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长蓝却对此视若无睹，又或者失焦的眼睛已经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是执拗地翻腾着垂落的双手，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但那双手还是砸落到了地上。“啪”一声，他的手指抽搐了两下，然后他就再也没动过了。
他的血还在不停往外流着，跟着雨水“哗哗哗”地流进旁边的下水口。
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你冷冷看着这一切，看着海长蓝，看着他那双瞪着的眼睛，那里似乎还寄存着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你……的恐惧。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卡尔最后才会自杀的。”
这是梦里的你最后所说的话，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34.藏在床底下的刀
从没有哪个梦在你醒来之后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不管是里面的每一句对话，亦或是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就连最后你为什么醒来你都清楚得很。
就好像你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你亲手把海长蓝身上的证件都找出来然后扔掉，又把他的尸体丢进了快要泛滥成灾的下水道，最后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子回到了家中。但意外的是家门口有人蹲着，于是你又取道从没关的窗户翻了进去，房里一片黑暗，然后……你就这么醒了过来。
初初醒来的你还有些茫然，就连现在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直到朦胧的视线触及到透过窗帘的橙色光晕，你突然有种万分疲惫的感觉。
你无力般地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向上方白色的天花板。你的视线依旧朦胧，模模糊糊的白色刺进你眼中都让你觉得眼角酸涩。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被手臂覆盖的眼角有些湿漉漉的，你却连个中原因都懒得探究，就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你觉得你好像遗忘了什么似的，一件很关键的东西，好像有了它你就可以确定梦里所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
你杀人了，亦或者那仅仅只是个梦。当然你是不愿意相信你真得做了这种可怕的事情，但梦中的那个你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你觉得若是他的话别说是杀人了，更可怕的事情他都可能干得出来。
眼前仿佛又闪过了他的笑，如同在讥讽你一般顿时让你浑身一凛。你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就像被什么吓到了，瞪大了双眼地望着一米开外的床尾，然后大口喘气。
你终于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那个可以证明一切确有其事的物件——那把似乎被你带回家的凶器刀子。
为此你翻遍了家里的每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抽屉、橱柜、乃至抽屉下方、壁橱边角那些以往你从不会去在意的地方，即便如此，那件你以为会出现在你家里的东西依旧没有出现。
你想松口气，毕竟没有那把类似水果刀的存在，就意味着你今天所做的梦真得只是单纯的一个梦不是吗？可就算你没能找到那个物件，你却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安——
这种不安，是就算你把整个家都弄得乱七八糟的，依旧无法抚平的不安。
最后当你因为敲门声而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的韩珞尧透过你看到你背后的客厅的景象，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你家遭贼啦。”韩珞尧看起来比你紧张多了，他一把推开你走进玄关，才走了两步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止住了脚步。
“我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都被弄得这么乱了……”韩珞尧郁闷地回头瞥了你一眼，你还是一脸的茫然，显然比起梦里看到的那件事情，现在仅仅只是客厅一片狼藉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张张嘴，刚想说这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韩珞尧却在这时拧了下眉，半眯着双眼紧紧盯着你。
“对了，你一直都在家里吧？难道不仅家里遭贼了，连你也遭贼了？”不得不说韩珞尧的脑补能力似乎有点强悍，被他这么一问你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上下打量起来，“没有受伤吧？”他……似乎已经替他的猜想打上了“已经发生了”的标签。
你突然觉得哭笑不得，原本显得有些阴霾的脸上也渐渐布上轻松的神色。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韩珞尧大概也料到自己想多了，然后松了手，大大咧咧地走进客厅。
一边往里走着，韩珞尧也不忘帮你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因为抽得太快而整个掉落到外面的小抽屉，他都一一捡起来又帮你放回原位。
“我问你啊，干嘛呢？你这是在玩单人游击战？”
“没……就是找个东西？”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老实地解释了下。
