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过来,我给你按一按只怕就好了。”金乔觉如今正定名分,倒也不甚拘礼的,果然挪了挪身子,教飞天坐在春凳之上,自己枕在他腿上,任凭飞天调理。
姒飞天伸手在他颈项之上,只觉那一处筋肉都纠结起来,因笑道:“好可怜见的,梗着脖子坐了一日,此处都僵硬了呢。”
第一百四十回
金乔觉闻言笑道:“可说呢,当日那小琴相公哄我,是怕我不肯接受爵位,只说那驸马都尉一直原是朝廷应景儿,历代都是赏给公主的丈夫所做的闲差,我原不乐意去的,又怕来日你的封号下来了,单我一人不供职,你面上不好看的,是以答应下来了,谁知此番赴任大费周章。”
飞天闻言好奇道:“怎么又叫做大费周章呢?”金乔觉点头道:“这驸马都尉一职原也分为许多品级,如今朝廷虽然不曾拟定你的封号,算起来却是嫡亲的长公主,是以我的官职最高,竟是正一品的大员,每日里礼部言礼不必说了,就是这些衣裳头面,端的跟唱戏也似的,可是拘束人呢。”
飞天闻言噗嗤一笑,因摇了摇头道:“真是难为你,往日里最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如今因为我的事情,倒接了这个劳什子的官职,师兄此番辛苦,这厢给你赔礼了。”
金乔觉见状笑道:“这却不敢当,如今只要你尊贵体面,我受些委屈原不值什么。况且此番我是夫凭妻贵,倒是个吃软饭的呢,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
飞天听了这话,因心中有些蜜意,暗道“若是别人听了这话,说堂堂男子竟然凭借姻亲裙带谋得了一官半职的,定然是恼了,谁知他倒想得通透,又肯为我学习朝廷制度,为母亲和我兄弟分忧,此人深可倚重……”想到此处,却是有些亲密地摩挲着金乔觉的头面。
那金乔觉枕在妻子大腿之上正在受用,如今见飞天言语和睦态度亲密,忍不住心中一动,略微试探道:“今儿怎么安排?”
姒飞天闻言不解笑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金乔觉闻言有些心急,因坐起来在他对面坐好了道:“这驸马都尉府上虽大,只是如今我倒住不惯别处的。”
姒飞天闻言方知是他试探之意,因脸上一红,低了头不言语了,金乔觉见状,因试探着拉了他的手,正欲说几句体己话,就听得帘外弥琉璃的声音笑道:“小官人到了。”
飞天闻言,连忙挣脱了金乔觉的拉扯,夫妻两个慌忙分开,整顿了衣冠,那志新早已闪身进来,一面请安一面笑道:“娘自从到了府上,每日里就只跟爹爹要好,也不与孩儿亲近的。”
说的飞天红了脸,嗔了句“少混说”,到底心疼自己孩儿,因携他上了春凳上坐着,一面叫弥琉璃拿些果子给他吃,又问道:“这几日住的还习惯么?明儿安顿好了,也该叫你爹爹给你找个学堂念一念,小小年纪就荒废了可怎么好?”
