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得承认,唐淮千兄妹三人,倒是这女人最淡定、沉稳,姿态最为不凡。是个做大事的人。
大林还提防着唐意是练过,所以才有恃无恐。哪知等他到了跟前,唐意也不防备也不攻击,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就把他给晾到了一旁。
“这个人蓄意谋杀唐淮千,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
仗着有钱有权就想抹黑苏承?这未免太猖狂了些!
大林虽说行事随意,但该有的底线一点不会退让。他一脸正义凛然,唐意斜睨过去的那一眼还是充满不屑:“你是要绑架我?”
时间紧迫,大林不想跟她废话。唐意倒是悠然,张口就开始细数:“林岚庭对吧,人称‘大林’。父亲是X县教育局副局长,母亲在上级市里一所大学任教。从小被人奉为天才,二十五岁博士毕业来到A市,混了两年之后签到东星。当时签你的人……这些都不说了,要不要我说一下你父母的事情?”
干练的女人说话时总带着摧朽拉枯的气势,唐意又刻意放缓了语速,给人留下遐想的空间。大林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资料这么清楚,也没料到她会拿父母来要挟自己。
她很精明,比那些只会出蛮力用棍子抽打别人的保镖精明。凡事讲究个便捷高效,她很准确地抓到了大林的薄弱点。
的确,父母一生安分守己,出了这么个逆子已经让他们倍感颜面损失。大林不愿意为了他们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再给他们带来更多的伤害。
大林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浓眉暗沉,星目失去光彩。唐意毫不意外他会妥协,连一丝得意都没有。
深呼吸之后,大林坚守最后的底线:“但你把苏承给我。我带他走,以后再也不会来见唐淮千。”
唐意摇头,立即否定他的说法:“我不信。这种事情谁能保证?”
大林定定地看着她:“那你信什么?合同?协议?还是公证?你说!”
“我确实是只信这些东西。”被说到心事上,唐意的表情终于松动一些。只是眨眼间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面女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残忍狠绝。
“但其实——你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想什么?”
大林心头犯怵,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意轻叹一声,将目光从大林脸上挪开,落在苏承身上。
“我有时候闲下来就会想,不能走路是多痛苦的事情?然后就特别希望,让苏承也尝尝这个滋味。让他也试试,半身瘫痪的滋味。”
苏承毫无知觉的趴在地上,任由那些棍棒击打在身上,没有反抗。
20.记者会(四)
电击之后,苏承毫无知觉的趴在地上,任由那些棍棒击打在身上。而紧挨着的地方,唐淮千从车厢里爬了出来,摔落在地上。
姿态狼狈窘迫,如被逼入绝境之中的困兽。嘶吼声闷在喉咙间,利齿露出,却找不到撕咬的地方。
唐淮千还算留存了一些理智,自知同唐意是没办法继续沟通的。万幸自己和苏承的距离没有多远,从车厢滚落下来之后就已经很接近了。唐淮千撑起身子,伸出另一只手臂,刚好探得到苏承的脚腕。
很近的,只是两步的距离。只要能绕到苏承身边,只要能阻止那些殴打,只要做到这些就够了。
但真得还是有区别的。如此简单的事情,对自己来说却要求更多的时间。
没有时间,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
唐淮千觉得自己是沉在深海之中,浑身被冰冷的海水包围,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
恐惧之余,也有愤怒。憎恨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因沮丧而带来失望,恨自己没用的同时,全世界都变成了敌人。
唐淮千从未有过此般失态,更没有如此尖锐的时刻。两年前为了保苏承近乎发疯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绝望。如今眼睁睁看着苏承被人伤害,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要将人刺穿。
情绪迅速膨胀,由内而外爆炸,唐淮千暴怒,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冷厉:“都给我住手!”
他是天生的王者,即使深陷沼泽泥污之中,即使落于尘埃浑身沾满灰尘,他也是王者。保镖被这一声怒喝给震住了,余光瞟见他摔在地上,动作便迟疑了许多。
谁都知道,唐意对这个弟弟是真心爱护。她要教训的是苏承,而不是唐淮千,必定不愿意看到唐淮千受到波及。
这一声倒是惊醒了唐意。对话终止,呼吸有片刻得凝滞,唐意丢下大林,从台阶上走下,疾步朝唐淮千的方向而去。
始终保持高贵冷艳的表情终于破了表层,极度的不满下藏着些愠怒,唐意边走边吩咐:“把他给我拉起来。”
那两个白衬衣收了手,一人迅速去车厢内搬出轮椅,打开放好。弯腰去扶唐淮千的时候,唐意已经走到近处,从地上捡了根铁棒。
唐淮千眉心跳动,挥手打开那两个人,紧张地盯着唐意:“你要做什么?”
起先看到那两个人停了手,像是吹饱了气的球破出一个小洞,憋胀的气体泄漏出来,情绪渐渐偃旗息鼓。随即他就意识到,唐意不是俞湍止,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苏承。
唐意的眼不像唐淮千和俞湍止那样细长,要说形状,倒是和楚昕一样圆润。但不同于楚昕得温婉,唐意斜睨而来的目光像是刀子割在皮肉之上。
她掂量着手中的铁棒,这次是对着唐淮千下了吩咐:“起来。”
唐淮千绷着神经,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工具:“你到底要干嘛?唐意我告诉你,你别乱来!”
