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打扫战场转移,这里不再安全了。”文禛对他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这才对宁云晋道:“带朕去你的营帐。”
宁云晋不敢多话,老老实实的带着文禛绕过战场到了他之前休息的地方。
文禛见他还在逞强,装出一副没事人似的样子,无奈地道,“在朕面前何必还强撑着,累了就坐下。”
在这人面前宁云晋反倒觉得越没有形象越安全,他对着文禛抱歉地笑了笑,接着便寻了张凳子坐下,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上面。
他是真的累了!
自从遇敌以来,他就要绞尽脑汁地考虑怎么保全这只运粮队伍,接着又要士兵们进行祈福,想办法鼓舞志士气,让他们不至于在敌人面前不攻自破,而从清晨就开始的仪式,更是将他浑身力气都抽空了似的,若不是担心被士兵们看出端倪,影响士气,他早就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休息。
文禛也寻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从接到战报到今天,他提前离开京城,一路疾驰到这里,浑身被颠得跟散架似的。到了阴山之后,即使循着战斗的痕迹要想找人也是难事,多亏了他之前交给宁云晋的同心结,这才用最快的速度打到宁云晋的位置。
远远看到那团腾空而起的戾气里,文禛简直是心争如焚,他料想了无数后果,甚至猜想宁云晋是不是已经在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了,唯一没想到的是宁云晋居然如此了得,直接以少胜多,甚至将大商的三皇五擒获。
宁云晋被他看得深奥不自大,等到缓过神来之后,他呐呐地开口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担心你。”文禛语气平淡,“听说你被困在山中,朕不得不来。”
“……”这样直白的话让宁云晋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
见他确实是累了,文禛也就不再戏弄他。他伸手摸了摸了宁云晋的头,温和地道,“去眯一会儿,我们晚上之前一定要赶到归化。”
宁云晋点了头,也就顾不得失礼,爬上床双眼一闭便直接呼呼大睡。
文禛看着他宁静的睡眼,眸色忍不住暗了暗,强压制住想要触摸的冲动,转身出了营帐。
这场发生在赵长城的战斗虽然持续时间长,能够收拾的却并不多,大商这边并没有什么辎重粮草,对大夏这边来说,最赚的就是收获了大批的上好战马和三皇子。
这些战马虽然饿了几天,有些消瘦,但是只好生喂养就可以再次上战场。大夏一直以来苦恼的只是上好的战马不够,却从来不缺训练有素的骑士,如今得到这些马匹真是如获至宝,当即文禛就让人取了足够的草料先将这些马儿喂饱再说。
下午申时三刻,战场上能用的都已经收拾完毕,带着战死战友的骨灰,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归化前进。这场 账打下来,宁云晋他们两千士兵与人上百民夫已经只剩下五六百老弱病残而已,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保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辈子便不用愁了。
加上又有文禛带来的这批一看就是精锐的人在负责安全,所有的人心里十分轻松。
宁云晋骑在马上,穿行在茫茫大山之间,想到战死的那些人,他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他悠然清越的歌声,让不少人的心中也引起了触动,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有些人想到鷟的战友,已经双眼含泪。
有时候战争就是这么无情,能够轻易的夺取人的生命,可是若是因为害怕死亡而回避战争,那就没办法抵御敌人的入侵。
“没想到你会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蒙或望着马上的宁云晋,唱完了那道秦风《无衣》他的表情十分沉静,双眸中看不出来一丝波澜。
宁云晋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前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屑给他,“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
蒙或身为俘虏待遇却比他的那些下属要好的多,只是被限制了功力,捆绑住双手而忆,还分到了一匹马代步,只是缰绳被牵在一名士兵的手里而已。
他望着宁云晋,眼中那充满掠夺性的侵略更浓烈了一些,“确实有很多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还隐瞒了杀手锏,更没想到本王会栽在你一个第一次带兵的人手里。”
宁云晋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愁,比起文禛带给他的压力,蒙或那眼神简直就是毛毛细雨一般,直接 被 他无视了。更何况这个本来就已经是阶下囚,如果从他身上宰不到足够的好处,是没有有意释放他的,对于这样已经毫无威胁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文禛自然是看不得,自己都舍不得下手的人,哪里会让他被人意氵壬。他先是使了个眼色让那士兵速度慢了一点,然后不着痕迹地带着宁云晋加快速度,到了队伍前头的位置。
顺着蜿蜒的河道,他们终于走出了山谷,接下来就是一望无垠的平原,甚至已经可以眺望到远方的大城。
在这样靠近归化的地方,势必不可能出现大商的大部队,所胡人都汪禁松了口气,偏偏就在这时,从前方的山坡上如同飘来了一朵白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前进。
等到近了才可以看出那根本不是什么 白云,而是由身着一尘不染白衣的四青年四女子抬着的一顶轿子。那轿子是软轿,帷幔用的是最上等的丝绸,边缘则用金丝滚边,轿子的木质通体发黑,上面嵌着光亮的黄金纹饰,其奢华程度居然完全秒逊于龙辇。
塞外这一片没有人不清楚这顶轿子代表什么 人,在看清楚之后,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噤声了。
八人身若游龙一般,即使抬着轿 子落在地面上也没有弄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尘土都没有惊起。等到八人在领头将士的十步开外站定之后,一名相貌清秀,大约刚弱冠的年轻人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各位日安,我家主人路过此地,听说三皇子在贵军做客,特地来对他交代一句大王的嘱咐。”
那青年嘻嘻地笑了笑,突然抬高声音道,“三皇子您 可别再顽皮了,大王等你回家呢!”
