的小碗里。
一切准备就绪,文小明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厨房,从枣色的橱柜里找出一个罐子,那里装的是母亲前两月腌制的酸梅子,喝完中药后,吃两粒梅子多多少少也能去除嘴中的苦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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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明端着小小的药碗儿,轻轻唤醒又睡熟的凌飞墨,“药我炖好了,你快喝了吧!”
凌飞墨睁开迷迷糊糊地双眼,看着那碗闻起来腥膻刺鼻的药汁,脸色瞬间变黑,“这,这是人喝的么?”
“是啊,良药苦口,你趁热喝!”文小明说。
凌飞墨嫌弃地看了眼那碗黑乎乎的药汁,道:“我不想喝。”
文小明把一个小玻璃罐子拿到凌飞墨面前,里面放着紫红紫红的酸梅子,语气有些诱哄的意味:“良药苦口,你喝完后,给你尝尝我阿娘腌制的梅子。”
“这药你要趁热喝,太爷爷知道你要给我们村修路,都没收你的诊费。”文小明温声细语。
凌飞墨冷声道:“你他妈耳朵聋了吗,我说了不想喝!!”
文小明此时也来火气了,他把碗放到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凌飞墨,眼中的愤懑情绪里夹杂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难过与自卑。
他不计前嫌地费力讨好凌飞墨,原因再简单不过——凌飞墨给文家村修路,给了村民接触外界的机会,就是全村人的大恩人。投桃报李的故事,他从小就听太爷爷不厌其烦地讲述,所以当凌飞墨身体不舒服时,单纯的少年特别想为他做些什么。
但凌飞墨只会糟蹋别人的好心好意,想到这里,文小明紧紧咬着唇角,拿着装了梅子的玻璃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凌飞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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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凌飞墨就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荧光绿的电子屏上显示是家中的电话号码,凌飞墨蹙眉,按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刚毅严肃的声音。
凌正毅开门见山:“管航那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听小费说不太顺利!”
“正在进展,”凌飞墨嗓音低沉道。
“您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能处理好吗?”凌正毅的声音听着有些不信任。
凌飞墨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您只用等着看好戏!”
“飞墨,得意的话不能说太早。昨晚我打牌时听说,老周家的小儿子这两天要去漳兰那带旅游!”
凌飞墨心中一颤,老周家的小儿子——周梓燃?
“哼,周梓燃什么好地方没去过,这次偏偏来漳兰这破地儿。”凌飞墨道。
“老周那人向来喜欢与我对着干,这些年我抢过他的不少风头,这次我又比他率先一步开发漳兰这个前途无量的项目,他好像着急了,就学着我把儿子流放到乡下!总之,这回他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怪呢!”
“我们凌家基业大,财路广的很,但他老周家不行,一个红二代捞的钱能有我们凌家六代祖先传下的财富多吗?呵呵,结果可想而知,更何况现在上面对高级官员抓的越来越紧,老周现在最大的出路就瑶山的那个顶级矿。”
“这块肥肉先到谁的碗中,不代表谁就先能吃到。你别顾着往碗里捡肉,忘了堤防那些胃口不小的狼,不少人已经准备好筷子和刀子,飞墨,知道吗?”
凌飞墨虽沉默不语,心里也十分认可凌正毅的话。
凌刚毅又道:“听说,文家村的路已经开工了!”
“就只有后期的协议与款项还没有搞定。”
“这路修完再给他们村搞点什么,那个村子的人都很老实,我们不能亏了人家!”凌刚毅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一句都没多问凌飞墨在漳兰过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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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少爷懒懒地躺在图案俗艳的被子里,暖光透过窗棂,那张帅气迷人的脸庞,好似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但是大少爷的心情一点也不爽,他恨恨地看了眼手中的电话,紧握手机,关节发白,嘴中念叨了两声周梓燃,似乎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周家小少爷下一秒就会出现到他眼前。
在凌少爷梦游周公的时候,文小明已经早早起床,砍柴、跳水、喂鸡喂猪、打扫卫生、准备全家的早饭……在干活的空隙,他甚至还背了十几个英文单词,丝毫不浪费一分一秒。
文小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两个窝窝头,几道可口的小菜,他麻利地走进屋子,看了眼床上的大少爷,把早饭放在桌子上。
凌飞墨不悦地瞪了眼文小明,似乎对文小明打断他思考的行为极度不满。
文小明没有心情再哄凌飞墨吃早饭,于是放下木质托盘,拿起那碗早就冷掉的药汁,走出了门外。
凌飞墨挣扎着起了床,简单地洗完脸漱完口后,看着冒着热气的玉米面窝窝头,好奇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窝窝头的质感虽然很糙,但越吃越甜,凌飞墨拿起另一个窝窝头,慢步走到院子里,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
凌飞墨正好看到文小明在晾晒一件银灰色外套,那面料精细的外套十分眼熟。
“你在做什么?”凌飞墨大声道。
“晾衣服!”文小明看也不看大少爷,用方言回答。
这件银灰色的外套正是文小明在二婶家不小心弄脏,凌飞墨要求赔偿500块干洗费的那件。
“你怎么还留着那件衣服?”凌飞墨问。
“还很新,又没有穿坏,脏的地方我拿布擦干净的,你回城里时穿走吧。”
文小明又补充道:“还有那张欠条,我一定会赔你的。”
虽然德胜酒楼的工作吹了,但他只要在砖厂里辛苦一阵子,那钱他一定会还给凌飞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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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明挑着两木桶山泉水,心满意足地走进院门,却听到一个哭哭泣泣的女声。
那异常的女声,是从自己房间里传出的。
文小明放下扁担,飞快走进角落里面的小屋,只看到文村长的女儿文兰兰红着眼站在凌飞墨身边,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塑料食盒。
“小兰,你怎么了?”文小明的声音惊醒正在哭泣的女子,文兰兰闻声抬头,哭的愈发厉害。
文小明眼尖地看到文兰兰青红的手腕,又看到凌飞墨嘴边若有若无的嘲讽与冷酷,问道,“凌飞墨,是你欺负小兰了?”