如果说俞湍止是一只笑面虎,那么唐意就是毫不掩饰得直白性子。唐淮千的追问惹得她更为不满,眉心蹙得更紧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别丢人现眼的,给我起来!”
气归气,这个时候唐淮千倒也不会蠢到和她对着干。只是激烈的情绪还留有残余,唐淮千依旧面色不豫。和着那一双凌厉的眼,看起来没半点示弱、友善的意思。
许是震怒太盛,唐淮千一时收不了自己的表情。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碰到和苏承有关,他才会失常。总之,唐淮千挂着那一脸得倔强,抬头看唐意的眼神冷到了极致。
是十足的憎恶。
唐意被这一眼给刺中,目光瞬间停滞,之后敛了强势的光,转为狠绝。握住铁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唐意挥动手臂如行云流水,没有半丝滞涩。
她向来热爱高尔夫,手握球杆时姿态风雅万千,与平日里的雷厉风行全然不同。唐淮千被她拉去当过很久的陪练,对她的习惯动作了如指掌。
但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害怕看到接下来的动作,害怕着自己对这一系列动作的熟知预测。
根本没有什么慢镜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唐意扭转腰肢,双手紧握铁棒,一挥而下,正中苏承的后腰。
冲击力带来的剧痛使苏承从浅度昏迷中挣扎出来,随之而来的闷哼声逐渐加大,惨叫和呻吟并行。唐淮千看到苏承扭曲着身体在地上翻滚,蜷缩成一只虾米。
曾经受过的疼痛又回来了。从楼梯上滚落时的撞击还留在肌肤表层,脊椎断裂的声音沿着骨髓蔓延,像出窝的蚂蚁群在身体里游走。
之后受过的苦难都不足一一道来,惟独当时那一刻的感受尤为清晰。疼痛全部刻在断掉的腰椎间,从此再不能忘。
多难熬的一刻钟,多难熬的三年。但自己都熬过来了。断裂的骨头重新接了起来,伤口变得平滑。一切都已经好了起来。
那种痛不该再出现,更不能出现在苏承身上!可是唐意怎么能这么做!她怎么能让苏承也去承受这份艰难!
若是那个软弱的苏承被处以此般刑罚,他该如何自持、坚强?他要怎么样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不应该这样的。
苏承他自责过了、懊悔过了,也用极端的方式自我惩罚过了。自己是被他害得瘫痪,这点没错。但他朝着心脏扎下的两刀,足够偿还这个无心之失。
是啊,他从来没有伤害自己的想法。即使唐意厌烦了,俞湍止没有兴致了,世人通通背弃自己,他仍旧会守在自己身边。因为他是这世界上,最喜欢的自己的人啊。
一切都只怪阴差阳错。这出戏从头就开始偏离了方向,一点一点走向深渊。
唐淮千的思绪有些乱,眼前的画面急遽膨胀,铺天盖地地袭来。苏承溢出的种种声音占据了全部听觉,于是最后一点理智都消磨殆尽。
“我漕你妈!唐意你给我住手!”
谁都没有料到的一句脏话顺口而出,就连唐淮千自己也怔松起来。现场有片刻寂静,大林和楚昕都被拦在稍远些的外围,瞪着眼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手握圆棒的女人随之停了下来,动作僵硬且缓慢得回头,一脸得惊诧和难以接受。这表情只在唐意脸上停留数秒中,随后得痛心疾首丝毫不掩饰。
唐意将铁棒摔到苏承身上,跨过一只轻颤的脚腕,径自走到唐淮千面前。弯下腰,双眼微微眯起来,寒光自她心中迸射:“你说什么?”
是自己失控了,却不想对唐意承认自己的过错。唐淮千仰着头,正对上那双失望到极致的眼:“你做得太过分了!”
唐意的腰弓得更深一些,动作果断迅速,一个巴掌抽了上来。唐淮千的头随着这份力道偏到一侧,半晌回不过神。
自小被宠惯了,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没有人会责怪自己。从来,从来都没有。
“你真打我?”
唐淮千保持着那个姿态,只斜睨着一双细长的凤眼,透出一丝恶毒出来。
动作不变,落点还在那个位置上。唐意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怒气冲冲:“别以为你瘫痪了全世界就都欠了你的!你今天就是剩一口气,我也要打你!”
不是情绪激烈时得冲动,她是在理智支配下,确确实实地抽打了自己。
唐意恨得咬牙切齿:“能打醒你最好!清平嘴贱,说过就说过了。你真就把自己想得那么可怜?”
唐淮千回过头,昂起下巴,指着自己的脸:“继续打啊!”
第三次,什么都没变。清脆的撞击声在午后阳光下回荡,入了人心之后就被牢笼关住,从此不见天日。
唐意的怒火发泄出去,火焰烧尽之后余下仍旧炙热的烟灰,却萧索沉寂:“我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姐!你姓唐,你永远是唐家的人!”