“找东西？这是你家吧，找个东西跟强盗上门一样的，你强。”韩珞尧说到一半，有些无语地回头冲你竖起大拇指。
你尴尬地笑了笑，老实说你已经想不起你当时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找那把刀子的，你只是着急的不顾一切地翻找着可能藏东西的所有地方，然后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你的房间包括厨房客厅便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韩珞尧看了你一会儿，本来他似乎没准备说什么，但迟疑了半刻还是口气不爽地喊你：“喂，你不会准备就看着我帮你收拾吧，自己也来出一份力啊。”
“哦，哦哦。”你愣了愣，随即跟在韩珞尧身后打下手。
不过说是打下手，其实所有的活也都是他在干，你只是跟在后面跟他说这件东西应该放哪里，又该怎么放。从头到位，你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工地上的包工头，而韩珞尧就像是可怜的苦力，不停被你驱使着。
将最后被你打开的铁罐盖上盖子，放回到窗台上，韩珞尧突然好奇地问你：“对了，你还没说你在找什么呢？”
“找……什么？”被他这么一问，你一下子竟不知要怎么回答了。难道告诉他你在找一把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刀子？他一定以为你睡觉睡傻了，不然怎么会傻傻分不清梦和现实呢？
你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摆着视线，最终看向了韩珞尧身前的铁罐头上。
你看着看着，不期然想起早上为了找这个铁罐头爬到床下所看到景象——应该满是灰尘的地面，却意外有一块稍显干净的地方，显然是才被擦过没几天。
然而在你的记忆中前段时间你根本没有爬到过床下，也没有去擦过那个地方。
想到这里，你猛地蹲下身，歪着脑袋往床底下看去。不过之前你也看过，床底下并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但你并没有因此放弃，这次你直接爬进去，仔细翻找任何一个可能藏刀子的地方。
“哎？床底下有什么东西？”韩珞尧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你惊了下，回头，就见黑暗而又狭窄的床底下赫然又多了抹身影。韩珞尧就跟在你身后，探着脑袋望着你。
床底下本来就暗，多了个人后算是将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光源彻底截断了。你顿时就无语了，勉强转了个方向后，开始把韩珞尧往外推。
“你先出去，光都被你挡住了。”
听了你的话，韩珞尧似乎也打算出去，然而床底下实在太过狭窄，一时间他竟然还爬不出去，没办法，为了不阻挡你的光源，他索性往旁边挪了挪。
几缕昏黄的光线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折射出暖暖的色调。而没了韩珞尧的遮挡，这微弱的光线也成功照了进来，好歹增加了床底下的能见度。
床底下灰尘多，你秉住呼吸开始查找起来，不过就在这时，韩珞尧却忽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微微震动的手机发出明亮的光，将韩珞尧的脸照得发白发亮。
这样看过去还真有些恐怖。你抽了下嘴角，正准备收回视线，眼角却忽得被一抹银白的光刺到了。你就像知道会看到什么似的，抬头看过去，就在韩珞尧的头顶，一把闪烁着森冷光芒的刀子就搁在那儿。刀子似乎是被透明胶带黏贴在床板上，但此时此刻，刀尖已经摆脱透明胶带的束缚，微微往下倾斜着。
你猛地倒抽了口气，想要喊“小心点”，但张开的嘴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倒是韩珞尧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动了下脖子，正准备来看你。
别动！
你似乎喊了，又似乎没喊出声来，总之韩珞尧还是故我地要抬起头来。
你看着，眼前蓦然划过海长蓝拿着刀捅进你肩头的画面……对了，就是这把刀，不仅捅进你了胸口，捅进了你肩头，甚至还把海长蓝杀掉了。
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这把刀受伤了，更不想看到韩珞尧因为这把刀受伤。
这一刻，你奋不顾身地扑过去，随着“嘭”一声脑袋重重撞在床板上所发出的巨响，你顺利将韩珞尧按压在了身下。
“舜裕？”韩珞尧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疑惑地想要抬头看你。
然而没等他抬头，因为方才的巨大冲击，原本就没黏牢的刀子终于擦过你的脸颊砸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嗒啪嗒——
随着这微弱的声音响起，淡淡的血腥气开始在狭窄的床底下弥漫开来。
啪嗒，一滴砸落到了地板上；啪嗒，一滴砸到了韩珞尧的手背上；啪嗒……然后没多久，再没血液从你脸颊上流淌下来了。
“舜裕你……”或许是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韩珞尧激动地抬起头来，你却牢牢地压着他，不让他抬头看你。
“不要动！”你的语气强硬极了，但下一秒，你就变得有气无力，甚至带着点乞求地说道：“拜托，不要看我……”
35.失控
明明是怪物还要装得和人一样……怪物，你这个怪物……
你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汪强当时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的样子。
怪物，他一口咬定你就是怪物，一个即便受了伤也会马上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怪物。任何伤口都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所以从小你就不敢在人前受伤，因为一旦你流血了，那些装模作样的大人一定会第一个冲上来，假装善意地要替你处理伤口或是转送你到医院。
当然对普通人来说，他们的行动或许是必须的，但你不一样，一旦他们替你处理伤口，发现原先正在流血的地方竟然连条疤都没有，他们一定也会像汪强一样，手指着你骂你是怪物，然后到处宣传，最终迎接你的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待遇，也会如同那些被火烧死的异端一样，因为和普通人不一样而惨遭消灭。
