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荆谣是过得顺风顺水,荆家却每况愈下,荆夫人想起这几年的事心中恨意难平,冷声道:“以前不知得了老爷多少好处,如今出事了人全躲的远远的了,没人帮扶,只得变卖了些家产,终于撑到荆诘中了秀才,不用上税了才好些,剩下的两处庄子也能租出去了,慢慢的有了些起色,若是没别的差池……过几年大概也能缓过来。”
荆夫人一生刚硬要强,虽落魄了但还有些血性,低声道:“我知道你还恨着我,你也不必怕我缠着你……等跟梅氏那贱人打完官司我就带着语儿回去,必不会再来京中。”
荆谣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他的那点恨意早就没了,他如今才十四岁,有记忆的岁月被劈成两半,前一半很模糊,停止在他生母的丧事上,如今只依稀记得生母的温柔和依恋,后一半是从遇见秦晏的那一日开始的,中间那段晦涩的岁月荆谣渐渐的已经忘了,且看多了梅夫人的种种伎俩,荆夫人当年的手段其实也没什么了。
“你们能回去最好,以后……给荆语找户门当户对的就罢了。”荆谣说的诚心,“高门的亲事,不是那么好攀的。”
荆夫人如今也见识了,垂首不言,荆谣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得道:“你……走吧。”
如此正合了荆夫人的意,她起身带着随身的丫头往外走,犹豫了下复又转过身来咬牙道:“以前……是我不对,如今看……果然万事都有因果报应的。”
荆谣侧过头去没说话,荆夫人攥了攥帕子出去了。
花厅里,秦晏细细品着茶,漫不经心的听着冬梅的话……
“雅姑奶奶想来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那么死死看着不让表少爷亲近二小姐,二小姐心中也疑惑,让我劝过几次就没太在意了。”冬梅低声絮絮的说着,“按着她的心思,本想是将孩子没了的事推到嫣红姑娘身上去的,但不知怎么的……”
秦晏挑眉看向冬梅,冬梅顿了下继续道:“我是按着少爷的意思来的,但二小姐没听我的……今天是府中老太爷千秋的正日子,府中已经筹备多少天了,少爷知道的,府中一直是雅姑奶奶操持这些事,这些天忙里忙外的,也没太顾上二小姐,今早起来家里那些亲戚就都到了,去了好些女眷,雅姑奶奶就让大奶奶还有二小姐过去帮着招呼,二小姐懒怠去,说身上不爽利,雅姑奶奶当时就不大高兴了,再三的让人来叫,说再不舒服也得过去坐坐,不然太失礼……”
“这也是常情,但二小姐不这么想,当时就跟我说,雅姑奶奶故意折磨她,我好言劝了她一会儿,偏生前面点名让我去送茶,少爷知道的……每逢有这些大事,我们都得去前面伺候的,我虽不放但也无法,就去了……”
“我在前面爷们儿们那边斟茶送果子,不多时就听见里面嚷嚷开了,说雅姑奶奶把二小姐的孩子打掉了!”冬梅苦笑,“我忙寻了个空子往里面去了,只见二小姐衣衫上……已经见红了,二小姐捂着肚子哭,一直嚷嚷雅姑奶奶恶毒,非要让她出来,当着那些人的面,弄的很不好看,当时章府老太太的脸色就变了,忙命人将二小姐抬进去,又命人去请太医,雅姑奶奶站出来点名要请一位太医来,到底如何奴婢不知道,看那意思好像这太医脉息很好……”
秦晏差不多已经听明白了,嗤笑:“她倒是胆大……想要把孩子赖到姑母头上。”
“是。”冬梅点点头,“我扶着二小姐进去了,进屋后她急了,忙忙让我开箱子取银子取各色珍玩,预备着一会儿打点那太医,我怕她真得了手,就一直慢慢的同她说话拖延时间,问了才知道,二小姐是记恨之前雅姑奶奶阴了她,害她回娘家的事,又说府中规矩大,不像做女儿时悠闲,一定要给雅姑奶奶一个教训,如此以后再有什么事雅姑奶奶也不能像今日这样说叫她出去就叫她出去了,所以一时心动,就想将这事转而赖在雅姑奶身上。”
后面的话秦晏没兴趣再听了,懒懒道:“姑妈请来的太医,定然不会这么容易让她糊弄了,事情败露了,假孕的事嚷出来了吧?”
