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凌开初也以为这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可是过后仔细回想,他清楚地记得,车祸前他发现了油罐车,已经打方向盘避让了,那辆车是刹车失灵又不是方向盘失灵,怎么会直冲着他撞过来呢?他在娱乐圈得罪的人不少,父亲生意上也难免会有对头,也不知道是谁丧心病狂想害死他。
季子凌突然想到鲍华庭那天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到哪儿了?”
季子凌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复:“再五公里就到X市了。”
再五公里就到X市了。
爆炸案会不会跟鲍华庭有关系?这念头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就被他赶了出去。这一年多以来,鲍华庭对他的宠溺和顺从,他不是看不见。如果鲍华庭知道他死了,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鲍华庭大概是没注意这条新闻吧,他爸爸又不知道鲍华庭的车号,估计这会儿还在骂他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还不死。爷爷……要是爷爷再也见不到他,会不会想他担心他,还是会觉得他太不孝了。
季子凌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没死之前他拼了命地往外逃,可这会儿死都死了,却突然想回去。季子凌也觉得自己挺没治的。
回去了就跟他王八蛋老爹说句软话算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是人了,天王老子也休想困住他。
不!其实有一个人能困住他。厉扬的别墅就跟铜墙铁壁似的,他出不去。
4、季家葬礼
厉扬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屋里氛围不大对劲儿。平常桀骜不驯天天都闹得像拆房子的小破孩儿,今天竟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瞪着一双无比纯净温润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温润含情的目光几乎把厉扬硬邦邦的心脏都看软了,就算厉扬明知道这家伙本质有多差劲,也禁不住被他的目光蛊惑。
这男孩子简直是天生的演员。
厉扬当着他的面脱西装换衣服,笑意温柔:“小破鸟,有事儿求我啊?”
季子凌讨好的表现太明显,被厉扬一眼看穿,他也不惊讶,只说:“我想回家看看。”
“回家?”厉扬唇角一勾,把一份报纸拍在桌子上,朝他一扬下巴,“你先看看。”
季子凌接过来扫了一眼。那是一份本市最新的八卦小报,说季家八代单传的孙子独子开车出行遭遇车祸去世,季家连夜派人取回骨灰,将在明天上午举行追悼会。还说盛安地产董事长季国安痛失爱子,有目击者称形容憔悴云云。
季子凌看得有点儿难受。
厉扬说:“你想怎么回去?本来是你的追悼会,结果你好生生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回去了?你打算怎么解释?炸碎了烧成炭拼吧拼吧又活过来了?”
季子凌:“……”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大不了我变成鸟飞回去。”
他很想看看鲍华庭会不会在他的葬礼上哭。还有他爸爸妈妈,不知道会不会为他掉眼泪。爷爷……爷爷还不知道有多么的伤心,希望他爸能有点儿良心,瞒着他爷爷。
厉扬伸手捏捏他的鼻尖,笑道:“你觉得他们会放一只鸟进灵堂?如果你想再被拍死一回,或者让人参观你的LUO体,那你就去吧。”
季子凌:“……”他虽然不服,但也知道厉扬说得有道理,他的脸垮了下来,低着头抿着嘴不吭声。他从小恣肆惯了,从来没尝过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儿。他从前从不吃亏,有仇必报,也不过仗着他父亲有钱,什么事儿都能压下来。
到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他才发现他自己是多么弱小,连回趟家都做不到。更逞论查出车祸背后的真相,并且为自己报仇了。
眼下他能求的人,能借助的力量,也只有眼前这个王八蛋厉扬了。所以季子凌说:“大哥,你带我去好不好?”
“哟,这回不骂我是变态王八蛋了?”厉扬饶有兴致地逗他。
季子凌心道谁骂你了,你根本就是变态王八蛋,嘴上却笑得特别甜:“那都是我不懂事,这几天大哥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我知道大哥心地可好了,一定会帮我的。是吧?”季子凌那两年的演员可不是白当的,虽然他自个儿性子又高傲又顽劣,可什么深情的、可怜的、帅气的、阳光的男人他都演过,是娱乐圈儿公认的治愈系王子。装个把纯洁善良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厉扬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哟,瞧这嘴儿会说的。”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加了点儿力,嘴角还是笑得一派温柔潇洒:“我是个商人,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带你去,我有什么好处?嗯?”
“我爸很有钱。”
“然后呢?我告诉他,我帮了你的‘鬼’儿子,你给我点儿钱花花?”
“……我伯伯是社长,可以给你们公司免费做广告。”
“我爷爷还是厉氏传媒的董事长呢。继续。”
季子凌没了办法,自暴自弃道:“那你看我身上还有啥顺眼的,尽管拿去。反正我一无所有了。”
厉扬打了个响指:“让我亲一口。”
“啊?”
