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点点头:“臣遵命。”
“昨日我在殿外烧那些古籍,梅大人出头劝阻了一番,呵呵……让我以犯上的罪名骂了他一顿。”晁嘉侧过头一笑,“可合了你的心思?如何处置他,是罚俸还是降职,你看着办吧。”
秦晏蹙眉低声道:“梅大人因何劝阻?”
“他说……就是要将这些东西给先生,也只好随葬,不可焚毁,不然就是暴殄天物……”晁嘉眼中闪过一抹戾色,“随葬随葬,就是让先人将东西带走,永世不得出土,同烧了有什么分别?不让暴殄天物?他说这话不是明摆着诅咒万世之后有人盗取先生的坟墓吗?敢这样诅咒先生……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的。”
秦晏心中一动,自先生走后,晁嘉性情竟是大变,若是从前晁嘉万万不会在人言语上挑这种纰漏的,不过这正合了秦晏的心思,因而低声道:“皇上说的是,只是梅阁老也是前朝老臣了,入内阁多年并没有什么差池,轻易贬斥恐伤了老臣们的心,若依着臣的意思……只稍加斥责,命他闭门思过就罢了。”
晁嘉皱眉:“只是思过……”
“至于思过多久,何时再入朝,那就再议吧。”秦晏打断晁嘉的话,冷笑一声道,“如此也保全皇上的名声,免得又让人说待下严苛,不重老臣。”
晁嘉哑然失笑,连连摇头道:“果然是你……如此甚好,就这样发落吧。”
荆谣见两人谈笑间竟就将梅阁老料理了心中暗惊,他虽不大明白里面的事也清楚以后这梅阁老大概是不会再有机会上朝了。
不多时衡棋如又来了,见秦晏大好了连声道:“一会儿你同我一起回府,快让思儿看看你,她这些日子为了你伤了身子,瘦了不少呢。”
秦晏蹙眉:“前几日不是让人去你府上保平安了么?没人告诉思儿吗?”
“哪能没说,她可得信啊。”衡棋如换上孝衣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几个头才道,“你又不许她去,她一时多想了,更添烦扰。”
秦晏失笑:“我刚醒来那会儿病的不成样子,怕她来了看见了倒难受,罢了,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回去就是。”
几人守在苏卿辰灵前又跪了一个上午,直等到礼部执事的人送来贡品众人才起来,晁嘉独自守灵,秦晏和荆谣随衡棋如去嘉恩侯府。
嘉恩侯府中秦思正倚在床上歇着,听外面说大舅爷小舅爷来了连忙换了衣裳迎了出来,秦晏见秦思神色憔悴心中一疼,低声道:“之前只是病了几日,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愁成这样?”
秦思拉着秦晏的手不住的看,见秦晏虽比之前瘦了几分但精神却极好,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眼睛又红了,低声道:“哥哥也太会吓人了,以后万万要好生保养,别让我再提心吊胆的了……”
秦晏温和一笑:“我知道,如今你可放心了?好好吃安胎药,我听棋如说你伤了胎气,可要好好补回来。”
秦思拿帕子抹了抹眼角一笑道:“没事,哥哥既已经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秦思看向秦晏身后的荆谣柔声道:“只可怜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病的是他呢。”
荆谣笑了下道:“我同小姐一样,哥哥的病好了自己的病就跟着一同好了。”
“既来了中午就留下吧,我让人给你们炖些补汤。”秦思一扫今日的郁结,转头对身边的丫头一笑道,“让她们将舅舅之前送来的白参切了炖雏鸡汤,那参温补又不容易上火,最合适哥哥和谣儿现在用了,再让库里把剩下的白参全拿出来,一会儿给哥哥一起带回去。”
秦思又转头对荆谣柔声道:“家里厨子炖汤可还行?若不好就将我这厨娘带去。”
荆谣连忙笑道:“小姐用惯了的厨子哪里能外借,家里的厨子还不错,小姐放心。”
都是自家人,午间用饭时也没分桌子,大家一同坐下了,因说起苏卿辰来,秦晏将晁嘉发落梅夫人父亲的事说了,秦思放心下汤盅低声道:“以后……再不起用他了吗?”
秦晏点点头:“不出意外。”
当年换亲一事正是因为章府老太爷急于同梅阁老搭上线,中间又有梅夫人活动着才促成的,之后万千种种,全是因这变故而来,秦思一开始也怨过,恨自己拖累了兄长,不得已投奔了外祖家,如今看却是因祸得福,果然因果报应不爽,秦思垂眸没再接话,衡棋如冷笑一声道:“令表弟可是让家里长辈给害了,这一宝没压对,可怎么悔棋呢?”
衡棋如侧过头看向秦思,目光温柔,心中越发得意,他们自己分不清鱼眼睛和珍珠,倒是让自己捡了漏,得了这么个好夫人。
秦晏淡淡一笑:“都是他们自己寻的,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吧。”
秦晏和荆谣伤病未愈不好饮酒,只有衡棋如自己干了一杯,笑道:“先是梅家,呵呵,行,一个一个的来吧……”
章府中,秦雅揉了揉眉心道:“可将二奶奶扶回去了?”