“少爷料事如神。”冬梅点点头,“之后雅姑奶奶命人去请族中众人要说法,还自己清白,又命人去请那边太太,我趁乱就跟着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一同出来了,我们出来后去秦府寻太太,谁知竟说不在,是往这边来了,我正想设法脱身呢,如此正好,同她们一起往这边来了,方才她们去找太太,我就混进来了。”
秦晏点点头,侧过头道:“吉祥!”
外面守着的吉祥连忙进来,他怀里抱着个小木匣子,走进了将那匣子对着冬梅打开了,只见里面是一张卖身契,还有不少散碎银子,秦晏摆摆手道:“这是之前答应你的,过会儿吉祥会赁车送你出城,一直送你回老家去,以后安稳度日吧。”
冬梅本是闹灾荒时不得已卖进来的,当时只想让家里人能吃饱饭,只是独身一人在这里总不是常法,一心还想回老家去,如今心愿得偿连忙叩头不止,连声谢恩。
外面丫头进来福身道:“荆少爷来了。”
秦晏忙命吉祥将冬梅带下去,一见荆谣进来脸上马上带了温和笑意,低声道:“荆夫人呢?”
“走了。”荆谣怎么也没想到跟荆夫人重逢竟是这个情形,摇头失笑,“她们过的不大好……不过也行了,吃喝不愁,比那些贫寒家里的人强多了。”
“我还以为你得给她些银子的。”秦晏淡淡一笑,“你若是想给就给,我什么都不在意的。”
“为什么要给她银子?”荆谣不解道,“以前……她待我和阿娘都不好的,我没什么要报答她的。”
秦晏几乎不懂荆谣的心思了,一笑道:“既然她对你不好,为什么不趁机报复回来呢?就让她这么走了?”
荆谣摇摇头:“一定要非黑即白么?以前的事……其实她也不容易,且现在也得了报应了,再说……”
“要不是她当年将我轰出来,我怎么能遇上哥哥呢?”这大概是荆谣唯一感谢荆夫人的地方了,之前受了那些罪换得遇见秦晏,也值了,荆谣挺知足,“能得现在的日子,以前就是再受再多苦处也是应该的。”
秦晏想起刚遇见荆谣时的情形心中一疼,若按着他的意思是要给荆夫人一个教训的,但……罢了,就算是给荆谣积阴德了。
“对了,刚才说有个丫头找哥哥,什么事?”荆谣回过神儿来,“要紧么?”
秦晏一笑道:“没什么,有个丫头老家有些事,很想回去,她本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我将卖身契给她了,又给了她些盘缠银子,已经将人打发了。”
荆谣点点头一笑:“这是好事儿,她们都挺不容易的,哥哥心真好。”
秦晏眉梢挑起,这么多年……饶是总有人奉承,但还真没人夸过他心好,大概也就荆谣会觉得他是好人了,秦晏笑了下,微微垂首在荆谣耳边低声道:“我当然是好人了,不然当年怎么会把你这个小要饭的捡回来?”
荆谣笑了下脸微微红了,秦晏刚解决了秦珍的事,又听了荆谣这番傻话心中熨帖的很,忍不住逗荆谣:“你怎么报答我的?嗯?”
