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还是边走边神游太虚,走过那一家家还灯火明亮的店铺。
在商家店铺灯火的笼罩下,他莫名的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那。
不能说是感觉到了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东西般,有种微妙的感受。
他站在那,然后转过身,向后看。
他看见在距离他十米的地方,江远站着——光明正大的站着,毫不躲藏,在零零散散行人中,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下,有些复杂矛盾般的,望着他。
他有些诧异。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江远这近一个月似乎断断续续的有跟过他。于是带着“会不会今天也是这样”、“刚才会不会没回去”的念头回身去看,结果还真看到对方了。
按理来说被跟踪这种事怎么都应该感到毛骨悚然一下,然而也许是因为江远跟的太过磊落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甚至还有闲暇心思腹诽:怎么跟变态跟踪狂一样。
但他们就这么的望着,搁着那么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任何一个想要往对方那继续往前一步,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过了许久,江远的目光不再是一副复杂,而是平静,好像隔着那些人和距离,也能一眼深深望到他眼里。
他迅速在这场对视的比赛中先败下了阵来,挪开了视线。
接着他回身,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往前走。
但心里却风浪大作起来。
身体无意识的紧绷了,脚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悠哉。
并不是因为真想到什么变态跟踪狂而害怕,而是,单纯的紧张。
就像青春期的小孩,看到自己喜欢的男生或女生在附近就会全身不对劲一样。
他现在当然不是青春期的孩子,这个反应自然也不会仅限于青春期,只不过表现没青春期明显而已。
他不知道江远还在不在后面,但他觉得在的。
回到了小区。高大的树木上的树枝和嫩叶纵横交织的将暗色的天空隔开。这个季节温度里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散步乘凉,道路两旁停着一辆辆颜色款式各异的汽车,路上没人。大多数楼房的窗户亮着,朦朦胧胧照着昏暗的路。虽还未到夜深的地步,道路上基本也快人静了。
在夜色中陈一然尽可能的放轻呼吸和脚步声,走着,却是竖着耳朵将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去听后方是否有脚步声上。
这是他十几年前在黑暗的回家路上遭遇到那种事后养成的习惯,当他晚上孤身在外、四周无人、身边黑暗时,他就会很谨慎的注意身后是否有人。
虽说一个大男人这样有点自作多情,但他的确心有余悸。
而此时他在听身后有没有动静。
在这种环境被人跟,不论是谁,都会让他不安。
这已经不局限于刚才的人和事了,而是其他的、更多的。
其实后面没有任何声响,可能是江远见他回小区后就没再进来。
但之前的感受已被影影绰绰扭曲。他的思维有点乱,心底开始涌动惶恐。
开关莫名的被开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不再和江远相关,却和眼下的环境与感受相关。
……是他自以为早已不在意的,很早的以前,除了隐约的月光外什么都没有的夜晚。
他克制不住的去想黑暗中是否有人影,而那人影从后赶过来后会干什么。
他尽可能的在心里安抚自己,然而说来惭愧,他的腿只是越发的无力了。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着,而他却只能捂着嘴,站在路边,盯着地面,急促的大口呼吸着。
什么要再遇到了绝对要连踹带骂往死踩,当初的那些种想法现在一个都没了影,他头脑里空荡荡,连当年的跑都做不到。
这时身后有汽车开来的声音,车灯的强烈的光打了过来,驱走了所有的黑暗。
连他的脑子里也一瞬间不再黑浑,清醒了过来。
他缓过了神,有些狼狈的、缓缓放下了手,向身后看了眼,往旁边又让了些。
那束光伴随着汽车的声音,从他身旁过去。近了,又远了。
他望着已经远去的明亮光,渐渐镇定了些。
尽管仍有些浑浑噩噩。
拖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回了家。开了灯,暖色的光驱走了外界的凉意和与黑啊中隐藏的不确定。就刚才那么一会儿,使他的情绪不是很好。他换了鞋脱了外套就窝在大床的半边,不想再动了。
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是身体上的,也很难说清原委。就是全身与周围的一切接触的都感到不适,哪怕只有空气。
厌恶。
他一直消沉着,中途上了个厕所,之后又窝了回去。
没一会儿,来了短信。
打开,是良生的。
问怎么样、他找你谈了吗。
陈一然想了想,回:算谈了,但也不算。
没过一会儿,良生把电话打了过来,他就把和江远的谈话内容告诉了良生,顺带着也说了回家路上江远在他身后的事。
“他干什么了?”那边语调有些严肃的沉了下来。
“什么也没干。只是跟着,我发现他了,他也不躲,也不说话,也不过来。”说着,他出神的望着某处,像想起了那个场景般,缓缓道,“只是看着。”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似乎只跟到小区门口,就没再进来了。”
那边嗯了声,声音平缓了些,“要有事就告诉我。”
“嗯。”
“那你呢,怎么想。”
于是陈一然就说了自己对于以后的不确定。
“他对此怎么说?”
