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情没有回话,只是继续看着三名女子的相关记录。
“史家的小姐是长女,出身于不算富裕的书香门第,家里兄妹六人,所谓长姐如母,这样的女子适合相夫教子的娴静生活。”
“后一位丁小姐家里是开镖局的,家中有四个哥哥,这个女子不适合留守家中,可豪爽干脆,率直没有心机,如果武功好还能帮你保家护儿,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试试。”
“最后那个杨小姐,她没什么优点,但我听人说她和你的前妻有几分相似,所以就给选上了。”
听完他细细的分析,君墨情放下了手里的画卷,转向他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些能耐。”
原以为他最近都忙着假扮秋恒,没想到他还真能忙里抽闲将新娘的人选给挑了出来,而且让人非常满意。
“多谢夸奖。”
吟欢照单全收,“所以,之后你要选哪个就由你自己定了。”
“嗯。”
“那么……”
话题一转,吟欢又问,“我能不能回去了?”
“……不行。”
君墨情愣了愣,之后才反应到吟欢话中的含义,“事情结束前,你还不能走。”
“事情?是指对付你对手的事?那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吟欢思索着问。
君墨情想了想,然后回答:“婚礼后吧,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和你无关了。”
他给出的明确的答案,吟欢也就不再多想,悠哉悠哉地趴到长椅上啃起了自己的包子。
一旁,君墨情收起了画卷,坐到桌边细细查看着这三名女子的家世,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打搅谁,只是偶然间,君墨情的余光会扫到长椅上的吟欢,在见到他那稀奇百怪的啃包子姿势后,他的嘴角总会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035
这一年是吟欢第一次在君府过春节,无论是氛围还是节前的准备都令他感到好奇趣味,以往在矜鸳楼里,大家虽然也有去逛集市,但终归不可能像普通家庭一般备置年货,团圆安乐。
而君墨情虽然对这些节日祭日不感兴趣,可因为有谦诚在,这个娃娃最喜欢过节以及节日带来的气氛,为此君府还是如寻常人家一样迎接准备新年。
在这一点上,吟欢不得不佩服这君墨情对儿子的耐性,虽然这个男人无情冷血到了极点,但是对这唯一的儿子实在是好得没话说,宠溺至极,要什么给什么,为了他还能容忍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要是秋恒还在,喜爱孩子大概也最多就是到这个份上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吟欢注意的重点,重要的是君墨情不知怎么的善心大发,网开一面,特许过年这段日子他可以不用再假扮成秋恒应酬,也放任他跟在谦诚的旁边沾沾过年的喜庆,这对于吟欢是再好也不过的消息,所以这一年的君府也就变得格外热闹。
吟欢从来不知道寻常人家过年是个什么样,所以事事都充满好奇,再添上谦诚这个小家伙一起坐镇,一大一小两个顽童从年末开始就不停地在君府各处窜走。
尝年货、试点心、做灯笼……两人总是在一起,君墨情对他俩的举动视而不见,有时璎珞茗青他们几个也会掺上一脚,下人们见到他们总是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每一天都是过得愉快又充实。
吟欢想:大概这就是楼里大多数的小倌们所向往的幸福生活吧!虽然是侥幸捡来的时光,但真的很开心,他也算是体过了一回,哪天回去也好向其他人炫耀炫耀,真是想想就爽。
“嘻……”
不知不觉,吟欢坐在桌边就笑出了声。
这笑声引起了君墨情父子的注意,谦诚不解地歪着头问:“叔叔,有什么好笑的事?”
自从吟欢病愈后,他就被邀请与他们父子一起用膳,因为开口的是小谦诚,吟欢也就不好拒绝。
“啊?哦……没什么,想到了以后的好事。”
吟欢笑意不减地回答道。
“好事?”
谦诚一听就来了兴趣,“什么好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嘿嘿,秘密!”
“欸?不能说么……”
一边的君墨情默默喝了口汤,也不参加两人的对话。
看着微笑的吟欢,他很难将那个晚上哭喊着的人与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而且更诡异的是,吟欢本人将一晚甚至更前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就连遇到顾延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全都不记得了,这是巧合?还是……
君墨情慢慢将筷子放了下来,望着在自己面前说笑的两人,忽然嘴巴自己动了起来:“我决定年后成亲。”
“咦?”
欢乐的气氛被一下子打断,谦诚和吟欢都迅速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爹爹……你说什么?”