为什么？为什么就我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会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小时候你也曾这么问过你的阿姨，因为她是唯一清楚知道你拥有这种怪异体质的人。可惜她从未给过你确切的答案，每每她只对你说一句话——
她说：“这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她口中的姐姐，正是你的母亲——郁珂。
再后来，明白无法改变这种现状、这种体质的你也不再问这种多余的问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你似乎还忘了问一个问题，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你拥有这种如同怪物般的体质，你该怎么办呢？如果被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呢？
他会像你阿姨一样接受你包容你，还是像汪强一样害怕你躲避你，然后在背后告诉别人你是个怪物。
当然汪强的话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首先他当时是个小孩，而且还是个被你打断了鼻梁骨的战败者，这样的他说出来的话更多人会以为他是在为自己辩解，为自己竟然被你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比谁都瘦弱的人打败而找得借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汪强说你是怪物，却说不出你怪物在哪里，这也是大人只当他是玩笑，而小伙伴们以为他说着玩的重要因素之一。
但现在的情况与汪强那会儿完全不同，十八岁的人所说的话，即便是莫名其妙地让人以为是在说梦话，还是会有部分人相信吧，尤其是韩珞尧这样的人，相信他的人一定更多。
你应该害怕的，可看着身下的韩珞尧你却只感到绝望，深深的绝望，还有……对无法信任他的自己的自责。
什么都还没发生不是吗？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却擅自给他贴上了背叛者的标签。
“对不起！”你低声落下这句话，而后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匆匆爬出那满是灰尘的床底下，然后无视背后的叫喊径直躲到了卫生间里，顺手又把门给锁上了。
外头韩珞尧不停敲着门，你却牢牢捂住耳朵，执拗地不去听他的叫喊。
“舜裕，你受伤了？怎么了？你倒是出来啊，别躲在里面。”韩珞尧不停喊着，语气里满是对你的担忧。
“还有……这把刀是怎么回事？你没事把刀藏床底下干嘛呢？舜裕？”韩珞尧不依不饶地问着，你只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你的质疑，对你的审判。你突然颤抖起来，双手双脚，被双手环抱住的双腿，被两只手揪紧的双臂都像是在经历八、九级地震一样根本无法停止抖动。
“舜裕，你倒是说句话啊。”韩珞尧的语气更是急促。
“你再不出来我撞门喽？”他开始威胁了。
“我真的撞喽。”他好像退后了两步。
你听到他的声音离你远去，你突然觉得他说得是真的，如果你再不开门，他真的会撞门。
“我数到三，你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他一说完，你立即慌张地站了起来，手握着门把却迟迟没有转动。
“不。”你的声音小得可怜，除了你估计只有身旁的镜子的你才能听到你的声音。
“一、二……”他并没有放弃他的企图，已经开始报数了。
“停、不要……”你急得大叫出声，外头韩珞尧果然停止了报数，他似乎松了口气，又急忙站到门边。
“呼，你总算肯说话了。”韩珞尧不再大声说话，而是用隔着门的你也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毁容了？放心，就算你毁容了我也不会介意的，出来吧，我来帮你处理伤口。”
面对韩珞尧轻松的话语，你又一次沉默了。
“别看我这样，处理伤口这种事情我可是很拿手的，我老爸以前经常受伤，你知道吧警察这行业其实挺危险的，后来……”
“出去！”你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说话。
“额？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
“出去，你先出去……”这样说好像还不够清楚，顿了下你又说道，“不，拜托你先回去，离开这里，回去。”
“等等，你先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我再回去，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韩珞尧意外地坚持己见。
“你、你……你先回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舜裕……”韩珞尧叹了口气，随后好像弯腰将什么东西搁在了地上，“我把那把刀放在地上，那……我先回去了。”
韩珞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到脚步声终于消失，你顿时如同失去牵线的木偶一般慢慢滑了下去，最后无力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了！”韩珞尧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你紧张地心脏都快蹦到喉咙口了，接着便听他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没、没事。”你几乎下意识地开口回道。
“哦，那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号码的话就是那个，大叔把他的手机借给我了，这几天你找我都可以打那个电话。”他好像还有点迟疑，半响最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反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