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然笑了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高兴的。他觉得逗这姑娘很有意思,要不然他现在会被江远烦死。
江远看着他,眼里与微笑也充满了温和。
然而陈一然看到江远这样笑着看着他,心里顿时一惊。然后笑容一僵,瞬间退了大半。
江远看到他如此反应,笑容淡了些,对陈一然道:“行了,我实话实说,我来找你的。”
陈一然又坐了回去,盯着屏幕有些冷淡道:“嗯,我看你跑来买花的几率也不大。”
“一会儿出去喝一杯?”
“没空。”
“晚饭?”
“吮吮,快做饭去,到饭点了。”
郑晓允见气氛不是很好,就没像刚才那样反驳。看老板明显是不想和这个顾客出去,所以尽管其实还没到饭点,她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往后屋走。
“不用做你老板那份了,我一会儿请他吃饭。”江远笑着对姑娘说。
郑晓允很纠结的停了下来,看着老板。
陈一然摆着手对郑晓允催促:“快去快去,他给你发钱还是我给你发钱呢。”
郑晓允就老实的走了。
之后江远问:“你女友?”
陈一然“嗯”了声,睁眼应瞎话。
一是觉得没必要和江远解释,二是他总觉得高考完后的那件事,或者说江远对他的态度……“不太对劲”。
所以在那之后他尽可能的不再想和江远有联系,电话就当没听见,就算偶尔碰见了,也只是客气的打个招呼,然后被他一句“有空再聊”结束。
也许江远现在早已“回正轨”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或者根本是他自作多情。但他还是宁愿提防着,把郑晓允当挡箭牌,以防万一。
虽然对郑晓允有些愧疚,但反正郑晓允和江远碰不了几次面,江远也不可能问些什么。
其实平时只要这个时间郑晓允在,都是郑晓允做饭。难得一天赚点钱,天天吃外面的实在不划算,于是每次他掏菜钱,郑晓允做饭,美名其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包吃”。
此时见江远笑的微妙,陈一然也笑了,说:“你这回要再抢我女友我一定断你的腿。”
没错,这货抢过他女朋友,在高二的时候。
和他在一起聊天时还说说笑笑,平时就算三人在一起也没见什么不妥,结果女友转眼和他分了手,投入了好友的怀中。
他心里有所不满,却也没太大的表示,觉得感情这事不是说约束就约束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如果那两人真相互看上眼了他也就让了。
分手不久后的某晚放学,人群大潮已经褪去,只剩下不多的学生,江远和他一起下楼时,看了看他,说:“那个女生不适合你。”
“适合你?”他挑眉。语调平淡,却带了些不悦。
江远的语调突然有些陌生的生硬和冰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了些模棱两可的暧昧暗示,就扔了现任和别人屁颠屁颠的跑了还上了床——你想要这样的?”
陈一然愣了,站在那盯着江远。
江远也站在那,看着他,又放缓了语气,诚恳的告诉他这总比他喜欢的已经死去活来了结果被那女的耍了来得好。
“我不想让那女的害了你。”
说的义正言辞。
陈一然却觉得:不对啊。
这什么逻辑?
难道觉得有些东西容易丢就该先下手为强偷了它?
难道觉得有些人以后可能作女干犯科所以就该直接拖出去毙了?
“那你他妈这是在帮我?!”他厉声反问。
江远定定看着他,然后挪了视线不吭气了,像被家长训的孩子。
他瞪了江远一眼,转身走了。
江远就沉默的跟在他旁边。
他从小到大打没事就打闹江远玩,那会儿气的直想掐死江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那是他第一次朝江远发那么大的火。
也许他真的是把女人当衣服兄弟当手足,或者说他对那女生还没到那种死心塌地你跟我抢我跟你拼命的地步,以至于他气虽气,却没气到要和江远一刀两断。一是江远除此之外平时和他的确挺好,二是在那之后江远着实是拿出了负荆请罪的精神,觍着脸已经几乎到了讨好他的地步。
所以他一直相信江远。
直到高考聚餐的那件事后,他才发现自己眼瞎,重新考虑江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虽说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上学,两家又只是不同楼层而已,但上了小学后就渐渐有了各自的其他朋友,四年级的时候他转了学,之后初中虽在一个学校又不在一个班,已经有些生疏了。到了高中在一个班里,才再次熟络起来。
江远也许早已不是以前的江远了,陈一然的数据却没更新。他已经不了解曾经熟悉的江远了,只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
更何况高中毕业后他们又在不同的学校上学,谁知道这么些年江远一肚子的坏水又进化到了什么地步。
他只怕江远又没事找事去招惹郑晓允,骗了老实姑娘毁了人清白。
一会儿等郑晓允出来一定要告诉她远离江远这道貌岸然的家伙。
面对陈一然的威胁江远反而笑着,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隔着桌子侧身坐在陈一然斜对面:“那不是抢女友。”
陈一然嘲讽笑了下,视线看回电脑:“对,是在帮我‘清君侧’。”
江远没说话,只是笑的高深莫测。
陈一然不再理他,直接带了耳机开始看动画了。
江远看了会儿陈一然,搬着凳子也挪到了陈一然旁边坐下,看着屏幕上那些平面的色彩鲜艳的动态图画问:“看什么呢。”
陈一然皱眉瞥了眼明知故问的江远,一是反感对方坐在他旁边,二是厌恶被打扰。
“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动画了。”江远问。
“早了。”陈一然回答的有些不耐烦。
江远哦了声,老实的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跟着看动画。
然而没多久,陈一然按了暂停,皱着看向江远:“你们公司是快倒了还是你女友快吹了?”
