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晚上跟你睡。”项籍带着鼻音要求。
“行,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在路边上坐着嘛。”安晟拍拍项籍,“走吧,一会儿虞姬来找你自己解决。”
要么就是安晟料事如神,要么就是他是灾难体质,反正虞姬是来找项籍了,想让他回自己的马车里去,同车共枕。
项籍开口拒绝:“今天不行。”
虞姬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在项籍旁边,伸手覆上项籍搭在膝盖上的手:“马车比此处更为舒适,妾身担忧将军身体,还是回去吧。”
项籍看了眼安晟,安晟扭头表示和自己没关系,说了你自己解决的。
虞姬看到了项籍的目光,开口:“军师可能为妾身劝劝将军,地上湿寒重,将军身体吃不消的。”
安晟默默翻了个白眼,项小鸡壮得跟牛犊子一样,怎么就会因为一点点湿气儿就感冒发烧。
“夫人若要安晟说句公道话——将军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夫人倒不如关心关心此前受伤的战士,为他们行一个方便,照顾照顾他们,倒也是和楚军将士一家亲了。”安晟被点到名,笑着开口。
虞姬语塞,别过头去不看安晟,重新面向项籍:“将军……”
“安晟说得有道理——韩信,把两个伤势较重的士兵带去马车上休息,虞姬就为将军照料他们一晚吧。”项籍仰头闭目靠在树干上,下了命令。
虞姬撅嘴不高兴,站起身来瞪了眼安晟。
旁边韩信道:“夫人可随属下一同前去看望受伤将士,他们定当感激不尽。”他还是能看出来项籍有些不大待见虞姬了,而这个女人竟然还要和军师抢人,真是不自量力。于是决心要尽自己所能帮两个人扫清障碍,让将军和军师能一起带领大家打败秦朝。
虞姬知道项籍说出来的话太不容易改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对安晟的怨恨又多了一分。
安晟心里明白自己说的话肯定会让虞姬和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差,但是表示不在乎,自己有项小鸡,还有全军将士,不怕她一个女人。
“想什么?”项籍看安晟望着虞姬离开的地方出神,有些不大高兴,“过来。”
安晟看了项籍一眼,还是听从他的话,站起来走到项籍身边再坐下,两人背靠着同一棵大树。
项籍仍是不满意:“你再坐过来点。”
“都这样了,还怎么近。”安晟无奈,又变成了小孩心性。
项籍看安晟不动作,就自己屁股往安晟那边挪挪:“看!”
安晟失笑,头一歪,倒在项籍肩膀上,感觉脑袋底下的身躯强壮有力,而且一点也不硌人:“没劲了,睡觉。”
项籍没有说话,闭目养神,等到安晟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缓之后睁开双眼,重瞳有神,没有什么睡意。然后轻手轻脚地把安晟的脑袋挪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和他十指相扣,才满足地阖上眼,不一会儿就传来轻微的鼾声。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到林中,晴朗干净的天气,没有一丝云彩。
安晟一起来,发现自己躺在项籍腿上,心里疑惑,难道自己睡姿这么差,大半夜还会从人肩膀上掉下来?定定神,准备起身。
结果安晟刚一动,项籍就醒了,早上带有浓浓的鼻音,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哭了的后遗症:“醒了?”
“嗯,起来吧。”安晟今天起得格外的早,也想早些回去让项籍稳定一下军心,防止出什么意外。
行军至正午,快入球的提案还是热浪滚滚,让人昏昏欲睡。
英布差来的小兵报告前方遇一小城陈留,特来询问是打还是不打。
安晟看了看项籍的表情,道:“你说。”
“你是军事,你定就行了。”
“这么信任我?”安晟莞尔,“那让英布和吕臣先打打,若没打下来就等我们到了再说。”
小兵回去传令,大军在行进过程中解决午饭问题。
虞姬很神奇地没有来烦项籍,项籍乐得自在,吊儿郎当地骑在勿追身上。安晟想去看看新近受伤的士兵们恢复得如何,调转马头往后边走去。
乌骓眼见心上马走了,亦步亦趋地就跟了过去,差点把项籍弄得重心不稳,摔下马去。
队伍最末,跟着的是伤重行走不快的士兵们,还有虞姬的马车。
安晟发现了更为神奇的事——虞姬竟然不在马车里坐着,而是在忙着帮士兵们换缠伤口的绷带,身边跟着的两个小丫鬟一个端着一盆水盆边沿搭着一条湿毛巾,另一个捧着一沓干净的布条。
安晟纳闷——虞姬转性了?以前没见她对除了项籍之外的人这么热心啊,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项籍那天晚上被虞姬缠得快有了心理阴影,今天本来是松了口气,可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她了。看见虞姬看到自己下意识向往安晟身后躲,才发觉虞姬根本就没有准备过来。
