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了。”陆励成说完心口发疼,眼睛被风吹过透着凉意。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郊外的空气,竟然想起他和钟皓天郊游时在阳台上,钟皓天吃着他做的辣酱面满脸通红的样子。“阿大,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执着?”陆励成望着星空问,“或者说,人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嗯,人都这样,所以佛家才会说要放下执念,执念是魔障。”阿大看出陆励成的异样认真道,“人的心魔,还是需要自己去看开、去放下。
不过,你如果实在无法放下就不要放下。佛家还说缘,我不信佛却信缘。
无论生老病死,还是聚散离合,缘分到了自然会在一起,缘分散了你再执着也是枉然的。“
“你们两个懒鬼,都让我和小张在忙。阿大,那可是你老婆。”此时,张凌戴着白色手套上面沾满了黑炭跑过来责备道。
“还好意思说我?”王大嘻嘻一笑,“你和小陆两个人在上海经常见面,多少事情瞒着我?这小子从恋爱到失恋,现在我可是在开解他。”王大一耸肩,毫不给陆励成面子。这就是王大一贯作风,所以陆励成当初告诉张凌瞒着他,喜欢挖苦和看好戏的王大他可招架不住。
张凌愣了下,瞄了眼默不作声的陆励成脱下手套叹了口气。他听见陆励成不带钟皓天过来就觉得有问题,这段感情陆励成付出多少他比谁都明白。他最不喜欢阿大一点,就是不喜欢顾及他人感受,虽然为人仗义,却偶尔也受不住他的随性。
“我没事。”陆励成释然道。
“到底是谁?”阿大勾住张凌脖子问道,“我都开解他那么久了,好歹让我知道是怎么样的人?照片有没有?”阿大不依不饶缠着张凌,张凌不理阿大转身进房子里拿烧烤的食物。阿大摸摸鼻子,眼睛一转看到陆励成道:“长得漂亮吗?”
陆励成瞟了下好奇的阿大,拿着酒杯不理他在自己身后一个劲的追问。这个人正经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五分钟,以为要结婚了会好些,看来还是本性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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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难得气压那么低。钟皓天坐在办公室里面,难受地解开点领带。MG上海分公司的Case已经接近尾声,明年开年Blue Moon的工程即将展开。
“皓天,你的意见怎么样?”Ian坐在钟皓天对面正询问他杭州开分事务所的意见。
‘我觉得当地可以发展,而且我们供货商许多在那儿。’钟皓天回过神写道。最近他总是魂不守舍,工作效率下降不少。原因,他刻意回避去想。
“我也这样认为,说实话杭州分公司我比较担心设计师问题。虽然雇了几个有经验的,到底不是老员工。”Ian摇摇头继续道,“我可能想让Milo过去带新人。”
‘那这边怎么办?’Milo是除了他之外事务所唯一的首席设计师,手头Case比他还多。如果Milo去了杭州,那上海这一大堆事情该怎么处理?
