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布挽成花结垂挂在庄内各处,囍字当头红烛点点,另有各色喜事装饰,整个沁庄在晚霞的衬托下如火如晖,却不见
人烟。
梅容到时只看到祭天地案前的明阳,穿着一身华服站在那处正望着堂中高挂的双喜字出神,千山却不知在何处。
梅容看了看四周,除了明阳并无第二人在,便又转回望向明阳的背影问道:“千山在何处?”
明阳沉默了片刻,转身抽出丝绫软剑看向梅容道:“千山托我找到你,现在找是找到了……我却不大想就这么让他看见你
……”
梅容看了一眼明阳手中的剑,似毫不在意地问道:“所以?”
明阳轻轻一笑:“所以,要么你现在离开,要么打过我……我就告诉你他在哪。”说罢持剑跃起冲向梅容。
软剑如柔软的绸缎卷着黄泉剑身而上,剑锋一挑顿时将梅容的袖子划开了一半,梅容侧身躲开后剑又至颌下,一丝寒意擦
着脖子过连忙后仰躲开,梅容见此微微皱眉也不含糊举剑与明阳缠斗在一处。
明阳处处用的杀招,梅容本有意避让却也渐渐不再留情,待他反应过来这一剑会让明阳丢了性命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看着明阳嘴角的一抹笑意,梅容陡然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落了她的圈套。
只是那一剑穿过了千山身体后刺入明阳胸腔。
梅容看着千山胸前的白衣渐渐晕出一片绚烂的红色几乎忘了呼吸站在那处,而明阳倒在地上短暂的晕厥后醒来看见站在眼
前的的千山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明明她已将千山锁在阁楼上命人看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千山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插着的黄泉剑,抬头看向梅容道:“放心,死不了……”只是说完了这话千山便合了双眼向前倒
去。
梅容错愕地看着千山要倒下连忙伸手去接,却是捞了个空,看着倒在地上的千山陡然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剧烈疼痛起来,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脑海中只余下了一把声音在不断地控诉着他刺伤的人是千山。
明阳眼见着千山倒下后梅容也接连倒下不由失措地哭喊道:“快……快来人……”可此时周围的人俱已被她遣散调开,许
久并无人来。
她本无意要让千山替她挡了这一剑,只是想让千山看着梅容杀了她而已。如此一来往后千山与梅容在一起了也会时刻想起
她来……可是……可是为何会如此……明阳来到千山身旁,一探果然还有微弱的呼吸,连忙起身想要去寻人,未等她站起
,一把长剑便从身后架到了脖子上,不由地又跪坐到了地上。
“别动。”
明阳闻言愣在了原处,忽地眼前又落下一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千山双眉紧蹙,竟是梳年。
梳年迅速地查看了千山的伤势,虽一剑刺穿断了筋脉倒也不难救,看罢连忙翻出药瓶倒出一枚药丸以指捏碎了一些塞进千
山口中,其余的洒在伤口上然后拔出黄泉剑,而后以极细微的丝线迅速将伤处暂时缝合。
做完这些后,梳年抬头看了看明阳身后的定雪,见他的剑还架在明阳脖子上便道:“放下吧。”
定雪闻言抬手将剑还入鞘中。
“你抬这只,我抬这只。”梳年继续指挥道。
而奇异的是定雪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按梳年的意思将千山抱起,问道:“去哪。”
此时梳年也将梅容背起说道:“你跟着就是。”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见明阳仍惊诧地坐在地上,又看了看她
胸前的伤口,仅仅只是划开皮肉刺入了些许,早已自行止了血,便又道:“这位姑娘,你的伤并无大碍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借你些许地方我们很快离开。”
梳年说罢便跳上屋檐离去,定雪见此看了明阳一眼也跟随梳年而去。
余下明阳仍在原处,从天黑坐到了天明。
梳年寻了一处看似客房的地方将梅容放在椅子上后回头示意定雪将千山放置到床上。定雪照做毕转身看着忙碌的梳年问道
:“千山的伤势不要紧了?”
“暂时。”梳年说着将一个药瓶扔向定雪,道:“里面的药丸半时辰一颗,捏碎撒在伤口处。”
定雪带着些许疑惑接住收好不再多言。
梳年查看完梅容的状况当即取出针盒拿出几枚长针封住几处穴位,而后运气指上将气灌入梅容体内,一丝丝将乱窜的寒毒
引到一处封住,渐渐才感觉梅容的体温稍回暖了些许。
定雪替千山上了药后转身看见梳年已停下揉着手,便问道:“如何?”