安晟上前:“夫人辛苦。”
虞姬用手背蹭蹭鼻尖上的汗珠,颇为亲民的微笑挂在脸上:“哪里哪里,虞姬不过举手之劳,还是我楚军将士们为将军在阵前厮杀有大大的功劳啊。”
安晟没有下马,在马背上朝着虞姬微微低头:“安晟带楚军将士先谢过夫人。”
虞姬亲昵地笑着:“无妨,既然军师来了,虞姬就先离开,不妨碍军师要事。”然后退下,路过项籍的时候欠身。
安晟饶有趣味地看着虞姬走上马车的身影,要不然就是开窍了,要不然就是有阴谋了。
乌骓走到桃花身边,两匹马又亲密地挨到了一起,连带着项籍和安晟也腿挨腿凑到了一起。
“那是虞姬?”项籍也有些不大相信。
“不认识了?”安晟笑他,“是不是感觉人突然就善解人意起来。”
项籍摸着下巴点头:“有点。”
“那你就不怕了吧?”安晟可是看到刚刚项籍想要躲到自己身后去的小动作了。
“嗯?!”项籍瞬间坐直,叉腰抬头,目视前方,“谁说的,将军从来就没有怕过。”
“行,没怕过。”安晟赶人,“堂堂大将军赶紧去前边领队去。”
由于英布吕臣所带领的先锋部队此前日夜兼程,项籍大军在第二日上午才赶到陈留城下,恰逢两人攻势渐弱,回营休息。
安晟正在跟项籍说不要恋战,火速解决的时候,又是一声长长的“报——”打破了紧张却有序的气氛。
安晟一看来人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肯定是项梁又出事了,这回估计是真的见不到人了,马上冲大二使眼色,然后转身拉着项籍往离队伍较远的地方走。
大二明了,拽着大三就冲了上去,掂着小兵的后领子就跟上了安晟的脚步。
安晟走到一个位置,觉得士兵们应该是听不到几人之间的对话了,才停下脚步,让小兵说话。
小兵先是紧喘几口气,然后忍住哽咽,尽量声音正常:“上将军……走了。”
项籍像是五雷轰顶,砸得他眼冒金花,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安晟跟他说项梁受伤严重的时候也只是心里紧张,但是觉得应该可以挺过去。可此时在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坠寒渊,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即使是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二大三也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砸了个稀巴烂,虽说他们一直跟着项籍安晟,但是对项梁也是心存敬畏的。此时听闻人没了,一时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安晟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看项籍,他心里早有了些准备,把人拉过来就是觉得项籍应该会有这种表现,不想让这种情绪影响到军心。
安晟停了两三分钟,四周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然后开口打破:“小鸡……”
项籍木木地把头扭过来,安晟看着他,目光平静,用口型说话——你猜到了吧。
项籍呆呆点头,安晟悄悄招手让大二把愣在原地的大三还有传令小兵都带走,在自己回去之前不要泄露一个字。
安晟就陪着项籍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等待项籍自己恢复正常。
约莫用了一柱香的时间,项籍嗓音有些哑:“你也不跟将军说说话。”
安晟扯出一个笑:“说比不上做。”话音未落就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项籍,右缓缓在他背上抚摸。
项籍反手抱住安晟,静止片刻后放开:“将军没事了。”
安晟也松开项籍,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眼睛,左胸口稍有些疼——眼前这个男人从此以后就是孤身一人从最艰难的道路西进攻秦并且和刘氏集团抗衡了。
“不打陈留了。”项籍嘟囔。
“好。”安晟同意。
项籍又扑了过来,搂住安晟:“将军任性最后一次。”
“……好。”安晟心里叹了口气,真的是长大了。
安晟让项籍去跟楚军将士宣布这个哀讯,自己则找来刚刚传信的小兵,问他范增现在在哪里。
小兵:“军师已带领全军退回彭城,桓楚将军已经赶到,司马龙且尚在途中。”
安晟点头,想到了不久前分别的那个扬言要娶自己的小孩,估计他也会去彭城吧,里樊哙说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应该也快到了吧。
项籍宣布完项梁死去的消息之后,全军肃穆,没有一个人讲话,连战马也默不作声,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安晟走到项籍身边,低声耳语:“去彭城。”
项籍目光落在远方,方天画戟一举,刺向长空:“江东儿郎们,随将军回彭城去!”