何况,政府工程之后上海许多Case需要他出面,找他的人接踵而至,去了杭州重新开始,对他们上海总部压力也很大。
“Milo还年轻,需要多历练经验。况且,我请了庄豪林设计师来上海总部,我想,Ian事务所的发展前景会更出色。”Ian笑着对钟皓天说。
钟皓天听后心下惊讶,原来Ian早就有安排。那庄豪林在德国留学时曾获过奖的,比钟皓天入行晚一年,但是业绩非常出色,从广州到上海,许多Case都是他负责的。这次Ian把他招入事务所,一定是为了压制Milo,让Milo去做开荒人,也是为了削弱Milo的气焰。但是,Milo会乖乖去杭州吗?开荒的人,从不会在公司有什么好结果。
“以后,你和庄设计师好好合作。”Ian温和地看着钟皓天道,“你和他的实力相当,一定会成为好拍档的。”
钟皓天点点头,看来这位庄设计师会成为Ian事务所的真正首席。
“谈完公事,我们谈私事。”Ian关心道,“房子上次搬了次,这次又搬。安安身体不好,你还是安定下来比较好。事务所的工资,应该够买套二手房,先稳定下来,以后可以慢慢买新房子。”
‘我最近也在看房子。’最近冯寒和同事都纷纷劝他购房,之前因为陆励成的关系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他恢复单身生活,当然不想孩子跟着自己漂泊。上海物价与房价都有些让他吃不消,看了几处都不是很满意。明年安安就要上小学了,支付开销更大,二手房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他需要留出大量的钱给孩子上学。也许,真的应该卖了厦门那套房子。
“小陆最近也在看房。”Ian无意中说道,“你给他装修那套挺好的,但他说明年要去浦东了,想卖掉房子,在浦东买个新别墅。”
钟皓天的笔尖一顿写道:“的确路远不方便。‘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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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在头顶飘过。钟皓天开着车在街头行驶,今天安安幼儿园搞活动孩子都住宿在学校过集体生活,难得的清闲,他决定到处看看房子希望地方安定下来。
钟皓天希望能在浦西,安安以后的小学附近找房子。但是地铁、商业圈附近的房子房价都很昂贵,租还好买房子根本难上加难。车兜兜转转在附近找了不少地方,都不是很满意。房价便宜的条件差,条件好的都比较远。原本想远点,反正有车接送,但是这一代都是繁华地带哪里那么容易,他上班也会绕不少远路。
车停在路边,心头愁绪怎么也散不开。那人要卖了那幢他们充满回忆的房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情已散为什么还要留下?微风吹拂着钟皓天的发丝,他觉得空气中有酒的味道把他吹得昏昏沉沉的。
玄关进去是大厅,大厅左边是书房前面是厨房,中间的弧线隔离玻璃是他从前想出来的主意。还有花园里的蔷薇,到了盛夏就会开满整个院子。陆励成会孩子气地用水来戏弄他,背着他在院子里面打转,转得他头晕目眩。客厅的一角有一张白色的圆形床,他们在那里互相拥抱、亲吻告诉对方有多爱他。陆励成对他说,皓天遇见你真好;陆励成对他说,皓天你的名字就像蓝天白云一样让他心旷神怡;陆励成对他说,皓天我爱你……现在,这些都要随着这风吹散消失不见,不留一点痕迹。那梦醒来后,空留下一具没有灵魂的尸首在为了生活而存在。
原来,真的是酒。钟皓天举起手边的啤酒一口一口灌进喉咙,自从手术后他再也没喝酒,久违的酒精味道让他痛快得想哭,几口一罐啤酒就已经见底。钟皓天又拿起一罐继续喝着,他很久没那么舒爽了。喝完啤酒,又拿出超市买的白酒,好香,钟皓天笑着想。以前他健康时就不喝白酒觉得太烈,现在想想有什么不能喝的,没了嗓子还不是一样能喝。反正嗓子都没了,喝了也没问题。迷迷糊糊这样想着后,一仰头将半瓶白酒灌入肚中。钟皓天被酒味呛得直咳嗽,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豪饮,这种感觉难以言语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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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钟皓天眯着眼睛掏出钥匙开门,励成,我回来了。钟皓天见屋子里面一片黑暗,打开灯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家一点没改变,厨房还是那么干净,玄关的鞋子整整齐齐的只是找不到他穿的那双拖鞋。他想,一定要提醒陆励成把鞋子都放出来,免得他回家又找不到。脱了鞋子,跌跌撞撞走进客厅,安安呢?估计睡了吧。
冰箱里面怎么只有速冻食品?钟皓天肚子饿了,想找点上次煮的牛肉汤发现里面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些速冻食品和饮料。蹙眉想陆励成怎么又喝咖啡了?在柜子旁发现他不许陆励成购买的咖啡豆,打开垃圾桶把咖啡豆都倒了进去。医生说他不能再喝了,想毁了自己的胃吗?白色圆床上的毯子竟然没叠好,钟皓天走过去替他叠好放进下面的收纳箱中。
还有什么需要他整理的?钟皓天扶着墙靠在上面慢慢坐在地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励成怎么不在?他去哪儿了?
