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容低头看了一眼,曲起左手中指与并拢拇指弹了一下剑身,随着清脆的叮的一声,凹槽中的血便都开始滚动起来顺着剑
尖滑落到地上,晕成一圈。这剑从拿起便像原本是自己的一样,用着竟十分顺手,可他对此毫无喜悦。
梅容看着剑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不由苦笑了下,若被千山知道自己还在练那武功大概会想削了他吧?甩了甩手上已干净如初
的剑,银光中还带着微微的蓝紫。梅容将剑轻轻收还入鞘准备离去,身后却划过一丝劲风连忙侧身躲开,一柄锋利的小刀
擦着眼角过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痕,第二柄却又至身后,梅容向后一仰反手用剑撑住半空凌跃一跳往后退去,终于看清了
是何人所为。
对面站着的那人散着一头披肩发,约摸四十岁上下,一身衣衫洗得发白,正向空中抛弄着如叶片般的小刀,一下又一下。
“顾云?你不像,你是谁?”男子疑惑地看着梅容问道。
“阁下又是何人。”梅容盯着那人,却毫无印象对方是谁。
“我是何人?”男子眼转了一圈,道:“不过是个过了气的小人物罢了,何足挂齿。”
梅容闻言皱起眉头,旋即拔剑出鞘跃起向男子刺去。
不愿说,那便先打了再说。
那人见梅容一剑刺来连忙抬起右臂挡下一击,精铁锻造的护臂瞬间便碎裂开来,左手迅速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刀借着势头劈
下,与梅容拉开了些许距离后却又很快缠在一处。
“哎呀年轻人你居然练那么阴邪的武功。”男子一边挡着梅容的剑一边说道。
梅容却不接他的话,只是挥着剑不断逼近对方的要害,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快,丝丝火花不断地从空隙中飞溅出来
。
“斩敌一千自损八百莫非没人跟你说过?”那男子仍不休地说道,却皱起了眉头似已开始挡不住梅容的剑势。
终于在一炷香后,梅容一剑刺入那人的肩膀将他钉在了树上。
梅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已死透的尸体,问道:“你来是想替他报仇?”
“不不不……”那人连忙否认道:“我连你都打不过还报个屁仇?我就是来看看这传了几个月的人到底是谁而已。”
梅容闻言笑了笑,道:“来看看?那又是如何得知我不是顾云。”说罢抽出剑往上抬了抬,抵在咽喉处,又道:“你到底
是谁,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男子看着梅容半响后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不想做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顾云罢了,既然不是,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见梅容皱眉疑惑地看着他仍没放下剑,只好又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能知道是因为你跟他爹妈长得不是一个
样啊!还是说你真的就是顾云?”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梅容愣了楞,答道:“我不是。”
“额……”男子顿了顿,道:“你能不能把剑放下?”
“不太妥。”
“……”一段沉默后,男子说道:“既如此,那我不客气了。”说完便抬手一把揪住梅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一拉侧身绕到
了梅容眼前左臂曲起往后朝着梅容胸口攻去,右手对着梅容手腕一抬一敲,黄泉剑便从梅容手中脱落了,男子反身补了一
掌,将梅容打退到了十步外。
梅容半跪在地上,一股气夹着寒毒再也压不住乱串在心口处,不断冲撞着又冷又热,寒意在身上弥漫开来,渐渐地觉得呼
吸十分困难起来。
那人捡起了地上的黄泉剑走到梅容面前,蹲下看着梅容道:“我本来已不管这世事很久了,我只是来问几句话,杀这些人
对你有什么好处?”见梅容不说话,又道“根骨倒是好的,心脉却弱,加上练的这武功,就算现在回去好好养着,我看,
顶多也就剩几年?”
瞧着梅容脸色都白了的模样,不由道:“就这样还敢四处跑,胆子也是挺肥的。我再问一次,杀这些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
梅容勉力抬头看着他,道:“与你又有何干。”
“若你不是顾云,那就别顶着他的名号杀人。”
梅容愣住,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已近冻僵再也无力说话。
男子看着倒在地上的梅容,一时也有些头大,手中的黄泉剑发出轻微的颤动声竟似在悲鸣,叹了一气后终是将梅容救了下
来。
梅容醒来时正好看见那人在削着一柄木头小刀,抬头瞧见梅容醒了便招呼了一句:“哟,醒了?”顿了下后皱眉道:“我
叫居秋。”
梅容闻言转过眼,思索着现下的状况。居秋?印象中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可似乎并不简单,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要找千
山……会是谁?四处打量了下,屋中陈设极为简陋,一切用具只一人罢了,黄泉剑便放在自己身侧,而体内那股作乱的寒
毒已压了下去,此时并无那么难受,只身体各处有些僵。
居秋放下手中的物甚拍了拍手问道:“千山是谁。”
梅容听见千山的名字一惊,转头疑惑地盯着居秋。
“别这样看着我,只是你一直在喊这名字,好奇问问罢了。”居秋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
居秋见梅容不回答,低头想了想,再一次问道:“你杀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梅容说罢起身下床拿起黄泉剑便欲离开。
居秋皱起眉头道:“且慢。”
“……你,是不是认识顾云?”居秋不甚肯定地问道,说实话他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但又隐隐觉得此人会认识。
“你要找他?”