楚军全体将士齐齐大喝一声,迅速又踏上了东归之途。
第41章:彭城重会
项梁的尸身还停留在大帐中,项庄在门口守着,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安晟道:“想进就进。”
项庄被吓得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我估计我进去哥会把我扔出来。”
安晟蹙眉:“为什么?”边说便掀开帘子走进去,“应该不会吧。”
天气入秋,帐内的气味还不算太大,安晟站在门口适应了一小会儿,朝着大帐中央站着的男人,和他一起低头看着平静躺下的项梁。
胡子拉碴,面色发灰,不大像是安晟所认识的那个项叔。
项籍淡淡道:“葬吧。”
“好,我去找老师安排。”安晟走向门口,在掀开帘子的时候停住,“小鸡——”
项籍看向安晟,眼神不再有迷茫。
“最好让大家见项叔最后一面。”
之前范增一直把项梁藏在这里,将士们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一直没有见人,已经开始私下讨论消息的可靠性了。安晟担心这会导致项籍之后的领导困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安排。”项籍同意,扭头回去看项梁。
五日之后,项梁被大葬于彭城西郊,楚军全体将士脱盔低头默哀,鸦雀停飞,鸿雁低鸣。
“让英布带着吕臣去彭城东边扎着。”项籍坐在将军椅上,一只腿还踩在上边,“让刘邦哪个细作滚边儿去,将军不想再见他。”
项籍还因为上次在城阳的事情记恨他,就是城阳屠城让他和安晟分开了那么长时间,趁早眼不见心不烦。
安晟失笑,看了看地图:“那让他去砀县待着吧。”
桓楚跟项梁动作差不多,也是歪在自己的座位上:“小籍一个不想见就把人差那么远。”
“要我说,直接把那歹人送到匈奴或者百越之地。”范增早就一直听安晟在自己耳边叨叨刘邦是个多小人多小人的人,所以一点儿也不待见他。
安晟觉得自己可能说的是有点多了,万一以后不是刘邦来和项籍争天下,又换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的土疙瘩,那就不好办了。
“将军。”范增起身,站在项籍面前,没有弯腰,只是抱拳,“老夫请将军击败秦军,为上将军报仇。”
“将军当然要去,那个什么章邯还有司马欣,名字记住了。”项籍表示自己明白,“先让将士们休息一段时日,都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彭城的。”
安晟点头,赞同项籍的想法,不出所料被放在瞪了一眼——臭小子,我才是你老师!
安晟微笑回复——没办法,待一块儿的时间长了就野了。
范增吹胡子瞪眼,走到自己座位上重重地坐下。
等将领们都散去之后,项籍安晟和好久不见的朋友聊天。
龙且和项庄坐得一南一北,离得远远的。项籍对龙且耳语:“你们——怎么样?”
龙且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正在和桓楚聊天的项庄,苦笑:“项叔不是走了嘛,前两天他难过,找我喝酒,喝得多了就直接挑明了。结果第二天就开始躲着我了,现在也没说上一句话。”
项籍坏笑:“早日成功。”
“谢你。”龙且眼睛盯着项庄,嘴里跟项籍说话,“你怎么样?”
“将军挺好的。”项籍双手撑在身后。
“跟谁?”龙且追问。
项籍看龙且:“你问的谁?要是说安晟的话,挺好的。”
龙且一副我明了的表情:“早看出来你俩关系不正常,从安晟来你就护着他,完全不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里。”
“有?”项籍反问。
“有。”龙且肯定。
“嗯——”项籍摸着下巴看自己左边的安晟,开始深思。
安晟正在低头研究地图,看看自己要北上或者南下时走的路线,被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感到不对劲,抬头正好迎上项籍的目光。
“看我干吗?”安晟奇怪。
“将军看看不行?!”项籍被人当场抓包,有些尴尬,赶紧掩饰。
安晟又垂下目光:“随便看,我很大方。”然后就不再理会项籍,开始和范增请教到底走什么路线在比较快速。
近几天,项籍被虞姬捏肩膀捏得昏昏欲睡,早就想要引兵东进,但是一直被安晟拦着,说军中有人伤势过重,需要多休养些时日。而且这一段时间项梁也新收了不少小队伍,这同时也是让项籍能有机会和项梁的士兵增进一下感情,便于管理。
桓楚之前带过兵打过仗,也和安晟是一样的想法,再加上安晟发掘的一群将军们,项籍只好顺从众意,多停留几天。
“将军,怀王使者来到。”帐外有士兵喊道。
“进来。”项籍打起精神,挥手让虞姬退下,终于来了点事做了,直接忽视安晟说要喊他的要求,觉得自己可以搞定。
掀帘子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被项籍赶走的吕臣的父亲吕青。
“在下吕青,见过将军。”吕青作势要跪下,动作慢悠悠的,等着项籍说请起。
项籍还没有那么高的道行,觉得就算是自己说“请起”也应该是在吕青跪下之后。于是等了半分钟,终于看到吕青膝盖挨地了,为了表示自己很稳重,又停了十几秒钟抬起右手:“请起。”
吕青跪得不情不愿的,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叫起来,没想到不仅跪下了,还跪了这么久。
“怀王特地要吕青前来通告将军,怀王明日即会来到彭城,还希望将军及早做好准备。”吕青自持作为怀王的使者,下巴抬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