谦诚有些不敢相信,但吟欢不同,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是成亲,桃子。”
吟欢转为笑脸,摸摸谦诚的小脑袋代替回答,“恭喜你,你马上就要有新娘亲了。”
“啊?可、可是……”
谦诚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来回不定地看着自己的亲爹还有吟欢,“成亲?年后……那叔叔……?”
“离开(咯)!”
两位大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说完后,也不忘四目相对,只是一个冷清,一个微笑。
相较于两位大人的冷静,谦诚则显得有些无措,事情来得太快太过突然,即使原本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如今他还是有些难以消化。
“我……吃饱了,爹爹、叔叔慢用。”
放下碗筷,谦诚已经没有了继续的心情,打完招呼后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没人拦着他,孩子确实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
谦诚一走,吟欢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瓷碗,有些不明白地看向君墨情,“我说,你不是很疼桃子的么?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和他说这事?”
君墨情不理会他的视线,重新执起碗筷道:“早晚都要知道,没什么区别。”
“哈,说得好听!”
吟欢白他一眼,“要我说,你这话根本就是说给我听,和桃子没关系。”
“……”
君墨情闻言也没有否认,眉头一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吟欢被说道,模样自信满满,“这是当然,我的阅历丰富得很,你话还没出口我就能猜到你要说什么。”
君墨情没有很快接话,而是停顿了许久后才缓缓问道:“那你自己呢?”
“什么?”
“你有没有明白过你自己?”
君墨情一语双关地询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吟欢收敛起了得意模样,眼睛半眯着反问。
没有继续回答,两人的对话由此而终,可是吟欢将这番对话暗暗记了下来,他不懂君墨情话中之意,也同时开始思索起了这个全新的问题。
他能看清别人,那么能不能看清自己呢?
036
这天过后,虽然大家玩还是玩,但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尽兴了,因为隔日君墨情就向所有下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他就要成亲了,新娘是史家的大小姐。
大家伙听了都是喜忧参半,年后迎娶新夫人,这当然是好事,但能说会道的银票就要不在了,往后也没有这样嘻嘻哈哈的日子,想到这些也实在令人惋惜。
有人劝吟欢去讨好君墨情,然后干脆留在君府做个下人,又或者可以拜托谦诚小少爷,下半辈子就在这里落下脚,却都被吟欢一一拒绝了。
其实要说实话,君府确实不错,就算做个下人,那待遇也绝对要比一个人在隐巷来得舒服,可是吟欢不愿意留下,而要说为何不愿,这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这些日子他天天都有去想君墨情的问题,也赫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这世上,他最摸不透,看不清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
这样有趣的发现也正巧为他以后找到了些许乐子,他正愁着去隐巷没事可干,现在倒好,他就用那无趣的下半辈子来好好参透一下“自己”。
不过那些也都是后来之事,如今他还没有这么多的闲工夫。
“喂喂,小桃子,过个年不要哭丧着脸,来来来,笑一个,叔叔嗑瓜子给你吃。”
吟欢揉了揉谦诚粉嫩的脸颊,想尽办法要他多笑笑。
这孩子自从知道自己要有新娘亲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原因不说吟欢也明白,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孩子长大,相信他总会有能理解的一天。
“唔……”
谦诚勉强笑了笑,可笑容很快就散去了。
吟欢对小孩子这样最没辙了,也忍不住叹道:“桃子啊,你装能不能再装得像一点呢?一直这样多尴尬啊!那人好歹也是你新娘亲,你这样,你爹也会不高兴的。”
“爹爹就算知道我不高兴,他还是会娶新的娘亲。”
谦诚也早就看透了,言语间不禁有一丝落寞,“所有事中,只有这一事他不会随我高兴,我也知道他不希望其他人笑话我没娘,可是……我真的开心不起来。”
“可生你养你的两位都已经去世了,你爹他……”
“但还不是有叔叔你吗!?”
谦诚迅速接话,这也让吟欢吓了一跳。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谦诚真的将他送到了心里秋恒的位置上,不再是把他当做一个路人,这也恰恰是最糟糕的情况。
“哎……”
真是令人头疼,也难怪君墨情这么急着操办婚事了。
不知道该对孩子说些什么,吟欢选择了沉默,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这天晚上用完晚膳,吟欢叫住了君墨情,并难得地请他去了自己的房间细谈。
“……所以说,要不你去说桃子,要不就我走人,不要再拖拉了。”
吟欢催促着道。
君墨情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没想到孩子还是想成了这样。
见他不语,吟欢也是无奈,“唉,桃子挺可爱的,就是老实得令人受不了,就和秋恒一个模样。”
这也是吟欢放不下的最主要原因。
话到这里,吟欢忽然一愣,想想君墨情对谦诚的态度,又想了想秋恒,忽然他不确定地问:“诶,我说墨鱼,实际上,你应该也蛮中意秋恒的吧?”