“……我还没说。”他有些犹豫矛盾道,“我知道我的确应该把话说清楚,但我……说不出来。”
“……要我帮你说么?”那边平静认真的问。
陈一然沉默。
他不回答,那边就又问了遍,“要我帮你说么?”顿了下,“你怎么想?”
陈一然想了想,不坚定道,“算了吧……这种事你去说只会更乱。”
而这只是个理由。
“且不考虑这个。只是说,你希望我帮你说,还是不?”
陈一然再次沉默了会儿,说:“不。”
那边静了会儿,缓声问:“你是不是其实就想这么耗着?”接着补充,“我并不是指责质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陈一然沉默了会儿,嗯了声。
“你其实打心底的不想和他分。”
陈一然不回答。
是默认。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勉强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要顾虑那么多的话,和谁在一起你都不放心。”
陈一然没说话。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还是放不下心改不过来。
听他半天半天没动静,那边再次问:“你说呢?”
陈一然不得不说了实话:“我知道,但我就是这样。”
“你应该尝试一下。”
沉默。
那边有些无奈的笑了下,“想必你也不会去试,要不然就不会纠结到现在了。”
继续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他缩在床上,望着空着的半张床,犹豫了会儿,轻声问:
“我能去你那吗?”
他自觉这样并不合适。他总是想起一个多小时钱江远在昏暗的街道上笔直的站着、静静的望着他。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般,那目光似乎让他与外界一切的物质隔绝,只剩下他一个完整通透的个体。
说真的,他觉得那个眼神很透彻。
而他却是实在太龌蹉。
太喜爱,却又太胆怯,连尝试都舍不得。
电话那边传来良生温缓的声音,“可以,我现在准备,二十多分钟后到。你先准备着……”
他蜷缩着,感到痛苦,想嘶喊,却只是紧绷着唇,无声的听着电话。拧着眉,屏着息,喉咙如鲠在喉般疼着。
最后他拿开电话,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在电话中的应了声,平静的约对方在路口等。
挂了电话,他在床上睁着眼静静的望着某处,窝了会儿,终于爬了起来,却是将左胳膊的袖子拉倒了肘关节处,然后进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浅色胳膊上有着几道不深不浅的又细又直的红痕。而他已经冷静了很多。
要说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陈一然想了想,拿了身在家穿的,大概团了下装进了一个袋子里,然后站那琢磨了会儿,就又拿了套换洗衣物。
他想,如果一切尘埃落定,他可能会把房子退了,住到良生那。
等有一天良生赶他出来,或他自己想出来了,再说。
他望着这不大的单人房,暖色的灯光,零碎的生活用品。
他曾经和江远一起住在这儿,尽管时间并没有多长。但想来,除了最后那天,没有一天是不高兴的。
他甚至觉得最后一天也很值得珍惜。
他心里难受,于是他定定的盯着屋子,然后手用力抓在刚才的那些伤上。
刺痛让他从那些软的和滩烂泥一样的多愁善感中镇定了点,于是他手上狠了劲的让自己摆脱那些不快的感受。
疼痛终于鲜明到让他没办法再考虑更多,他终于清醒了。
过了会儿,良生打来了电话,说是到了。陈一然应了声,想了想,说:“……你看一下,他在不。”
那边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般的笑着叹了下,“你怕什么。要是你不想和他好,就完全不会在意这些。”
陈一然没回话。
尽管如此,良生还是说了:“等会儿啊。”过了一阵儿,才答:“没有。”
“车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这儿路里面左右两边停满了。”停了下,“你要担心的话我开进去接你。”
“不必了,我们这块小,不方便倒车。我现在出来。”
没多久,陈一然就出了门。到了小区门口,他往附近来回看了几眼,没看到熟悉向往却又让他胆战心惊的人,才往路口走去。
放心了些,却不能说是多轻快。
开了车门,就见驾驶座上是穿着睡衣的良生。
“你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上了副驾座,陈一然多看了良生两眼,然后系安全带。
穿着睡衣的良生无所谓的笑笑,发动了车:“反正黑灯瞎火直接进车、接完你就回家,没人看见。”
进了良生家,陈一然就去冲了澡,然后穿着自己宽松的长袖T恤、长裤就出来了。
良生在接陈一然之前已经洗过了,此时正在卧室的电脑桌前上网,见陈一然洗完了,就问:“要用电脑吗?还是要睡觉?”
