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睡不着时,这样能最快的入睡。
他裹在薄被里,没有带任何累赘的思考,就像一个跳海的人般,迅速决绝的投入了黑色的睡梦中。
五、
江远比陈一然想象的要积极。
明明不是周末,却在接吻后的第二天傍晚就跑到了他的店来,还拿了晚饭,放他桌上,说赶紧吃,都是你喜欢的。
充满喜悦和期待。
陈一然看的出来,江远是信心十足、十拿九稳的来了。
没准只是要个形式上的肯定而已,实际上心里已经觉得他俩成了。
陈一然在心底有些淡漠的为江远感到可惜。
但事实上,他却表现不出来那种冷淡,他的表情只是有些沉闷、郑重,他说:“你先坐下。”
江远似乎意识到了他情绪的不对,高兴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下,接着渐渐淡了些,但还是弯着浅淡温和的弧度,拉了椅子坐在陈一然旁边,说先吃吧。
陈一然看了看不远处整理残叶败花的郑晓允,说:“晓允,你把门外的花理一下。”
郑晓允奇怪的转过来看着,见老板面色认真,再看看江先生也正襟危坐,就嗯了声,到门外去了。
陈一然见郑晓允出去了,遗憾的对江远说:“抱歉。”
江远可能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表现的很平静,但有些勉强的笑容还是看的出他的失望。
陈一然默默挪开了目光。
接着江远把饭盒往他那推了些说:“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吧。”
“……不必了。”陈一然觉得刚拒绝完实在不好意思吃人家的饭,于是就又客气的又推了回去。
“你不必因为拒绝了我就连这一点饭都要客气了。”江远淡淡笑着又推了过去,静了会儿,“我现在才要开始追你。”
陈一然愣了下。
江远也看着他笑。似乎情绪恢复了些。
陈一然笑了下,便拿过筷子拆开包装,“原来之前的还不算?”
既然江远执意要打水漂,那他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而且他实在厌烦那种虚情假意的客气和推脱。
“之前你的状况不太好,只是想让你好转轻松些。”
“我不太信啊。”
“的确只是希望你好转些。”说罢江远又笑了下,“因为这样你才能更好的和我交流接触。”
真是老实的回答。
陈一然也笑:“你想清楚。我觉得你有这耐心和时间去追个妹子更靠谱些。”
“我都等了几年了,不急再等个几年。”
“你爸妈不催?”
“你才是吧,你比我大一岁。”
“我不想结,能怎么样。”
“那就是了。”
陈一然无所谓的笑着打开餐盒:“行,那你追——只要你能追到。”
就像在谈一场早已输赢注定的比赛。
他不是不相信江远,因为他对江远没任何感觉,所以也不在乎江远感情的真假长短。
而是他太了解自己。
他很自私,做不到像他所知道的那些男女般可以全心全意为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
他非常容易就喜欢上某个人——大多是关系比较好、长相又合胃口的在女性——他常为对方帮点小忙、送些东西,在不深不浅的情感中自我痛苦着,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跟没事人一样出来,再看上一个,再示点小小的好意,再纠结一番,再出来……
如此往复。
似乎只是青春期的情感宣泄罢了。
回想起来这些甚至连喜欢可能算不上,顶多是好感,所谓的苦恼也因为得不到而已,连付出也是半吊子,因为都是些对自己而言无足挂齿的小事。
在他感觉中真的能算上是“恋”上的是他高中那个被江远抢走的女友,但他对人家有多深感觉,看江远把他女友抢后的反应就能知道。他在追她的时候真是喜欢的死去活来,恨不得没事就联系没事就呆一块,等到了手,锲而不舍后的成就感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仅仅几天他对对方的感觉就降了百分之三十。
所以江远抢走的时候也没太大的感受,只是面子上挂不住以及东西被抢了的不爽。
他最深的感情也就仅此而已,坚持了一年多。
之后在大学还苦恋过一个妹子。期末考试前他给姑娘说到时候会给她传答案,等考试时他却发现自己为对方并不想冒这个险,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对方,于是一年都不到,他就渐渐连对方理都不想理了。
他的感情历程可以套用笑话里的一句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他意识到他只会为自己无条件的付出,对其他人都是半吊子的。一旦牵扯到自己利益,他立刻会暴露本性。
看破自己原形后,他就对外没什么追求了,只觉得谈恋爱都是劳神伤财的事。他也不想再被这种事操控着,为这种对自己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重要的事痛苦或愚蠢。
尤其对江远这种没感觉的,让他连一点奋斗的劲头都没有。
尽管如此,晚上江远“顺路”的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后试探和他凑近了些。
吻还是照样接了。
他没有任何抗拒,和昨天一样,安静又配合。
默契的好像他们本身就是一对。
没有昨天那么热烈,只是温和的浅尝辄止。
分开了些,温热的呼吸还有些暧昧的缠绕,江远注视着他,低声道:“不拒绝?”