“我说,”厉扬扳过他的脸,“让我亲一口,我就带你去。”
季子凌决定忍辱负重。不就是一个吻么,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他的葬礼,他是非去不可的。说不定买凶撞人的仇家,会混迹在人群里,到时候观察下参加追悼会人的表情,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看着厉扬越来越近的帅气的脸,季子凌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闭上了眼睛。
“搞什么?跟上刑场似的,”厉扬不满地拍拍他的脸,“睁开眼,看着我!”
季子凌没辙,只得睁开眼,看着厉扬唇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慢慢地接近,薄唇贴上了他的嘴唇,伸出舌头轻舔了两下,季子凌瞬间觉得整个嘴唇都酥酥麻麻的。那舌头温柔地撬开他的嘴唇,顶开他的牙齿,在他口腔里灵活地翻搅,搅得他又是舒服又是难受,脸和脖子都微微地烧起来。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想把那作乱的东西赶出口腔,却没想到被厉扬趁机勾住,轻轻地吸吮,慢慢地啃咬。季子凌只觉一股热流从脊背处升起,整个身子都软了。厉扬放开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气喘吁吁,几乎软倒在厉扬怀里。
他和鲍华庭虽然上过不少次床,接吻却总是浅尝辄止,他从没想过,单单是一个吻就能达到这种效果。
“怎么样?舒服不?”厉扬大言不惭道,“成,明天带你去。订金我收下了,事成之后再付全款。”
“什么?订金?”季子凌瞪大了眼睛,他被气坏了,“你不是说亲一下就成了么?”
“我是说亲一口就带你去啊,”厉扬笑得特别温柔,“可我没说这点好处就够换我半天时间了。你知道我一分钟能挣多少钱吗?”
季子凌气得浑身发抖,可是还得强忍着对厉扬笑:“那‘全款’是什么呢?”
“不知道,想好了再告诉你。”
季子凌:“……”
灵堂设在他们家别墅的礼堂里,红色的窗帘已经被撤掉了,换上了一水儿的黑色。整个灵堂里只有黑白两色,布置得庄严肃穆,耳旁播放着舒缓凝重的哀乐,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他大幅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得温和灿烂。
季国安穿着得体的黑西装,胸前戴着白花,向每一位来吊唁的人深深鞠躬,不过一个多星期没见面,那个总是板着脸教训他的父亲,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更加深刻,就连鬓角,似乎都添了白发。
季子凌即便和这老头子素来不对盘,这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心想老头子这会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早干嘛去了?
他妈妈则直接哭成了泪人儿,一面哭一面大声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季子凌撇了撇嘴,泪水却禁不住漫过了眼眶,眼前一片模糊。虽然他的眼眶也只有那么点点大——他是被厉扬藏在袖子里带来的。厉扬特意穿了件稍微宽大的黑色西装,把黑不溜秋的鸟笼在袖口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季国安看见厉扬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他认得那是厉氏传媒董事长厉向东的孙子,都在一个圈子里混,多多少少都见过几面,但季家和厉家素来没什么私交,他不知道厉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儿子的葬礼上。不过他正沉浸在失去独子的悲痛里,也没有心思多想。
看着父亲憔悴的容颜,素来优雅美丽的母亲不顾形象地大哭,季子凌特别想冲过去,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没死,还活着呢。他在厉扬袖口里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厉扬警告地捏了一下屁.股,耳边传来轻声的威胁:“别动!如果你不想明天赤身裸体上头条的话!”
厉扬的威胁很有效,季子凌稍稍冷静下来,悄悄从厉扬袖口里探出头来,用一双绿豆眼贼头贼脑地盯着来吊唁的人,一个一个小心打量。
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悲伤的表情,季子凌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以前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哪懂得看人脸色揣测心理那回事儿,这会儿更是一无所获。看了没多久就沮丧地垂下头,躲进厉扬的袖口里,死命啄他娇嫩的腕部肌肤。厉扬轻轻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轻声威胁:“小破鸟,别捣乱!”
季子凌刚想狠狠啄回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大姨,姨父,你们节哀顺变。”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是鲍华庭。
季子凌的心脏猛跳了两下,他从厉扬的袖口探头出来,朝门口张望,但这地方离大门有点儿远,被来来往往的大衣和袖口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鲍华庭,只能听到他爸爸在那儿破口大骂。
季国安对鲍华庭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他虽然是自己妻妹的养子,但她妻妹命不好,嫁了个败家男人,嗜赌成性,败光了父母留下的产业,铤而走险跟着人抢银行,到现在还在监狱里白吃。本来他看着鲍华庭可怜,而且也努力上进,还出钱供他读书,送他上了中戏。可没成想这小子毕业没多久,不但把他儿子拐进了娱乐圈,还拐上了床。而他那败家儿子竟然还敢跟他们出柜!