凌飞墨用看苍蝇的眼神看了文兰兰一眼,冷哼一声,“这种货色也配?!”
文兰兰起身扑到文小明的身上,委屈地说:“我给凌大哥送早饭来了,可是,凌大哥他……”
文兰兰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的薄衬衫,领口的扣子却没扣紧,透过材质轻薄的布料,都能看到里面的内衣颜色。
文兰兰挺起胸脯就要往文小明身上贴,脸上的泪花越来越多:“小明哥,我没做错什么……”
看到文兰委屈难过的表情,文小明又想起德胜酒楼里付杰辉欺负阿翠的场景。
“凌飞墨!”文小明大声质问,“是不是你欺负了她!?”
“欺负?”凌飞墨用探究的眼神细细打量了文兰兰,这个乡下丫头从昨天开工典礼的宴会上就一直围着他转,含情脉脉的眼神却像一块口香糖似的,分分钟钟都在粘着他,令人恶心。
刚才凌飞墨回到文小明房间,打算找点纸和笔,写村长写个留言,那不要脸的野丫头却阴魂不散突然出现他眼前,看自己的眼神比当小姐的夏小丽还要骚气放荡。
文兰兰擦了擦发红的眼圈,又把餐盒准备递给凌飞墨,在文小明面前,她可不敢表现的太直接,便娇柔地说:“凌大哥,你多少尝尝我亲手给你做的早点吧……”
凌飞墨眯眼睛,一手打翻廉价的塑料餐盒,雪白的馒头滚在地上沾染了灰尘,凌飞墨嗤之以鼻地骂了句不自量力,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凌飞墨又被文小明拉到心里的黑名单。
文兰兰则气的眼睛直往下落,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十分喜欢凌飞墨,之后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饭不吃,茶不思,小说里都写了女人要为爱情勇敢付出,文兰兰更是不肯死心,发誓死也要追求到帅气高大的凌飞墨。
第十三章
红星砖瓦厂里,炎炎的烈日中,一群壮实粗糙的中年男人,有个单薄的身影在里面格外分明,看似娇小无力,但是干起活来踏实老练,十分卖力。
虽然最旺的日头已经过去了,但下午三点多钟正是暑气最猖狂的时刻。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文小明孩子气的用舌头一舔,味道又咸又苦!
“明娃子,那边柳树下有凉茶摊子,厂里食堂煮的,去喝凉茶吧!”一个好心的中年大汉说。
文小明感激地一笑,手上搬砖的动作却不停止,“不用了,大叔,我不渴!”其实,少年的嗓子已经干疼的要冒火了,但他却舍不得买碗价格三角钱的凉茶,他出门时带了一塑料瓶子的白开水,等会休息的时候就可以解渴了。
“这么小就出来干活,真了不起!”中年汉子称赞道,这孩子一看就是清苦人家出身的,年纪与自家女儿一般大,就已经做这种又轻又苦的活。
“家里穷呗,再加上我娘身体不好,我想给她分担点!”文小明语气中饱含担忧。
“没再上学吗?识字的学生最好,从学校里出来就能分配吃口皇粮,国家管工作分配。”
“上着咧,刚高考完,在等高考成绩!”文小明转身,把砖块细心地码在作搬运工具的竹框中!
“那你爹呢?舍得你个小娃娃出活受罪!”
爹?!文小明手里一抖,一块结实的砖头差点从他手中滑落砸到脚上。
文小明生长在单亲家庭,父亲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伤痛与遗憾!
那年,母亲赵月兰怀着第三胎,妊娠反应十分厉害,当时小明家穷的一清二白,没有什么好东西让大肚子的孕妇补身体。赵月兰全身浮肿,胃口极差,文小明老实的父亲在经济方面纵然无能为力,也舍不得看到自己的媳妇儿一天比一天瘦黄,便计划去后山捕些野味,顺便摘些酸酸甜甜的红山果(山楂),给媳妇儿解谗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