“嗯?”江远不解。
“你这么闲。”
江远一笑:“我是等你下班。”
“你等我干什么。”
“挺久没见了,聚一下而已。”
“聚什么?”言外之意不想和你聚没什么和你说的。
江远想了想,“怎么都行。”
陈一然挑眉,“什么叫‘怎么都行’。”
“就是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我想让你现在走人行不。”
江远居然还真思考了下,然后说:“除了这。”
陈一然摘了耳机,把椅子往一旁挪了些,侧过身盯着江远:“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远淡淡笑了下:“你既然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不打不骂出来。”
陈一然一听,嘲弄道:“你M吧?”
“我只觉得道歉的确没意义。”
陈一然凉凉一笑:“我没那心情。如果你非要让我说点什么——”他的笑容冷了些,“就是你这人、你的事,老子这辈子都不想见了。”
江远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像得到了谆谆教诲般,平静的一点头,“好。”
陈一然对江远的态度反而一愣,想着答应的还挺干脆,接着深表感谢般扬起唇角:“再见——不,再也不见。不送。”
而江远真的就起了身,“那我走了。”
陈一然依然面带微笑,沉浸在一种将敌人踩在脚下的胜利的喜悦中。以至于他看到江远俯下身时先是一愣,恐慌愤怒紧张都没来得及出来,就被江远吻了。
而且还有对方加深的趋势!
陈一然立刻上火了。
他已经设想了不止一次的要再遇到这种事怎么办。
——打。
往死打,狠狠打。
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可笑软弱。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一拳先打江远脸上,接着站了起来踹了江远一脚。
椅子倒了,花倒了,踢里哐啷。
后屋的郑晓允听见了,匆忙冒出来,只见一向好说话的老板在爆打刚才的客人,举着椅子都准备砸了,而客人居然鼻血都出来了还这么老老实实的站着等打。
她立刻抓着陈一然拖住:“老板!这还在店里呢!形象!形象!”
陈一然是火上了头,但还没完全失理智,郑晓允这个话的弯他立刻转了过来。他顿了下,看了眼郑晓允,先往店外望了眼,然后皱着眉狠狠把椅子放一旁,再转过头看向江远。
郑晓允急急匆匆的将抽纸给江远,而江远正拿着纸巾捂鼻子,向郑晓允低声道谢。
陈一然抢过郑晓允手中的抽纸然后扔在桌上,厌恶鄙视的盯着江远:“流鼻血不会死人。”
江远一声不吭的捂着鼻子,过了会儿抬眼看了下陈一然,见陈一然看着他,他还纵容理解般的笑了。
挑衅!绝对的挑衅!
陈一然想都不想就转身捞了椅子。这回真连理智都没了。
郑晓允简直都想叫两人哥了。她慌忙挡在陈一然前面喊道:“老板!老板!放了椅子!外面有人看!”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有人没。
陈一然手紧紧攥着椅子,隔着郑晓允死死的盯着江远,恨不得直接砸死对方。
郑晓允见陈一然没直接冲过去,就一边窥探着陈一然的反应一边放慢了语调劝:“老板,镇定。你想想,你在店里拿个椅子凶神恶煞,就没人敢来啦!这里是花店啊老板,不是屠宰场!”