“已经送回她自己院里了。”秦雅的心腹婆子上前替秦雅揉了揉额头,轻声道,“只是……二奶奶没见着太爷,怕是不会死心呢。”
秦雅冷哼一声:“不死心又能怎么样?还能逼着太爷写折子替她外祖遮掩?她舅舅昨日已经上了折子了,皇上不温不火,什么也没说,只让梅阁老闭门思过,这让人还能怎么说?皇上若是真的处置了,或是历数这些年的功劳请恩,或是痛述自己的罪行以求免罪都还好,现在皇上又没要如何,让人怎么帮忙求情?”
那婆子并不懂这里面的事,只道:“既二奶奶的亲舅舅求了都不行,就是让太爷去求怕是也没用的。”
“哼,有用我也懒得帮她这忙,说的好好的不许她出祠堂,现在如何?我已经将她送回她自己院里了,好生待着,她倒是得寸进尺,还敢出来闹。”秦雅想起之前秦珍妄图将没了孩子的事赖给自己心里就恨的牙痒痒的,“以前是我小看她了,小小年纪,心可毒呢,什么都敢做……如今梅家已然是犯了天威,失了圣宠了,我疯了才让她们将咱们家再拖累下去……”
心腹婆子一笑道:“太太不必太担心,太爷虽老了,但心里明白着呢,必然不会让这些人连累了自己。”
“这就是命啊……”秦雅前两日刚去嘉恩侯府看过秦思,想到秦思秦雅又是高兴又是可惜,“思儿那肚子都已经起来了,我一看就是个男胎,就看皇上平日里对嘉恩侯的恩宠,这孩子以后定是会平级袭爵的,那可是妥妥的小侯爷啊,思儿这孩子命就是好,如今这京中哪家太太不羡慕她?进门就当家,夫君还这样宠爱……”
两人正说着话章云烈来正房给秦雅请安了,秦雅一笑:“今日衙门里事少?”
“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因连日里皇上为苏大人守灵,朝中不少事搁置了,上面那些人不发话,凡事我们又不敢做主,所以就更清闲了。”章云烈见屋里没什么人,坐近了低声道,“秦珍闹了没?”
秦雅冷笑一声:“你说呢?”
章云烈摆摆手:“母亲别理会她,如今苏大人走了,皇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出发呢,她外祖父非要撞上去,不发作他发作谁?我看她又缓过劲儿来了,昨天我就同个丫头说了两句话,她上来一把将人家脸挠出血来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当时气的我够呛,又不能因为个丫头说她什么,不然她更得理了,什么宠妾灭妻,有的没的她什么都说得出来,唉……”
秦雅一听这话心中更添烦躁,皱眉道:“你忍让些吧,以后……总会有法子让你离了这搅家兴的。”
第68章
比起秦珍来,秦府中梅夫人闹的就更厉害了。
“老爷……我父亲实在是冤枉啊……”梅夫人禁足多日,消息知道的比秦珍还晚,若不是梅家的人送信来梅夫人还被蒙在鼓里呢,梅夫人头发随意挽起,头上半点珠翠也无,一脸憔悴焦急,“我父亲是言官出身,见皇上行为不妥自然是要劝上几句的,这是什么大错处?就要发这样大火?”
秦敛这几日也正因这事着急,秦府这些年同梅府同气连枝,相互扶持,如今眼见梅府就要倒了,自家失了一个臂膀不说,谁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梅夫人见秦敛只是沉着脸不接话心中越发没底,红着眼哑声道:“老爷瞒的我好苦,若不是昱儿他舅母托人给我消息,我现在还不知道呢,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爷就不同我商议商议吗?还是说……”
梅夫人想起当年羿府的情形身上起了一层冷汗,抖声道:“老爷不准备帮我父亲了吗?”
“自然不是!你父亲倒了于我有什么好处?”秦敛眉头深锁,若是可以,他自然希望能帮上一把的,但如今这情形能不能拉起来难说,一个弄不好没准就要把自己拖下水,秦敛向来最能明哲保身,遇上这种事绝不肯沾染分毫的,秦敛静了半晌沉声道,“你兄弟刚上过折子,已然被退回来了,现在多说无益,且缓一缓,过个十天半月的,等着皇上的气消了,再让岳丈大人写封请罪折子,言辞恳切些,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梅夫人闻言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她的丫头连忙上前扶着,梅夫人揉了揉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这法子自然是要用的,只是……老爷就不帮帮岳家了吗?老爷若是同章老太爷联名上折子,许还有用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秦敛听了这话老羞成怒,怒斥道,“现在去求情不过是白填送在里面罢了!你父亲言语不慎犯了天威,你也要让我得同样的罪过吗?!且如今并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因为岳丈言语上的事发怒还是……”,秦敛压低声音怒斥道:“还是借题发挥,这个时候让我出头,岂不是要受到牵连?!”