卧糟,宁云晋心中怒骂一声,这可是比“你妈叫你回家吃饭”高了无数档次。
人家已经大喇喇地来要人了,这时候他第一次庆幸不用自己左右为难的下决定,毫无义气地扭头望向文禛,“皇上。”
他这声“皇上”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毕竟以大宗师的耳力,即使隔了这么远只怕也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将文禛的身份暴露出来,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直接擒贼先擒王。
看着对方区区九人就让自己这边上千人表现得如同身处劣势一般,文禛心中实在是无奈,这便是大宗师的威力!
刚刚抓到的敌文主将要放掉,别说是那些拼死作战的士兵,即使是文禛自己心里都有不甘;但是不放,毕沧浪直接动手依旧不一定抵挡得了,到时候会更加狼狈。
文禛心中左右为难,但是他的犹豫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罢了,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蒙或突然大喊了一句。
“师傅,皇帝在此,祭天者在此。”
“闭上你的狗嘴!”宁云晋对着蒙或怒骂了一声,心知要遭。他心里第一次后悔,刚才就应该一直让那家伙的嘴被堵着,何必给他提高待遇!
果然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从轿子中闪出了一道白影,直接掠到了蒙或发现声音的位置。只见那白影如同一道电光落在蒙或所乘的马头上,足尖轻点一下,那马就长嘶一声倒地。
接着白影带着蒙或腾空而起,只听一声炸响,空中如同天雨散花一样落下了无数绳子的碎片。这一连串动作, 几乎就在两个眨眼之间完成,让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
眼见那白影又在一匹马上接力快要冲出阵列,被他拎在手上的蒙或手指朝着文禛与宁云晋的方向一指,道,“白衣,青衣。”
蒙或说完这句话,就被白影随手一甩,如同离弦的炮弹一样直接朝着软轿的方向飞,他被摔在软轿上,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可见白衣人用劲之巧已趋出神入化。
做完甩人的动作,白衣人则直接转向,极速冲向两人。
宁云晋心中叫苦,他才刚经过酣战,体内真气所剩不多,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大宗师的一掌。
就在他正准备应战的时候,文禛已经化作一道青影直接迎向了毕沧浪。
毕沧浪的第一袭击目标并不是文禛,而是宁云晋。
比起世代更替的皇帝,对一个族群和他这样的大宗师来说一个祭天者的影响力更大!
如果用现代一点的术语来比喻,那么大宗师就是单兵作战的极限,在面对普通士兵的时候,堪比大规模杀伤武器。而祭天者在前期属于超级辅助,能为本方群体恢复,加增益状态,不能给敌方加减益状态,等到了后期个人作战能力还同样可以十分可怕,堪称你听逆天。
宁云晋从来没有想到过文禛有一天会挡在自己的前面,直到看着青影与白影在空中一触即分,他还有一种恍若如梦的感觉。
文禛先落地,他落地之后连连倒退了三步,最后右脚后跟甚至已经一半踩进了泥土中。等到他站定,毕沧浪才飘然落下来,一双白绸缎的鞋子染了点尘。
这一个照面,两人之间高下立分!
“好!”毕沧浪望着文禛,目光如电,大声道。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半苍劲有力,宁云晋甚至觉得耳边在嗡嗡作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毕沧浪的长相。
毕沧浪并不是那种容貌特别出众的男人,他的眼睛太大,鼻子太挺,唇又太薄,脸庞又过于刚毅,乍一看上去总觉得五官离完美差了一分,但是他身上却有种独特的魅力,只要看到过他的相貌,就很难从他脸上移开视线。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印记,下巴也并未留须,一头白发随意的绑在脑后,被寒风吹得飘散开来。只有那双过于睿智的眼睛,才能曝露出他的年龄。
同样是一身白衣,若说宁云晋飘逸若仙,毕沧浪则如同雪山上的寒冰一样,那种狂放中冷峻的气质让普通人在他的气势笼罩下有种瑟瑟发抖的寒意。
文禛将微微发麻的双手笼在袖子里,冷冷道,“大宗师果真是霸道!”