他那操蛋儿子这回出意外,跟鲍华庭那王八羔子脱不了干系。他这会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季国安骂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在这个场合骂人有点儿丢人,挥了挥手让他进去。季子卿才看到鲍华庭低着头,在他的“遗像”前三鞠躬。站在一边儿默默地流泪。
鲍华庭比他上次见面的时候憔悴多了,整个人都瘦了下来,脸颊微微凹下去,额骨微微凸起,眼睛哭得通红,眼底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儿。
季子卿莫名地有点儿感动,有点儿心疼。他想起鲍华庭这些年对他的好,对他无条件的忍让和照顾,就很想过去抱住他踢他两脚,说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个毛啊?
在灵堂里呆了一会儿,厉扬带着他走出来。季子卿抽个空子就想飞,却被厉扬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你想干嘛?”
他想去找鲍华庭,告诉他他还活着,他想狠狠打鲍华庭几拳,打出他这些日子的憋闷和委屈。而且鲍华庭向来聪明缜密,也许他能帮他找出他的仇人。
“你想飞去哪儿?”厉扬把小破鸟拎到眼前,“找你的父母?还是……男友?嗯?”
季子凌:“……”
“不回答?那就是男友了?就刚才那个小白脸儿?”厉扬切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情侣感情挺深厚嘛。不过……我得提醒你,在没有找到嫌疑目标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你的仇人。而且跟你越亲厚的人,可能有更充分的作案动机。”
季子凌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鲍华庭的那条短信。
5、所谓真相
“再说,你现在可是光溜溜的呢,”厉扬恶劣地低声道,“你打算大闹灵堂,抢个窗帘来披么?”
季子凌:“……”
到最后,季子凌还是在厉扬的“氵壬威”下被带回了别墅,并且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厉扬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慢慢地啜饮一口,才对着明显闷闷不乐的季子凌道:“小破鸟,不开心?”
“废话!”季子凌走过去拎起酒瓶,把上万块的干红对瓶吹,一口气干掉半瓶,斜眼瞥了厉扬一眼,“好心疼啊!”
厉扬失笑:“喏,柜子里还有一打。你今天喝不光不是男人!”
季子凌:“……”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前季子凌跟人交往总能占据上风,可自从被厉王八蛋“买”回家,就总翻不过身来,让他觉得分外不爽快,却没有丝毫办法。
说实话,季子凌打从生下来,还没这么憋屈过。有家不能回,有仇连仇人是谁都不晓得,还被厉扬那家伙压制得死死的。若是搁在以前,要是有人像这么软禁他,他不把天掀翻了,不把对方塞进马桶里吃翔决不罢休。可死过这么一场,他发现他一点儿都不想把厉扬塞进马桶里。
倒不是厉扬有多值得原谅,只是他觉得挺没劲儿的,他前半辈子的叛逆都他妈太小儿科。这会儿都有家不能回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得找个借口,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说他的车在服务区被人偷了什么的。反正他都烧成一堆焦炭了,DNA验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至于厉扬这儿……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差不多把厉扬的性子摸透了,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越跟他对着干他越来劲儿,如果真不搭理他了,他反倒没趣地一边儿去了。要不……服个软,打滚卖萌求他放过自己?
季子凌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个半死。
厉扬慢悠悠地品完一杯红酒,饶有兴致地盯着季子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欣赏了半天才慢悠悠道:“小破鸟,想什么呢?”说着凑过去,缓缓吻上季子凌喝过红酒尚带着水迹的双唇。
才刚触到那柔软的樱桃色的诱人双唇,“扑啦啦”一阵扇翅膀的声音,厉扬吻了一嘴羽毛不说,还被那小破鸟的翅膀扇了两耳刮子。
厉扬眯着眼看着那小破鸟扑啦啦飞到吊灯上,居高临下,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他还记得那小破鸟刚被拎回来的时候羽毛蓬乱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会儿已经被他养得油光水滑,羽毛黑得发亮。
让他没有成就感都不行啊!
厉扬说:“十秒之内,变回来!否则你就别想知道谁是你的仇人了。”
“你知道?”黑八哥口吐人言,紧接着厉扬家价值上百万的豪华吊灯在厉扬面前掉下来,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与吊灯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俊俏的男孩儿。
厉扬:“……”
季子凌被扎了一身的小口子,疼得直抽气。厉扬拎来医药箱,拿出个镊子来替他捏玻璃渣,一面捏一面说:“你傻逼啊?你长成杨贵妃那样儿还以为自个儿赵飞燕啊?”
厉扬在外人面前要多精英有多精英,温柔一笑秒杀一片的那种,可只有季子凌才知道这家伙本质有多恶劣有多俗气。他喜欢光着上身穿条沙滩裤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喜欢跟街头泼妇似的跟他对骂,一有机会就嘲笑他挤兑他。
“你知道车祸是有人蓄意制造的?”季子凌并没有跟他提过要去参加自个儿葬礼的原因,但厉王八蛋在葬礼上就曾经提醒他“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你的仇人”,他当时并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来,大约厉扬真的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