梅夫人滚下泪来哽咽道:“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父亲从此致仕吗?我父亲一辈子为国为民,辛苦了大半辈子,如今竟得了这么个结果……”
秦敛被梅夫人哭的越发心烦,厉声斥责道:“不过是让岳丈闭门思过几日,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行了,我自会尽力帮忙转圜转圜。”秦敛不耐烦听梅夫人的抱怨,转身就要走,梅夫人哪里死心,连忙追出来,秦敛耐心散尽,转头沉声道:“还没如何呢,你别自乱了阵脚!这些日子你还是不必出门了,好好养养你的身子是正经,还有……你且不必同岳丈家往来通信了,左右这些事你们内宅妇人也不懂得。”
梅夫人被秦敛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还没回过味儿来秦敛已经去前面了,梅夫人万万没想到秦敛心狠至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太快别这样……让老爷听见了不更心烦?”梅夫人的心腹婆子不住的劝着,低声道,“那是老爷的正经岳家,老爷不会不上心的,大概是真的帮不上忙,太太别多心……”
梅夫人摇摇头,边拭泪边狠声道:“若老爷真有心,就不会故意瞒着我……正经岳家?呵呵,我虽不甘心,但羿府不更是老爷的正经岳家?当年羿府出事时,老爷又是如何做的?别说没帮着求情走动,就是事后……明知道羿府破落成那样了,连张银票都不肯送去,知道先太太变卖东西往娘家送还要大加斥责,严令众人不许让先太太再往外送东西,这不跟我现在一样了吗?”
那婆子皱眉道:“老爷……也不是那样吝啬的人啊,这话太太从哪儿听来的?”
“从哪儿听的?还不是先太太留下的那些人说的,如今这些人都随秦晏走了……”梅夫人摇头哽咽道,“老爷自然不是可惜那些银子,他是怕让人知道自己同羿家还有来往,由此可见老爷有多谨慎,多绝情了……”
那婆子听了这话越发着急,压低声音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老娘家吃亏?”
“自然不行……”梅夫人擦了擦脸起身冷声道,“老爷不帮忙,我就没有法子了吗?若是梅家倒了,我在这府上越发没有容身之地了,老爷不是不让我出府吗?好,我就不出府……一样将事情都办了!”
池园中,秦晏闭着眼枕在荆谣腿上,听完屏风外面吉祥的话慢悠悠道:“知道了,赏那传话的人一封银子,难为她了……”
吉祥答应着去了,荆谣轻轻的给秦晏揉着眉心,轻声道:“哥哥预备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秦晏拉过荆谣的手亲了下,慢慢道,“局势已定,前面的棋子都落下了,如今只等着梅氏自己找死就行了。”
荆谣还有些不放心:“那边老爷在朝多年,还是有些自己的路子的,没准……”
“他不会插手。”秦晏冷笑,“他若真有这几分人性,当年外族家也不至于连祖宅都卖了,还记得咱们刚到黎州那会儿吗?”
荆谣自然是记得的,那会儿众人一直住在羿家祖宅旁边的一处小宅子中,终日看着羿家祖宅中人出出进进,那会儿还不觉得,现在想起当时的吃穿用度实在是寒酸的很,荆谣轻声道:“少爷受委屈了。”
“那算什么委屈……”和荆谣不一样,荆谣对于以前的那些事只记着好的不记得坏的,秦晏却是桩桩件件都能记得清楚,“秦敛刚出了妻孝就迎娶了梅氏,那会儿梅氏才十六岁,心思却毒的很,面上对我和思儿好得很,但只要不当着秦敛的面,她马上就换一副嘴脸,我还好些,那会儿思儿吃了她多少言语上的闲气,你看思儿现在性子和婉,焉知不是从小被她冷嘲热讽的将性子磨去了……”
荆谣见秦晏不大痛快连忙道:“也不一定……小姐性子原本就好,不像哥哥似得,想来是随先太太多些。”
秦晏撑不住笑了:“敢打趣我了?也是……思儿那性子是像母亲……”
“你这处好的倒是快……”秦晏撩起荆谣的袖子来轻轻摩挲他腕间那道细细的疤,轻声道,“还会疼么?”
荆谣摇头一笑:“前些天凉着了所以有点疼,泡了几天的药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那也得小心,小小年纪别落下病根,没事再泡泡那药……”秦晏略想了下道,“对了,不如再去别院中住一阵子?如今天气愈发冷了,那边有温泉,暖和些,且泡泉水对你这伤处也有好处。”
荆谣闻言眼睛都亮了,笑道:“哥哥抽得出空来?”
“你说呢?”秦晏坐起身子来一笑道,“我可是大病初愈,告假歇几日,这个脸面还是有的。”
荆谣自然高兴,倒不是为了治病,只要能跟秦晏腻在一块,就是单在府里也是好的,荆谣忽而想到梅家的事犹豫了下道:“要不……再等等,那边的事别再出什么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