摸着这木质的地板,还有楼梯上精致的小装饰,他环顾房子每个角落,这里从一无所有的空房到现在井井有条,都充满了他和陆励成的回忆。从认识到相爱,他怎么就舍得卖了呢?他为什么能那么果决?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他想,可能这只是个噩梦,醒来后陆励成依旧在他身边,抱着他安慰地吻着他的鼻尖笑他太傻,总是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可是为什么这个梦,他总是醒不过来?他快窒息在这个梦中了,再不醒过来他真的会窒息而亡。每一次呼吸都疼得颤抖,每一分钟都足以让他崩溃。
一口接一口喝着啤酒,钟皓天觉得自己快吐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喝酒。他记得搬进来第一天,安安躲在他身后打量着大屋子的样子,他当时想这个就是以后他和安安的家了。有陆励成、有他还有安安。陆励成也是这样对他承诺的,他对他说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安安可以在里面放肆奔跑,饭后陆励成喜欢坐在乳白色皮沙发上看新闻而他则洗碗,安安会窝在后面的地毯上画画。钟皓天爬起来趴在皮沙发上,米粒的抓痕还在,抚摸着这细小看不清的瑕疵,提醒他那个真的不是他的梦。
为什么他说分手就分手了?为什么当初答应照顾他的却又不要他了?
钟皓天不敢走近那书房,耳边总是响起陆励成对他说的那句离别前的话。
念在这段感情还算美好,为什么就要放手?眼泪开始决堤,他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你到底在干什么?”忽然身后陆励成一脸惊讶看着在自己家沙发上宿醉的钟皓天。看见自己家灯光亮着,他以为进了小偷,幸好没报警,没想到是钟皓天。
励成?钟皓天满眼泪水站起来,见到陆励成回来一步又一步走近陆励成,满脸通红意识模糊。
“钟皓天,你喝醉了。”陆励成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钟皓天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什么钟皓天会出现在这,喝得醉醺醺的满嘴酒气。
励成,你去哪儿了才回来。钟皓天抱着陆励成头靠在他的怀中无声地问,好久没闻见陆励成的味道了。钟皓天安心地闭起眼,在他胸口摩挲。
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说我们之间散了,可是明明昨天你还答应我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我们去张大哥的别墅度假,还去了古镇玩,还记得不记得我们买的戒指?我也有买戒指,买了对真正的戒指。想到这里,钟皓天手忙脚乱解开戴在脖子上的对戒递给陆励成,固执地解下其中一个想给陆励成戴上,却怎么也套不上去。
陆励成的指尖微微颤抖,静静看着为自己套戒指的钟皓天。他手掌伏在钟皓天的手上慢慢握紧轻声道:“钟皓天,够了。”钟皓天却根本没听进去,还在为他套着那枚银色的戒指,陆励成强逼着自己别一时冲动而后低吼了句:“够了!”
钟皓天被吓得一缩,抬眼见到陆励成冷冷望着他。他倒退了几步,无措地望着手上的戒指眼泪不停往下掉。他只是想替他戴戒指,然后他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为什么他用这样冰冷的眼神望着他?难道他真的那么绝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钟皓天,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陆励成闭了闭眼睛慢慢说道,“你想我们重归于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和好之后呢?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你就是不明白,你从未把我当你的未来,出了事把我一个劲往外推。你有没有想过,我心多累?现在我们和好,以后周而复始,我不想这段感情到最后变成我的恨,你懂吗?”