陈一然摆摆手,坐到了床边,“不用,我在手机上玩。”说着,又起身去拿手机。
“我也只是看看新闻。”良生起了身,“要喝酒么?”
“啊,行啊。”陈一然望着良生道。
“红酒?”
在陈一然看来红酒简直太装逼,当然他也承认他是不会品那些高档玩意,所以他连逼都不会装。
他想了想,问:“有带糖的吗?”
“……可以给你加。”
“算了,人家脱糖脱的多辛苦,你哗一勺糖就直接进去了。”
“……甜葡萄酒?”
“哦,那不是和水晶葡萄饮料一个味儿吗?”
“……我觉得还是不太一样。”
“哎,随便了,有什么喝什么吧。”陈一然嫌麻烦的摆摆手。
良生笑了笑,然后出了卧室。
过了会儿,良生拿了两罐啤酒回来,给陈一然递了一罐,然后坐在旁边。
两人拉开拉环,喝了一两口,接着各自意义不明的叹了口气。
陈一然朝良生笑了起来:“你叹什么气啊。”
良生也跟着笑:“你叹什么,我就叹什么。”
陈一然笑骂了声,“我就是喝了几口然后舒口气。”
良生怂怂肩,“那我也是舒了口气。”
陈一然鄙夷的哈了声,然后又喝了口酒。
两人又不语了一会儿,良生说:“你有什么你可以给我说。”
陈一然拿着啤酒,手肘撑在膝上,眯着眼淡淡望着前方,“我没什么要说。”
良生静静望着他,过了会儿,手搭到了他肩上,偏过身,缓缓俯下了些,吻住了他。
他并没有拒绝,接受着对方不深不浅的吻。
等停下,良生离开了些,注视着他。两人还保持着能隐约能感到彼此呼吸交缠的距离。
他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但下一秒就又有些慌然挪开,然后垂了眼睑。
这种姿势与距离保持了会儿,良生默默离开,转回身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望着前方。
与之前友好气氛不同的暧昧与微妙。
两个人时不时的喝着啤酒,沉默着。
“我不知道。”
陈一然突然叹道,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的对,我的确想就这么耗着。
“我不想和他就那么……”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抬了下两只手,向外分。
说不出口。
两只手又沮丧的垂落在腿上。
“那就争取一下啊。”良生望着前方淡淡笑着说,然后喝了口酒。
“这不是争取的问题。”现在的状况完全不需要争取,江远只等着他的同意了,“我并不觉得……出了这种事以后还能毫无芥蒂的在一块生活。”接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不觉得我以后真能老老实实……”他说着,啤酒罐在手里不停的捏个坑、又挤压恢复。
良生望向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就是这么觉得。”他垂着头,眉头拧着。
他喜欢新鲜的人事物,会为被人们需要且围绕而感到喜悦与心满意足,对那些强烈蚀骨的快感欲罢不能。
想起这些,却又对自己的失望厌恶。
“别为你自己找借口。”良生喝了口酒后感慨,“陌生人或者他之间选一个。”
陈一然想了想,脑子里选择了后者,却没有开口。
“怎么想的?”良生再次问道。
陈一然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出来:“他吧。”
“那不就对了。克制住。”良生说。
陈一然静了会儿,缓缓摇摇头。
“怎么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
他是指和江远在一起以后长远的发展这种事还是不太可能。
但良生以为克制住不可能,淡定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忍一忍。”接着话一转“不过等到有一天你见了他连一点感觉都没了,而到外面去发泄,那八成也是你们该分了。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没什么好矛盾的。”
陈一然还是摇头,“我是说想象不到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我总觉得……相处的不会很好。”
但想一想,“克制”这种事也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他的自制力并不好,之前的那些事就可以体现出来。
尤其面对和毒品般虚幻的欢愉和刺激,那种事他只会想得到更多。
而良生却继续着眼下的话题:“你们难道之前处的不好?”
他就答:“没,挺好的。但感觉以后不会在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