一个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的“屠宰场”让张弩拔剑的花店气氛滞了下。
陈一然没心情笑,尽管杀人的冲动消了不少,他还是沉着脸的死死地盯着江远。
江远则看着陈一然,知道这不是个该笑的场合,于是他也就不笑了。
郑晓允为气氛的缓和暗暗松了口气。
陈一然再次极为不快的将椅子砸回地上,然后阴沉的盯着江远。
江远这回捂着鼻子低眉顺眼静静站在那。
郑晓允看看两边——老板还在怒目而视,估计她一抽身老板就扑过去要把这位客人手撕了——她手搭在陈一然肩上轻轻拍了拍,缓声道:“老板,你先坐下,淡定些。万一有人看到这样,影响会很不好。”
江远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下,然后由安静温顺变得沉闷僵硬。
陈一然却没注意到。他虽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把这话听了进去——跟什么不去都别和钱过不去。
他皱着眉坐了下来,不再看江远,眺望着那些鲜艳清新的花花绿绿,深呼吸了一下。
“先生你要没什么急事就先走吧,有事改天再和我们老板说……他现在也听不进你说的。”郑晓允给江远又是使眼色又是低声提醒,意思就是:别找打了。
陈一然旁边听着,拧着眉,不吭气。他渐渐缓过神,全副武装的如铠甲般的愤怒逐渐褪去,他那些可笑、脆弱又神经的感觉似乎就像赤裸暴露在大街上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很不舒服,很糟糕。
他抿着嘴,攥着拳,绷着身子,甚至想缩着身子,但又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强撑着。他不想说话,大脑里只稀里糊涂的想让江远赶紧滚。
江远拿出堵着鼻子的纸,用另一张纸又擦了下鼻子看了看,确定不流鼻血后很有眼色的没眼色继续站着,沉声说:“等会儿。”
“等个屁啊赶紧滚!”陈一然大骂。
“等你发完火。”
花店小妹被这句话温暖感动到了。
陈一然却暴怒,抓着桌上的手机就朝江远砸了过去。
“去你妈的江远!你赶紧给老子滚!”
他大吼着就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郑晓允匆忙劝阻拦住往回按。
陈一然丢脸的发现自己轻松的被一个女人按回了座位上。他愤怒,他在瞪,他在骂,他在吼,他想打人他想杀人,但身体不听使唤,肌肉似乎紧绷着,却又没有任何力气,稍微不加收控就开始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就像得了癫痫、磕了药——虽然抖得没那么严重。
“行了,行了,老板。你这是怎么了,这人欠你钱了吗?”郑晓允手搭在陈一然肩上俯身柔声问,除了钱以外她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老板反常的如打了鸡血般。
陈一然不吭声了,只是坐在那,急促的呼吸着,手攥成拳在桌边,眼睛瞪着江远,浑身发着抖。
郑晓允怜悯的看着陈一然,以为他是被气成这样的。
江远也不说话,握着刚才接到的陈一然砸过来的手机,观察了会儿陈一然后向前了小半步,静静将手机放在陈一然手边。
陈一然那只手立刻瑟缩了下。
很小的幅度,但瞪大的眼中是无意识流露出的慌乱。接着垂了眼睑,拧了眉,就又什么神色都被遮掩了。
江远只是无声的看着,然后内疚的收了手,说:“……抱歉。”
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陈一然知道他们之间还隔着郑晓允,然而他还是难以克制的感到恐慌。
他很感谢郑晓允现在在这,要不然他现在的混乱不安可能已经达到了极点,和一个女人看到蟑螂老鼠毛毛虫一样跳到某处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开始砸东西。
——尽管此时回想起来,刚才的行为已经就很神经质了。
他有些颓然,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失望,陷入一种自我厌恶之中。
他还是紧绷着身子,不说话,也不再看江远。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他觉得江远应该走了。
但江远依然站在那。
他也不想赶江远了——也许真的是把火发完了,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对比起江远,他现在更反感身体无力忍不住会颤抖“简直是有病”的自己。
……太糟糕了。
他神色更加黯然。
郑晓允不明白刚才还在暴走的老板怎么一下子就闷了下来。她看了看陈一然——情绪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她心里放松了些,拍了拍陈一然,柔声道:“饭马上就做好了,老板你再等会儿啊?”
陈一然沉默,半晌嗯了声。就像刚被人欺负后大哭一场幼儿园孩子。
郑晓允笑了笑,直起身,看见眼前另一个闷声站着男人,像被罚站了一样。
……这简直不是花店,是幼儿园。
她想让那个男人回去,但一想刚才对方的回话,就觉得算了,免得场面又和刚才一样。于是她只是尴尬的笑笑,把那些倒了的花花草草放好,就回后屋去了。
郑晓允一走,陈一然的身体就紧绷的更厉害了。一是郑晓允不在他觉得没有“安全保障”,二是他没法放松下来,稍微一放松整个人就像调了振动模式般的颤。他面对回电脑,没意识到自己缩了些身子,带上耳机,往前挪了挪,窝在桌子边缘,按下鼠标——
继续看动画。
江远被无视了。
但江远还依然站着,静静望着陈一然。
于是没一会儿郑晓允端着碗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老板正缩着全神贯注的看动画,而之前的那位先生还继续站在那。
“老板,吃饭。”郑晓允有点无奈的把碗放桌上。
陈一然哦了声,暂停了动画端起了碗。
郑晓允看看另一位,犹豫道:“呃……这位先生要你吃饭不?”
“吮吮,咱这不是餐馆。”陈一然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