“我姓唐,但我不是唐家的人。”唐淮千抬起手臂,指着趴在地上的苏承,言语依旧清冷、淡漠,“他,苏承,苏承说过要和我组建一个家庭,只有我们两个。两个瘫痪的人要怎么一起生活?”
唐意被他气到浑身颤抖,余火重新点燃,扬起手还是先前的动作:“你执迷不悟!”
只是这一巴掌再没落下来。唐意被唐淮千眼底弥漫起得一层水汽给浇灭了所有火种,动作僵持在原地。
唐淮千红着眼眶,凤眼中得凌厉却气势凌人:“你说啊?怎么过?”
没有说出口的质问全藏在喉咙间,也就随热气蒸发而散。唐意从来不是多体贴的人,唐淮千知道,她只求效率。
唐意起了烦躁,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音却依旧有些颤抖:“送他回家,东泽园本家!”
唐淮千傲视着靠近的保镖,寒气逼人:“滚开!”
白衬衣回头看看唐意,再瞅瞅唐淮千得抗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唐意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来电名单写着“俞湍止”,不由得她不接。一声趋于平静的“喂”说出口,唐意强迫自己去猜测他来电的目的。直至俞湍止的声音传来,纷乱的思绪才静止下来。
“我警告你,别再动淮千。”
不同于平常,俞湍止也做不了他的笑面虎,开口直奔话题的语调也是失常、惊慌。
唐意尽量让自己淡定一些,不至于落到下风:“他已经三十多了!你看他像个三十多的人么!都是你一直惯着他,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听筒里有一秒钟的停顿,俞湍止再开口便稍微和缓一些:“我愿意惯着他,我能惯得起,怎样?我告诉你,你再动他一根指头,别怪我翻脸!——还有,放了苏承。”
“你简直莫名其妙!”唐意气急。
但不等她有其他抱怨,俞湍止的话也刚起了个头,一如先前般凛冽的声音传过来。
唐淮千状似不经意地从大林身边扫过,看向那几个白衬衣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让开。”
21.记者会(尾)
并没有多激烈,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句吩咐。但那些白衬衣当真顺从地挪了一小步,又在意识过来之后生生止住。
唐淮千坐在轮椅上,神色莫测。先前得狼狈一扫而光,顾盼之间仍旧是他一贯得孤傲清傲。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自我,重坐回他的王座。
白衬衣在这姐弟俩之间来回看,处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唐意盯着唐淮千,丢下一句“就这样吧!”之后切断通话,
然而对于唐意长久地注目,唐淮千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一双眼只盯着那几个保镖,似乎这场景内根本没有最亲的家人存在。
唐意默然承受着这无视,良久才胡乱地挥了挥手。
一切都在默然间进行。白衬衣会意地领了指示,如释重负地迅速闪开一条通道。大林得了机会,没有耽搁分毫,立刻冲过来准备扛苏承。
“别动他!”
唐淮千厉声喝止了大林,目光落在苏承身上。消除尖利和冷漠,脸上满是柔软得哀伤。
“别动他。叫医生来处理,如果……如果伤到脊椎的话,不能动。千万别动……”
苏承痛过起先那一阵,这会儿已经没那么激烈的反应了。只是他意识仍旧不太清醒,只管躺在地上低声呻吟。
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渐渐靠近,尖利刺破人心,惹人慌张。
众人皆惊奇,楚昕晃晃手机,坦然道:“是我叫的救护车——唐意,我觉得你还是赶快离开比较好,虽说这里被你的人围了,但闹大了总没有什么好处。”
看她的态度,前后联想一下便能明白许多。
唐意没有半分试探的意味,直白地发问:“俞湍止也是你联络的?”
楚昕穿过身边的白衬衣,点点头。
唐意皱着秀美瞪视楚昕,丝毫没有女人间得婉转、亲热:“你怎么会有他的号码!”
楚昕仍旧是端庄淡然,在唐淮千身边站定:“别紧张,我不会找他做金主,坏了他的前途——只不过是拍了你动手打人的视频给清平而已。我只有这个法子,抱歉。”
唐淮千始终闷着头,看不出他的神态。楚昕有意将他们姐弟分开,便微微侧身询问唐淮千:“记者应该都到得差不多了,现在开始么?”
等了数秒,依旧没得到什么回应。楚昕一个呼吸之后准备再次开口,却发现唐淮千已经自行走远了。
仍旧是脊背坚挺,却平白多了几分萧瑟落寞。路过神志不清的苏承,路过面红耳赤的唐意,唐淮千沿着西门的无障碍通道进入酒店内部。
不是相悖,他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停顿。好像这一去就是永别,任何留恋都应该化在阳光下,从空气中蒸腾消散。
仿佛这一路走下去,便是一个人孤寂到天荒地老。
楚昕急跟了两步,走到唐意身边时,低声轻叹:“他断了腰椎从此不能走路,多少还是会敏感的。他又不是多恶毒的人,非得别人也和他一眼了才会高兴……即使今天躺在这里的是个陌生人,也算是触了他的伤心事,更何况这人还是苏承——你该为他想想的。”
唐意身体一震,竟是被楚昕点醒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这么重要的内容。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