梳年怔了怔,走近床边看着仍未醒的千山答道:“不太好,照此情形看梅容撑不了太久……先去替我打盆水来……”
定雪闻言摇摇头起身道:“看来你的医术不见得有多高明。”
梳年轻轻笑了笑:“呵呵。”
“……”定雪默了默,心中了然梳年这一笑是在问他是否需要尝尝新制的那批毒药,不由迅速说道:“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然后便疾步出去迅速打了盆水回来。
此时梳年已将千山半身的衣服都褪了下来,胸口伤处早前缝入的细线已然被吸收消失不见,伤口正重新渗出血来,身上其
余的伤口也须得重新上药包扎。
定雪站在一旁替梳年打下手,并没有花费多久梳年便已将千山被黄泉剑切断的筋脉重新接好,各处伤口也止了血包扎稳妥
。
做完这些梳年直接坐在了地上丝毫不想动,手上的血也懒得擦,定雪坐在一旁看不过眼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梳年一一拭
净。
“累了?”
“呵呵……”梳年又是轻轻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定雪闻言摇头笑了笑,道:“马车就在沁庄门口。”
这回梳年并未如方才般呵呵一笑,只是沉默了许久后应道:“嗯。”
第三日时,千山因马车太晃而醒了过来。虽然身周各处都垫着极软的垫子绝不会碰着,但还是太晃了些。
千山一转头便看见躺在身侧一脸苍白的梅容,连忙坐起身捉住梅容的手把了个脉。梳年在一旁被陡然起身的千山吓了一跳
,连忙将千山又掰过来让他继续躺着。
“手不想要了?放心,他暂时还没事。”梳年见千山慌张的模样连忙说道:“先顾好自个儿吧……”
千山愣了愣,依言躺了下去,转头又看了看梅容,许久才回过神问道:“这是要去哪?”
“药王谷。”
过了会儿千山又疑惑地看向梳年,不解为何梳年会在此处:“你怎会……”
梳年看着千山的神色,了然地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来救你?”
“……多谢……”千山想了想答道。
梳年斜视着千山冷笑了一声道:“不像某人毫无义气将我独自撇在了襄州不管不顾。”
“……”千山一时无法反驳,想了想转眼上下打量着梳年道:“我看你现在全须全尾毫发无损面色红润还胖了些许,想必
韩定雪没虐待你我也就放心了。”
“呵呵……”梳年习惯性地笑了笑,心底暗地里道了句简直放屁。
“想骂我可以直说。”千山盯着马车顶端说道。
梳年没好气道:“我只想知道你跟明阳还有梅容算怎么一回事。”
“就那么回事。”千山闭上眼一如既往地答道。
梳年皱了皱眉头,问道:“所以真的是明阳强迫你与她成亲?”
“嗯。”
“那你落了把柄在明阳手上也是真的?”
“嗯。”
梳年看了看马车角落的黄泉剑,默了良久后犹疑着轻声唤道:“顾云?”
千山沉默良久后终是轻声应道:“嗯。”
梳年呼吸一窒也不再询问在一旁枯坐,待他理清这中间弯弯曲曲的缘由后,千山已然熟睡。梳年看了一眼千山与梅容,轻
手轻脚爬到了马车外坐到定雪身旁,似乎他应该恼千山没有将他当朋友,竟从未对他说起也未曾求助过半分,可他还是没
法对着千山生气。
定雪驾着马车转头看了梳年一眼,见他神色不佳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梳年说完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见定雪露出为难的神色只好叹息道:“罢了,我懂。”
良久定雪开口说道:“从梅容盗走黄泉剑开始我便猜测过,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没同你说,得知明阳要与千山成亲后
我才肯定了谁是顾云。”
“那你岂不是……”梳年顿了顿,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那定雪岂不是千山的仇人……
“岂不是什么?”定雪等了会儿见梳年不吭声,转头看了一眼明了梳年担心的事情,思索一番后道:“倘若千山真的有意
对当年的人下杀手,梅容又何必等到现在。”
梳年闻言深有同感却也不愿再多说,只安静地看着马车在山道上急速奔跑着,晨曦穿过片片林木逐渐耀眼起来。
停车休息时千山下了马车透气,一眼看见梳年身旁站着的定雪微微愣了下,大概是有些意想不到。
“多谢。”千山看了一眼梳年转头对定雪说道。
“举手之劳。”定雪以同样平淡的口吻回道。
只是说完便立刻沉默了下来,梳年站在两人中间感到一丝尴尬,摸了摸鼻子开口道:“千山,我找到你要的独叶丹华了。
”
千山闻言立即转头期待地看着梳年。
“暂时还在韩府里收着,已经命人回去取来送去药王谷了。”定雪悠悠地在一旁说道:“待我们去到药王谷便能即刻拿到
。”
“在韩府?”千山疑惑问道。
定雪解释道:“那是我母亲的嫁妆,平日里也只是放着看看罢了,没成想那竟是一味药,而且还价值连城。”
“噢。”千山听罢应了一声后便低下头,且不说独叶丹华的剧烈药效梅容还能否承得起,单是要撑住回到药王谷便已说不
准了。如今靠着梳年的银针封穴暂且无事,却再过几日不论撤针与否都已压不住寒毒侵入心脉,一旦入了心脉,除非这世
间真的有能令死人复生的灵药,否则命难留。
“千山。”
千山闻声看向梳年,却发现定雪不知何时走出很远,站在崖边远眺着群山,一手拿着个竹筒水壶另一手拿着块饼,咬一口
饼便饮一口水。
千山疑惑地看回梳年,问道:“你想说什么?”