多少次了,对秦晏的调笑荆谣还是招架不住,秦晏笑了下:“闹了这一出还没吃上饭呢,来,跟我去里面用些东西……”
第60章
两人一同回昭瑰堂用了饭,正要歇会儿时外面又有人来了,秦晏揉了揉眉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执事丫头进来一福身笑道:“少爷,荆少爷,姑奶奶府上的几个管家娘子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少爷说。”
秦晏点点头,不多时外面几个管事女人跟着那执事丫头进来了,给两人行礼后一人笑道:“给少爷道喜,给荆少爷道喜,咱们太太有喜了!今天刚知道的,已快两个月了。”
“真的?”秦晏心中大喜,笑道,“思儿可还好?”
管事女人连忙答应着笑道:“很好,旁人这个月份早该害喜了,咱们太太却除了神思倦怠些没有一点征兆的,要不也不能现在才知道,姑爷已请了太医来看过了,说脉象上很好的。”
“那就好。”荆谣忙命人开库房拿各色补品,又命人取了一个玄色描金螺钿盒子来,一笑道,“这些都是小姐平时喜爱用的各色胭脂还有眉黛之类的,我提前问过太医了,里面用的各色香料,膏子就是孕中也能用的,我早就制了出来,就等着小姐有喜了送去的。”
秦晏见荆谣这样细心心中一暖,转身对那几人道:“今日不得闲,告诉思儿,明日我跟荆谣一同去看她,让她好生养着,姑爷可在府中,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乐得合不拢嘴了呗。”那管事女人喜盈盈的,“知道有喜后姑爷高兴坏了,拉着太太说了半日的话,一会儿要开库房取银子去施舍,一会儿又命人去城外搭棚子赊粥,闹得太太哭笑不得的,最后让姑爷让他打发人去各家报喜,姑爷这才有了事做,除了这边姑爷还打发人去了羿府,尤府,还有几处老侯爷的旧交府上。”
秦晏点点头,想了想道:“回去告诉棋如一声,不必派人去秦府送信了。”
那管事女人顿了下马上点头道:“知道了,回去就跟姑爷说。”
秦晏又嘱咐了几句话就打发人去了,秦晏屏退众人,转身对荆谣笑道:“咱们家又要添丁了。”
“我也没什么可送小姐的……”荆谣心里也高兴,想了想道,“我……总不能还是送银子吧?”
秦晏一笑,抬手挑起他颈间带着的金锁笑道:“你寻些东西给那思儿肚子里的孩子打个金锁吧,小舅给打的长命锁,也合适。”
荆谣连忙点头,一笑道:“我回来去库房寻些好的料子,我记得上次皇上还赏了几块成色很好的红玛瑙,一直没动过……”
秦晏无可无不可:“你看着来就行……”
两人慢慢的说了会儿话一同进里间歇晌,未时吉祥从外面回来了,将打听来的章府中的事细细说给秦晏……
“小点声……”秦晏往里面看了一眼,荆谣趴在床上,微微张着嘴,正睡的好,秦晏慢慢系好颈间盘扣子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方才无事,小的让人去章府打听了下,咱们那珍姑奶奶……呵呵,野心真不小,一心想借着这事扳倒雅姑奶奶,如今事情是败了,又要寻死,嚷嚷着要章府的人赔命,闹了个不可开交,直到太太去了才好了些。”吉祥低声笑了下接着道,“最可乐的是……二小姐见着太太就以为遇见救星了,拉着太太要太太给她住持公道,谁知道太太当即给了她一顿大嘴巴,当着那些人的面,唉……咱们二小姐在婆家的脸面是败光了。”
秦晏冷笑,梅氏还是有点脑子的,这个时候若还纵着秦珍就真是不想要这门婚事了,这个当口上她先发作秦珍看着是不护短,其实是在尽力保全她呢。
“太太一面打着二小姐一面骂她,回过头来给雅姑奶奶赔不是,雅姑奶奶本不欲理会,奈何太太直接给雅姑奶奶跪下了!一行哭一行求,让雅姑奶奶看在老爷的面上担待些,雅姑奶奶不说话,她当即抄起东西来打二小姐,下手更狠了,一面打一面说,这是给你姑母出气,若你姑母还不解气,我就把你勒死了算了,当即就要人娶绳子来,二小姐也哭,太太也哭,两人抱在一处说要一同死……”吉祥一脸的看不起,撇撇嘴道,“弄的好像是她多委屈似得,今日是章老太爷千秋,不少人都去了,太太这么一闹倒有不少人替她说话,又说二小姐是新妇,怕是因为太想要孩子了才这样的,反倒劝雅姑奶奶容忍些,到底是自己亲侄女儿,差不多的就担待些,总不好因为这事真要了人家命去,我呸!不理她们试试?我才不信她们真的去寻死!”