“……是。”
梅容冷冷地看着居秋道:“这世上已没有你说的那个顾云。”
“他……死了?”居秋诧异地说道。
“你觉得呢?”梅容顿了下后继续说道:“我从未顶着顾云这两个字杀人,不过是你们太心虚觉得是罢了,人云亦云,曾
经是如此,如今又是何等相似,倘若你们心中有过半分歉意做过一丝补救,他又何必为难至此。”
居秋闻言垂下头不再说话。
梅容见他如此转身打算离去,出了草庐走不过十步,居秋便又追了上来将一样东西塞在他手中。
“若顾云未死,你便帮我把这个交个他,若他已死了,那便将这个随他埋了吧……”
梅容低头看着手中的碧色玉箫,不甚解地看向居秋。
“我觉得,他还活着……可我并无面目再见他,只好托给你了,这是唯乔的东西,你没听说过我,总该听说过燃心玉箫吧
,哎,其实我想宰那帮孙子很多年了,可总下不了手……”
说着居秋拍了拍梅容的肩膀道:“小兄弟啊其实我很看好你啊,你做了这十多年来我想做的事情,胆子也很大啊,人生就
该这样放荡不羁,先前这么欺负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
梅容越听眉皱得越深,肩膀被拍得简直要出内伤,正要说些什么,身遭只余下了一声多谢。
“多谢了。”
梅容回过头,发现居秋已不见,而四周也再无半点人的气息。
梅容将手中的玉箫举起仔细看了下,除了玉的成色好些外,似乎……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如此简单的玉箫真的是燃心?
春秋悲,以音燃尽芳华木,尽解心愁。
燃心玉箫他只听闻过,却不曾见过,传闻以此萧所奏之曲能传百里,听者万念空。
居秋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有顾家的燃心玉箫……?
梅容想来想去仍不得解,只好先将玉箫收好。
循着路下了山后到了镇上,传了封信给暗卫后便寻了间客栈下榻。
这么久,想必千山也发现自己手里还有批人在不断阻扰他找到自己了,曾经也想不明白为何要瞒着千山这些,待派上了用
场才知不过是为了如今的这一切。就算哪天他突然死了,千山接手的也只会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梅庄。
未过多久后暗卫便传了消息过来,梅容得知了千山正从焦阳城往此处来,怕是已快到了。
“你们先到柴郡等我。”梅容抽出燃心玉箫看了会儿对身后的人说道。
“是。”得了令的暗卫旋即便又无声消失在房中。
居秋说得没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算是自作孽,到底还能活多久已是个未知数,在那之前倘若有机会的话,多见一次
是一次。
不够,还是不够……
梅容闭上眼默念着千山二字。
或许他的确应该建个牢笼,将千山困在笼中独自己一人能见,那便此生此世千山都是他一人的……可没有心,空有躯壳又
有何用,也罢。
过了些时候,梅容度衬着千山已快到了便出门绕过半座城到城门口附近等待着,果然不久便看见了千山与姜可出现在视线
中。
梅容悄悄地跟随在后,兜兜转转,穿过大街小巷市井店坊,直到天黑看着他们入了客栈,又等到天将要亮前梅容才敢撬开
了千山的房门。
屋中油灯已枯,梅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借着细微的月光,梅容看清了伏在桌上睡着的千山,似乎比上
一次见到时瘦了许多,眼窝下都凹陷着,梅容看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要伸出手,却还是在要触碰到前收了回去。想起前一
次惊醒了千山逼不得已下手打晕了他,还是……不碰了吧……
陡然灯台下压着的一张纸条引起了梅容的注意。
敢敲晕我敢不敢留下别跑。
梅容轻轻扯出那张纸条仔细又看了一遍,不禁愣了下。
几番犹豫过后,梅容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回答了一句不敢,然后便将纸条又重新压回灯台下,将燃心玉箫轻轻地放在桌面便
离去了。
门刚阖上的那一刻千山陡然睁开眼醒了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室中早已没有梅容的身影,只桌上多出了一把碧色玉箫发着莹莹微光。千山看着眼前陡然多出来的玉箫愣了愣,方才,他
似乎感觉到梅容就在身侧,疑惑地拿起萧仔细打量,却看见玉箫的上的碧绿开始变浅,渐渐地从玉的脉络间晕出丝丝朱砂
色的殷红,染红了整只管身。
这是,燃心。
为何遗失二十余年的燃心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谁来过……
梅容?