“这有什么。”陈一然笑着,好像只是玩了场小游戏,“你和你前女友没亲过?”
“那会儿她是我女友。”江远也弯了唇角。
“哦,女友又怎么了。”陈一然无所谓道,“你对她是真的?”
“不,各有所求罢了。”
“那就对了,接个吻又不一定需要感情。你要想玩的话我也能当你男友。”
江远愣了。
陈一然却依然随意的勾着唇角。
缠绵的气氛消失殆尽。江远退了步,恢复了正常的距离。看着陈一然,表情有些黯然和失望,却也带着点郑重:“但我是认真的。”
所以这种认真的最麻烦。
陈一然心里叹着,对自己不认真的态度有些歉意。他无奈的浅笑:“所以我也没答应。”
玩的话就好好的玩,认真的话就别害人了。
他这么这么告诫自己。
江远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他就笑着问:“怎么。”
最好现在就放弃吧。
他心里说。
“你是不是……和男的谈过。”江远皱着眉,犹豫又不确定道。
陈一然一愣,然后像听到笑话般笑了起来:“当然没有!”
“你表现的很坦然。”江远又说。
“我为什么不坦然,只是接个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一然无所谓。
江远皱着眉静了会儿,“其他男的呢。”
陈一然笑容僵了会儿,接着淡淡笑了笑:
“只有你啊。”
因为一直是江远在“帮”他。
他直到现在还没办法很自然的和其他同性接触。
但下一秒他就想:如果此时不是江远,而是另外个和自己胃口的男性呢。
他立刻就动摇了。
——也许他对同性的提防现在仅限于他没兴趣的那些了。
他骗了江远,说对男人没有兴趣。
从某种角度来说,接个吻上个床还是可以的,但恋爱的话,还是算了吧。
该死的,难道自己真是个双吗?!
思绪顿时像被搅动的混有砂石的水。
江远恢复了些情绪,弯起唇角迅速的亲了他一下,然后温和的注视着他,弯着唇角道:“我会在你和其他人能够正常接触前追到你的。”
陈一然睁大了眼盯着江远,之后又挪开了视线,微皱了眉。
虽然挺喜欢和江远接吻,甚至也有要上床的想法,但江远这样让他有点罪恶感。
是不是说实话比较好。干脆拒绝的更为妥当。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
说不出口。
江远都说要追了,那就追吧。
为自己这样开脱着,但明白自己这样是怎样的行为。
玩弄感情。
上楼的时候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想这种“勾三搭四”的基因是否也遗传,现在他也开始和母亲一样想去玩男人了。
可笑的是,女人去玩弄男人那是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男人也那样玩弄男人那算什么,顶多是欠人干的变态罢了。
恶心。
他自嘲的想着,拿钥匙狠狠拧着开了门。
六、
陈一然对江远的锲而不舍的积极感到不解。
他不知道江远如何以一个认真且坚持的感情态度来追一个态度随意又搞暧昧的自己的。反正如果换做自己,就绝对不会追这种玩世不恭的人。
但江远似乎并不把这当一回事,该来还是来,带着吃的喝的;该转还是转。一路悠悠达达的到他家;该亲还是亲,该搂还是搂——江远没接吻的打算时他还会主动勾住对方脖子吻住对方,之后笑着道别。
那感觉已经不像是“追”了,而像是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说是认真的,但不清楚到底是在追还是直接自欺欺人假戏真做了。
江远不说,他也不问,反正他没任何损失。相反的,他很喜欢这种不用自己付出就能得到别人的感情、付出、接吻、拥抱的感觉。
自私本性暴露无遗。
本来也只是随便玩一阵而已,想着就自己这种迟迟不给答复只玩暧昧的态度,江远撑不了多久。
但江远撑了半个月,一个月,一个半月……从夏日艳阳,渐渐快到秋高气爽。
直到现在还继续着。
先前的亢奋热烈渐渐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温和与关切。
他却由适应渐渐不适应了。
他看的出来,江远注视他时的眼神、说话时的语调和内容、还有些亲密的小动作,都是融入生活的简单自然又真挚。
江远想要深入长远发展了,而他到现在对江远也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连家都没让江远进过。
有江远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到了想在外面住,然后问他的房子结构怎么样、能不能合租等等。
他当时就不假思索的随口回答“单人房,屋子小,两个人住挤”。
江远当时只是讪讪笑笑,从此后再没提过。
现在,江远一个电话,江远来看他,江远给他吃给他喝给他带些东西,江远送他回去,江远一个拥抱一个吻一句关心……任何一个能体现江远对他好的细节都让他感到羞愧内疚。
然而羞愧内疚之后他依然收下对方的每一个关切。
他想把这事说清楚。但现在说清,有些晚了。
其实他明白每一个“晚了”都不算晚,但他不说,是因为说不出口。
太尴尬。
不仅是尴尬,更多的是他对对方拥抱和吻的依恋。
说的难听些,江远那些关切和付出的总和,都抵不上他俩搂着亲一会儿。
那些只能让他感到愧疚,而拥抱和接吻能让他感受到每一个细胞的热情和躁动。
有次他们在昏暗的楼下吻得狂热激烈,乱了呼吸频率,搂在一起根本分不开,只想搂的更紧。