“嗯,中意。”
君墨情也直言不讳,“孩子像他令我省了不少心。”
“啧啧,我还以为你是随便摊上一个就拿来用呢。”
最先吟欢是这么觉得,所以后来秋恒落了个投河自尽的悲惨下场,他也没有意外,但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如果你早知道秋恒会为你去死,你还会把他卖回女支院么?”
“……逝者已矣,说这些有用吗?”
君墨情合上眼,没有回答。
吟欢耸耸肩,“可我想知道。”
简单的一句话让君墨情望向他,两人对视,四目竟带着相似的情愫,不是爱恋、也并非契合,只是一瞬间的同步。
“呵……”
君墨情难得笑了起来,“虽不能说喜欢,但我无意置他于死地。”
“唔,听你这还像句人话。”
吟欢摸摸下巴,“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总之桃子的事请你帮帮忙,这样对大家都好。”
话到这里,吟欢已经起了赶人的念头,可不知道是真没明白,还是假装充愣,君墨情就是没有往下接话,反而怡然自得地在他的屋里品起茶来。
“嗯……我想已经很晚了。”
“……”
“我很累了。”
“……”
“该时候休息了。”
“……”
“算了,睡觉。”
“……”
到了后来,吟欢彻底放弃,反正这是君墨情的家,也不可能赶他出去,干脆视而不见,当屋子里没有这个人,上床睡觉。
灯未息,可床上被子一遮,也感受不到过于刺激的光线,君墨情的一举一动都很安静,这屋里就好像真的没有他人似的,很快吟欢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沉沉睡去。
君墨情独自品茗,直到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才另有了动作。
慢慢靠近床沿,将背对着他的吟欢轻轻拉向自己,吟欢被惊扰,皱了皱眉头,可没待他有更多的反应,君墨情一指便点上了他的睡穴。
确认吟欢不会清醒过来后,君墨情又将他的身体翻过来,拨开那些散乱的发丝,在他的耳根处寻找着什么……
037
【天亮了,鸡叫了, 豆腐人家推磨了, 杀猪人家磨刀了, 懒汉还在睡觉了……天亮了,鸡叫了……】
在一首古老童谣的吟唱声中,吟欢逐渐清醒,当他微微睁开眼睛,那略显耀眼的阳光令他看不清周围。
十分奇怪,他明明听见有童谣的声音,但当意识完全清醒,却发现并没有人在吟唱,是他睡得太多了吗?
“哈啊……”
打了个哈欠,吟欢慢慢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也很迷糊,摇摇晃晃地终于坐稳,半眯着的眼皮还是时不时合起,就这么坐了一阵,他才慢慢有了之后的动作。
早晨,就该梳洗吃饭,这是一天精神的根本,吟欢的宗旨是绝对不会浪费这个时间段,于是,习惯性地想要掀开被子下床,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今日的被褥似乎比起以往更加厚重了些,这是怎么回事?
吟欢伸手摸呀摸、按呀按,暗叹这被子厚实,连他的床榻都被占据去了一半,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给添上的……
“你要压倒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被子忽然“说话”了!
“……!”
吟欢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去,意识也在这时完全清醒了过来。
“你、你、你……”
颤悠悠地伸出手指,难以置信地望着被窝里钻出的人影,吟欢话语不能。
这哪里是什么“厚被褥”,分明就是一活生生的瘟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不容易把话给憋了出来,吟欢顿时又开始觉得头痛。
君墨情好生沉稳,身着里衣,不急不缓地起身下床,套上鞋袜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饮而尽。
看他那沉重冷静的样子,吟欢翻了翻白眼,不再执着君墨情的留宿问题,也跟着下床着衣。
两人一起磨蹭了好一阵,期间,君墨情还得寸进尺地要吟欢帮他弄着整那,吟欢寄人篱下只得按耐住抽筋的嘴角忍气吞声,替他一一梳整。
“诶,你下来,下来点!”
“你这样连蹦带跳,不觉得很累么?”
……
“这个扣子好难扣,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盘龙扣的?”
“……盘龙扣是玉石。”
……
“哇,我会梳头,你别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