直到文禛开口,他的亲兵统领才从大宗师的魔力中挣扎出来,高声喊道,“结阵,保护皇上”
那五百亲兵顿时动了起来,迅速将文禛围了起来。由于文禛一直挡在宁云晋向前,他自然也被保护在内。
宁云晋神色复杂的望着文禛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才好。皇帝不是将军要身先士卒,也不需要在明知不敌对方的时候去拼命,让其他的人誓死守卫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
他知道文禛这是在用行动告诉自己他对自己的重视,这不仅仅是以往的嘴巴说说而已。
毕沧 浪动也不动,等着士兵们完成阵势之后,才大笑道,“竖子小儿,难道以为这便挡得住老夫?”
文禛不动神色地道,“毕师自然可以试试。”
“你若将那小子送上来,老夫便放你一马如何?”毕沧浪道。
文禛直接拒绝,“不可能!”
一言不合毕沧浪就直接动手了,他足尖一点便如同猎鹰一般直扑人群中心的两人。
那些亲兵虽然也是高手,但是单个哪里又会是毕沧浪的一合之力,只见他如同一道白色的尖刀,直接破开了亲兵们的阵型。好在亲兵们布的梅花阵,即使他一手反打翻一人,很快后面的人也能补上,使得他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暂时不能前行。
不过宁云晋与文禛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毕沧浪明显还带着戏谑的心情,等到他认真起来,那些亲兵肯定就挡汪住了。
文禛跳上宁云晋的马,一把抓住宁云晋的手臂,让他双目与自己对视,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云晋咬着牙龈没有说话,他在等,等文禛的决断。
是交出自己换得平安,还是……
宁云晋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么一点期盼简直是蠢不可及,对方可是皇帝,荣华富贵垂手可得,难道还真会舍命保护自己不成。
却没想到文禛突然紧紧的拥了他一下,将他的马头朝着阴山方向调转,然后跳下了马在马屁股上重重抽了一下。
宁云晋听到文禛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走,不要回头”,接着马儿就狂奔了起来。他只觉得眼睛里面仿佛是进了沙子一样,酸涩得生疼。
他感觉脸颊上有两道暖暖的水痕划过,然后立刻被寒风吹得变成冰水一样,烙在皮肤上有种冰寒的凉意。
宁云晋回头望了一眼,文禛与毕沧浪已经交起手来。风中传来亲兵们慌乱的呼喊声,似乎文禛正落在下风。
他抬头望向远方,若是自己直接顺着这种路疾驰,那么有文禛拖延着自己一定可以成功离开。即使自己这样撇开皇帝脱身,但是以祭天者的身份回到大夏也不会受太多的苛责……
但是他的脑海中却不停地出现文禛刚刚那双极其复杂的眼睛。终于宁云晋终于勒紧了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的扬走,打了个大大的响鼻才落地站移民。
宁云晋缰绳一甩,挥着鞭子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走,咱们回去 。”
第113章
宁云晋这一来一回不到五六分钟的时间,但是当他再回到原处的时候,文禛已经明显落在了下风,被毕沧浪压着打。
当高手们对战的时候,一般人根本插不上手,连眼睛都跟不上两人的速度。幸好那些亲兵们中还有一些箭术超群的,会等到两人一触即分的时候,发箭阻扰毕沧浪的行动。有了他们这样的骚扰,这才给了文禛喘息的时间,没有很快就一溃到底。
疾驰的马蹄声让文禛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看着马背上满脸关切的宁云晋,他显然顿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分神,毕沧浪直接五指成爪便朝他抓了过来。
宁云晋顾不得多想,从马背上翻身而起,手中的马鞭如同灵蛇一般挥了出去。
他不敢直接将马鞭挥向毕沧浪,即使自己施加了内力,对方化解起来也与喝水一般容易。于是他将手中的鞭子朝着文禛甩了过去,之只见那鞭子如同活过来似的,直接卷在文禛腰上。
宁云晋将文禛朝自己的方向一扯,接着这股力量文禛顺势位移,避开了毕沧浪的攻击。由于用力过猛,宁云晋在空中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此时他旧劲未尽,又无处接力,任他应变再快也没办法,宁云晋索性做好了摔一跤的心里准备。
可是文禛却突然反手拉住了鞭子,只见他将手用力一抖,宁云晋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倒飞而去。失重状态的宁云晋被这股力量一拉扯,居然跌落在文禛怀里。
腰被文禛环住,两人稳稳的落在地上,宁云晋却觉得浑身极不自在,扭了下身子,挣脱开来。
强敌在前,文禛也没心思多做纠缠,但是望着他的眼睛却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那其中的欣喜、欣慰以及宁云晋最不想看到的深情……种种复杂的情绪糅合在那双眼睛中,让宁云晋简直不敢直视。
好在毕沧浪并没有留给他们两人交流感情的时间,直接道,“有点意思,一起上吧!”说完,他直接跳起来,扑向两人。
刚刚文禛箍着自己腰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动,那是肌肉正在不自觉地抽搐。宁云晋知道他需要休息,便主动迎上了这一掌。
承受了这一击,宁云晋才能理解为什么文禛的手为什么会抖!
大宗师的一掌重若千斤,宁云晋接下这掌之后直接被打得倒飞了一丈远。
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与文禛的差距,三步与一丈,这简直就是一道鲜明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