陈一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擦枪走火,而可耻的是他发现自己其实隐隐有些期待。
但江远停了,注视着他,目光还热烈着,呼吸有些急促道:“抱歉。”
那一刻陈一然脑袋猛地就清醒了。
接着他挪开了目光,虽然呼吸还不稳,但还是冷静道:“是我有些没克制。”
从那后有时再想起江远的事,他就对自己感到失望挫败,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去和人家谈感情,因为他感觉不到,只是渴求着肢体上越亲密越好的接触。
像他这种的,难道不是该去找火包友或去玩一夜情更好。
或者该去“卖”,还会有不少的额外收人。
尽管这么自嘲的想着,却连那种类型的论坛或者讨论群都不肯进。
还是迈不出那步。
还是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性上的接触难以接受。
所以还是拖累着江远,糟蹋着江远的感情。
如果江远知道这样龌龊下贱的自己,铁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待他了吧。
他想着,脑海里大声嘲讽讥笑着自己,实际上唇角连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而擦枪走火这种事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陈一然从不阻拦,但也不煽风点火。
不是故意欲擒故纵,而是放不开手脚,却又期盼着这样的发展。
“内敛”的坐享其成。
搂得太紧,到底是谁先顶着谁也不清楚了,等反应过来,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停下了吻,手却未松,躯体还紧贴着,呼吸急促粗重的缠绕。江远只是注视着他,瞳中情感和欲望深切且热烈的燃烧。
他看着,就陷了下去,意识跟着燃烧殆尽。
他搂住江远就又吻了过去,报以同样的热情。
不是情感,只是性吸引。
这明显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他的理智已经彻底被欲求攻占,满脑子除了性以外他找不到任何的克制和内疚。
于是他说“去我家”。
这会儿不住在一楼的劣处就残忍的体现了出来,更残忍的是这破旧的老楼没有电梯,但好在这几层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再时不时的休息缠绵几下,将体内最深处的渴望彻底的引诱出来。
跌跌撞撞像是摔着上楼的。靠着楼梯扶手、被压在墙上,断断续续的吻着,陈一然对把衣服给积了灰的栏杆和墙当抹布很不爽,所以等江远再次把他压在墙上吻的时候,他就揪着江远衬衣领子翻身将江远压在墙上,呼吸缠绕着,气喘吁吁低声道:“你好好上楼行不行!”
“行。”江远笑着注视着他,然后按住他后脑勺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下。
他们终于以这种喝高了般的状态到了家门口。陈一然稀里糊涂急急匆匆的掏钥匙,江远就搂着他的腰吻着他的脖颈。
他就差点连钥匙都抓不稳。
他将钥匙插进门锁,脑子里乱作一团,还在想着:这样合适么。
和一个人上床。
和一个男人上床。
没关系吗?
尽管如此,手却干脆利索的开了门。
——就这样办。
其实没关系。
上个床而已。
人之常情。
一进门开了灯,他们就在门口再次吻了起来。钥匙被随手扔到了旁边柜子上,衣物被两人相互忙乱的解着。
“去床上。”他气喘吁吁的说。
床就在不远处,也不知是他搂着江远还是江远压着他倒在床上的,接着就开始急急匆匆脱衣服。
而那一刻陈一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怕。
他怕等裤子脱了看的一清二楚了江远会不会才清醒过来——他是个男的。
但实际上,等压在他身上的江远开始解裤子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不是怕江远意识到他是男的,而是他意识到他要和一个与自己性别构造相同的人上床。
他望着压在他上方的江远——一个男性,将他压在床上——很丢人的,他有点恐慌了。
那种感觉和他小时候很像:慌张,又不知所措。
该死,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性,与同性间的性,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清楚这算什么,但因为他现在清清楚楚的可以感觉到欲望在一点点的因恐惧逼近而后退。
他慌然无措的睁着眼,侧着头望着右方。
在那个宾馆的房间里,他就是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右方的电视,而他底下双腿却大开着,被那个男人玩弄。
男人的名字样子早就遗忘,当年的宾馆也早已换了一家,他也尝试着把这件事当做废品一样蛮不在乎扔在记忆角落,等着它被时间淹没。而现在他在自己租的房里,右方只是床头柜远处是桌子,没有电视,完全不一样的格局、不一样的人,那份记忆却破土而出,并没有落灰,甚至崭新般展现在他眼前,要他重新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