钟皓天脑子混混沌沌的,听着陆励成的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说,他什么时候把他往外推了?他什么时候不把他当未来了?他真的无法明白,为什么陆励成会这样说。
‘励成,让我回家好不好?’钟皓天拨动唇边,拉扯着陆励成的衬衫仰起头眼泪从眼角滑落,‘不要赶我走,让我回家。’终于陆励成忍不住拥抱住钟皓天,紧紧把他搂在自己怀里不停吻着他的发丝,他怎么可能忍心让他无家可归,怎么可能舍得他流浪在外?他说过要做他的明灯,他的归宿。他爱钟皓天爱得发疯,爱得痴狂,他只想和这人此生共度,谁都不想要,他只想要钟皓天。
“回答我,钟皓天。”陆励成问,“如果没有我帮你在Ian事务所的事,那天你是否依然会答应我?”
钟皓天一愣,定定看着陆励成。那天,他为什么答应陆励成?他脑子一片混乱,酒精让他头疼欲裂。
见钟皓天迟迟未回答,陆励成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呼了一口气,慢慢推开钟皓天。
“你的家,不是这。你的家有安安,有你还有米粒,但是,没有我陆励成。”陆励成替钟皓天擦去眼泪继续道,“以后不要来这里了,钥匙还给我吧。”
钟皓天止住了泪水,像窒息而亡的人空洞地望着陆励成,慢慢摸出钥匙,发抖的手把钥匙掉落在了地上。陆励成和钟皓天都没有去捡,只徒留屋内一片寂静。
钟皓天木然地转身,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最后望了眼屋子和站在原地的陆励成。
门,关上了。陆励成跌坐了下来,他再没力气硬撑,他真的太累了。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他要来的这份爱,终究由他亲手送走了。他以为钟皓天会毫不犹豫回答他,他爱他,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他不该再有妄想,他早就应该预料这份感情的结果。为什么他能理智地分析数据和那些对手,却无法思考这份爱的命运?但是,他依旧不后悔爱了这场。
第五十章: 淹没
叮叮咚咚,是雨在歌唱。陆励成站在落地的窗门口,手里的酒香散在空气中和着水汽,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听雨水跳舞的声音。在这不知站了多久,陆励成拿出最后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口,从口中吐出烟雾。
刚刚是张凌打电话给他,从他推脱钟皓天无法抽身前往庄园,张凌就知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陆励成,你们之间我不便插嘴。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同样是身为父亲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那么个小恩惠而不顾孩子的感受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况且,生活不是企划案一定要对方认可的。”张凌说让他冷静想想再做决定,房子先别急着卖。
烟不知何时燃尽,陆励成放下酒杯望着昏暗无光的房子。这里的每一处都记录着他和钟皓天的回忆,记得第一天带钟皓天来这屋子安安在车内吓得直哭;记得钟皓天在这里替他设计时低头画画的模样;还有他就站在他的卧室中,当时晚霞照进来把他照得一片橙黄,钟皓天走了过来,吻了他;也记得他们在院落中亲吻……多甜蜜的回忆,陆励成不自觉笑起来。
这段感情,到底何去何从?陆励成茫茫然望着满天的雨水,回答他的只有寒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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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嗓子疼。钟皓天捂着喉咙痛苦地撑起身体,只觉一口热流涌出口腔——原来是血。“钟先生,你得的是喉癌,建议手术切除声带。”从此,他便是个哑子了,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抚摸着喉结处的疤痕,就是从这儿切开拿去了他的声音。
妈,我难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耳边只有手术后的仪器作响,因为麻醉药而口干舌燥。他是死了吗?绝望地睁开眼睛,天像马上塌下来一样灰暗。为什么,妈不来看我?无声地望着站在床边聒噪的亲戚,我妈呢?
小时候,妈虽然对他严厉却辛苦把他养大。他和杨真真还有夏友善之间的纷纷扰扰,他怪过母亲,可是血浓于水,他也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
她就那么离开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还不至于那么早就走。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