“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梳年说完也是自觉毫无底气。
千山不在意地笑了笑,应道:“嗯 。”
梳年看着千山的笑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在我眼中这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大夫,你别死太早。”
千山闻言愣住,未料到会被梳年看出他的心思,皱了皱眉头想笑笑缓和下气氛,却发现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片刻后千山只能开口道:“我的确干过那么几件被称颂的事,也救过很多人。可我想救的从来都只有梅容而已。在我眼中
我是这天下最自私的大夫,安然地受着世人的景仰夸奖,却随时准备着将他们抛弃。”顿了顿后千山苦笑着继续说道:“
这么说似乎过于矫情,也不怕被你嘲笑我懦弱……梅容确实是我如今还活着的唯一理由。既已决定追随他一生,那便是一
生,自他后,不会再有二人,我想你懂。”
梳年垂下眼,的确,他懂,可有些事情不是懂了便能习以为常,所以总是要挣扎一番,直到不得不服输。
千山看着梳年的神情,又道:“何梳年,我一直觉得能认识你很好。”
梳年皱眉别扭地看向千山,微微带着点羞涩说道:“你这么坦白我会不好意思的。”
千山冷冷笑了一声:“算了。”
梳年笑了笑,也不再做忸怩小女子状坦然道:“我觉得你很好,能认识你也很好,不止是很好,我很欣赏你。”
定雪站在远处看着梳年与千山,隔了太远没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见梳年终于笑了一回,便也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抬起手看着左手掌心中那道鲜红的痕迹,一生一世太长远,他只求今时今刻便已足够了。
8、终已解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行着,千山坐在车厢中陪着梅容,自他醒后,梳年大多数的时间便坐在了外头。
低头看着双眼紧闭的梅容,千山不禁想到会不会就这样梅容再也不会醒来,然后一眨眼化成了一堆白骨,不由地便离开了
座位俯下身附在梅容的耳边轻声说道:“阿影,我想永远留在你身旁,我喜欢你……你呢?你能听到吗……”
可梅容被困在了梦中,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不断地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又不断地与那些人分道扬镳,而这许
多的人当中有个十分特别的人,总是让他一眼便能看见,不论如何改变着相貌他却都清楚地知道是同一人,只要那人出现
后便会想要靠近,却一旦走近刚触碰到的时候了那人便消失了,于是只好重新寻找。
一次又一次。
最后的那次,那张面孔变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人。
他看见千山站在河的对岸正远远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对他说着什么,想过去时却发现并无桥梁。
那条河并不深,看似徒步亦可走到对岸,每靠近一步那声音便越清晰,却步步深陷泥中。
“阿影……”
……
“我想永远留在你身旁……”
……
“我喜欢你……”
……
“你呢……”
……
“你能听到吗……”
我听到了。
回到药王谷山前时,梳年便撩开帘子想对千山说到地儿了,却一眼看见千山紧紧地握着梅容的手失了神地坐着。
梳年见此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查看,却不想梅容竟已断了气。梳年小心翼翼地看向回过神来的千山,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
出悲喜,只听他十分平淡地说道:“我以为他至少会睁开眼一次……但是没有……”
梳年愣住,低下头不敢直视千山的眼睛。此时似乎说什么都无用,不论安慰抑或劝解,只要梅容活不过来便都是废话。
定雪看着不远处站在路中央的一老一小不得不停下马车,微微地有些惊讶。梳年察觉不妥撩开帘子往外望了出去,一眼便
看见竟是槐襄与文衡。
槐襄看见梳年顿时来了精神喊了一句师父便向马车奔了过去。
梳年皱了皱眉头跳下马车摸了一把槐襄的头,不悦地看向文衡道:“有话说有屁放,有病下山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