“阿影!?”
千山起身冲到房外,可四处寂静寥落半分声响全无,除了他自己又哪里有别人。
离了客栈后街上空落落的,再远些连城门都还紧合着。千山跑遍了城中大街小巷后累得只能蹲坐在街边店铺的台阶上。即
便知道感觉到梅容此刻仍在城中,甚至就在他不远处,却看不见触不到。
“梅容你出来!”
“你出来啊我想见你……”
“我又不骂你,又打不过你,你跑什么……”
千山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气
梅容我想你啊你知不知道。
你不出来我怎么跟你说我愿意以后一直都跟你一起。
“梅容我喜欢你,你快出来我们回梅庄吧……”千山鼓起勇气对着半空说道。
只可惜这句话终究还是落了空,除了千山自己并无第二人听到了这句话。
天亮时千山回到客栈中,一抬头看见了守在房门口的姜可却不由顿了顿,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千山笑了笑走过去对姜可
道:“是你?”
姜可皱眉看着千山道:“公子这……是何意”
千山对着姜可冷冷道:“梅容就是这么吩咐你来监视我的?你可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属下,难道不知道再放任他如此会有
性命之忧?”
姜可面色一凛,低头一撩衣摆对着千山跪下道:“姜可明白,但庄主的命令不得不从……而且庄主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才
命我……”
“所以我的命令呢?”千蹲下身看着姜可说道:“当耳边风?”
“公子的命令,姜可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千山良久笑了笑问道:“这也是梅容的命令?”
姜可犹疑了片刻,道:“不……从此刻起,姜可只听公子一人命令。”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何处?”
“……”姜可紧紧地皱起眉头不发一言。
千山见此缓缓站起身,将挂在脖子上的半枚玉印取下,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姜可道:“你走吧,回梅容身边将这个带给他,
顺便带一句话,若你不想与我多说一句话,又何必再来找我……”
“公子!……”姜可闻言诧异地抬头看着向山,眼前忽然坠落了一件东西,姜可连忙用手接住,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刻着半
朵梅花的玉印,再抬头却已见千山走回房中阖上了门。
姜可跪在门外片刻后起身走到门边对着屋中说道:“公子……虽属下不能解其中缘由……但庄主无一刻不在为公子着想,
想必他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公子!”
等了半响,姜可未能闻见房中有丝毫的声响,再仔细探知时甚至连气息也消失了,不由一惊推开房门。
室内空空已无人在,只余洞开的窗户吹来的一阵阵风带着纱帐卷起层层涟漪。
6、华阳梦
“稀客稀客。”
倚坐在阁楼栏杆上盛装的貌美女子远远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向她走来,不由朗声招呼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千山闻声抬起头看向阁楼上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提步上楼,刚踏上楼梯的最后一级,眼前便晃过一抹红色,揉了金线的
牡丹落在衣衫上似真似假。
女子一手搭在千山肩上几乎贴到了身上,手指勾着千山腰间那素色的腰带,不紧不慢地说道:“瞧你这身打扮,都把我阁
里的姑娘给比下去了。”
千山轻轻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道:“明阳,别闹。”
明阳站直理了理自己鬓间的簪花与衣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千山,转头对着侍女道:“上茶。”然后便牵过千山的手走到
窗台边。
“来坐。”明阳示意着千山坐到榻上。
千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特地收拾出来的地方,又回转看着明阳,无奈地一一照着所说而做。
“也亏你能打扮成这个模样,可真让我好找。”明阳边说着从架子上选了支毛笔来到案前。
春暖阁的阁主明阳好丹青,尤爱美人容颜,所绘美人画像栩栩如生,重金难求。
明阳抬头看了一眼窗台下斜倚着的千山,即便此刻千山作的是女子装扮,也叫她挪不开眼去。乌丝垂肩如云坠,那素白软
罗锦衣裙上勾着淡淡的几朵水仙,一颔首一垂眸端的是逸尘出雅。
千山看着摆放在案上的紫金香炉,香烟袅袅渐渐地从一缕变成了一丝,最后碎在了风中散了满室馨香,明阳也搁下了笔,
命人将一切都收好。
千山从榻上站起身,走到案边看着画中人不由问道:“我真的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