意料之中的事了,秦晏也没指望凭着这点事就能让章云烈休了秦珍,他们总要顾忌秦府和梅府的,秦晏淡淡一笑:“世事多是如此,闹出事来,不看之前是谁有理,只看过后谁哭的最惨,谁最能博人怜悯,谁就该受体谅的……之后呢?”
吉祥心有戚戚,低声道:“之后雅姑奶奶也撑不住了,微微松了口,说若真是怀不上,那还可恕,但欺瞒上下,妄图嫁祸这两条是不可恕的,罚二小姐即日起不许再出自己屋子,抄录女则百遍,让她先收收性子再说。”
秦晏点点头:“知道了。”
吉祥犹自愤愤的:“凭什么?!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姑母自然有她的道理。”秦晏差不多明白秦雅的心事,靠着这点事不好将秦珍如何了,若做的太绝了不免还会有人反过来说她严苛,只能文火慢炖,凭着秦珍惹事的能耐,不愁她犯不了众怒,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等到那一日才能做的干净利落,秦晏摆摆手,“去吧,日后自然有人料理她,这事到此为止,管着上下人的嘴,别让荆谣知道了。”
今天荆谣刚夸过自己心地好呢,可不能让荆谣知道了这些破事,秦晏想起两人方才的温存受用无比,正要转身进屋时又想起一事来,转身道:“还有,让章府剩下的那些人眼睛放亮些,看紧了秦珍,主意都打到秦思身上去了,不想要命了不成。”
吉祥连忙答应着:“是是。”
翌日秦晏下了朝后回府接荆谣一同去嘉恩侯府,荆谣见秦晏眉宇间似有郁色,想了想低声道:“可是朝上有什么事?”
秦晏安抚一笑:“没什么……不过还是那点儿事罢了。”
今日是烈帝的祭日,关于如何处置晁泽的事酝酿多日,终于在这个日子里爆发了。
秦晏跟秦敛在早朝时唇枪舌战了小半个时辰,单是这个就罢了,偏偏有人将羿老将军是秦晏外祖父的事搬了出来,一口咬死了秦晏是因为想替外家报当年的仇才一直主张要对晁嘉处极刑的,可笑的是居然有人夸赞秦敛不徇私情,一心公办。
秦晏心中冷笑,这些事不过还是那些宗室们在背后怂恿罢了,晁泽死不死,怎么死,其实他们无所谓的,他们在意的是晁嘉对获罪宗室的态度,他们想要新帝一派在朝中第一次对他们妥协,如此才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后才能越发肆无忌惮。
自晁嘉登基后一直慢慢的收拢权利,如今朝中实权已经慢慢的从宗室和旧臣手里转移到了今科刚提拔出来的这些人手里了,表面上是晁嘉在打压当年旧臣,其实晁嘉也是在不动声色的打压宗室,晁嘉和秦晏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绝对的权利,比起那些老臣来晁嘉更不放心宗室,而秦晏是对谁都不放心。
秦晏慢慢的将早朝上的事同荆谣说了,略去那些激烈的言辞,尽量将话说的温和些,最后一笑道:“其实才多大的事?晁泽死是死定了,只是怎么死罢了,非要费这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