金乔觉闻言笑道:“朝里已经安排了小琴相公做太傅的。”飞天闻言蹙眉道:“这品级我倒不甚清楚的,只是看戏听书,常听人说起这太傅不是教导太子殿下的么?怎的安排给了咱们家孩子……”
金乔觉闻言笑道:“可说呢,朝廷就是这么安排下来的,我与小琴相公也不明白,想是太后疼你,凡事越制也未可知啊。”
飞天闻言,顿觉这朝中制度与自己性子不合适,只怕来日相认,倒要想个法子忠孝两全,既能照顾母亲,又能不受这样礼法拘束方为上策。
那金乔觉见飞天眉目紧蹙,因试探着笑道:“你心里可是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么?”飞天闻言点了点头道:“也难为我母亲和兄弟怎的在那样不得见人的地方将息多年,换做是我,简直一时半刻也不愿意住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这驸马都尉府上也算是美轮美奂了,我瞧着你这几日住的还算是顺心呢。”飞天闻言笑道:“这还不是因为有你和志新在此处,若是换了旁人,我是死也不肯的。”
金乔觉点点头,因笑道:“没几日只怕你的封号就要拟下来了,按照我的官职来看,多半就是长公主,既然皇室嫁女,既然是命你我夫妻开衙建府分房单过,倒无需每日住在宫中拘束着,不过初一十五,咱们带了孩儿进去请安也就罢了。”
飞天闻言蹙起眉头道:“天家制度当真繁复,我原想着此次相认,还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如今看来只怕倒不能日日团聚呢。”
金乔觉听闻此言笑道:“这也不是不能,当日曾经听闻,当今天子并非太后所出,两人不过应名是母子,况且如今天子已经成年,太后娘娘不日就要还政,到时候既然有亲生的子女,自要求求陛下,将娘娘放出深宫,接到你我府上养活,岂不是全了骨肉之礼,又不必叫圣上分心内宫,可是两处有益呢。”
飞天闻言又惊又喜道:“你当真愿意养活我母亲么?”金乔觉闻言大笑道:“这是自然的,若不是娘娘,如何生得你这般人品,好教我此番受用。”
飞天见他言语亲密,只怕志新如今大了,渐渐明白话中之意,当下也不去理会,因一扬声道:“琉璃进来。”
那弥琉璃原本在门口当值的,如今听见主子传唤,因一连声儿答应着进来笑道:“殿下唤我做什么?”
飞天点头道:“你带了志新往小书房睡吧,好生约束着他,晚课还要温书,凡事都是你亲自调理,别叫旁的豆蔻宫女服侍他。”
弥琉璃闻言嘻嘻一笑道:“这个殿下可以放心,后宫自有制度,宗室子弟未曾定亲之前,是不许阴人冲撞的。”因说着,携了志新的手将他带往书房去了。
飞天听了弥琉璃的话却是有些不解,因问金乔觉道:“不许阴人冲撞?莫不是皇家用人,皇子身边都只有侍卫与内相么?”
金乔觉点点头道:“我也是听说了不久,好像当今圣上如今也要加冠之年了,却还不曾亲近过女子的。”飞天闻言方才想起,当日那钱九郎曾说他那位继母当中拦阻着,不让他兄弟说亲,如今方才明白,只怕是母亲担心自己的兄弟有了后宫,就要诞育皇嗣,趁机夺权也未可知,只是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大了,却还不曾与女孩子盘桓,母亲此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些……
因谈讲着,夫妻两个又闲话一回,到底金乔觉贪恋妻子不肯离去,飞天只得留他在外间春凳上睡了,自己依然内室和衣而卧不提。
次日天明,金乔觉依旧上衙门,飞天早起打点了父子两个的早膳,与他夫家依依惜别送了出去,因领着志新往小书房里温课,检查了几篇,都是背的滚瓜烂熟的了,因笑道:“你这孩子倒也聪明,似是我小时候倒不如你伶俐的。”
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娘这话说差了,只因咱们往山上住了些日子,就荒废了没讲新书的,那时候不是闲来无事常在娘的绣楼之中温书么,后来爹爹……”
说到此处,眉头有些紧蹙起来,到底年纪还小,如今乍然离开亲人,心中还是有些挂念,飞天见状,心下十分怜惜,因将孩儿搂在怀中柔声道:“你爹爹教你的功夫都记住学会了么?明儿闲了时,只管在院子里走上几招,他往日常对我说,教你的功夫最是修身养性调理筋骨的,只是凡事不可贪功,别练多了倒也伤身。”
志新闻言点头答应着,一面继续说道:“如今咱们搬回父亲的府上,这几日忙着安顿,孩儿倒也不曾闲着了,跟琉璃哥哥收拾书房的时候,闲来无事也背书给他听,琉璃哥哥喜欢的什么似的,因说他年幼失学,不认得几个字,后来一门儿心思练武,更加没功夫儿学这劳什子了,如今不过知道几个字、几个古人,不做睁眼瞎子罢了,至于书上精妙的道理竟是全不明白,这几日有孩儿念书给他听,他觉得心里受用,还与孩儿交换,念一段书就传我一招半式的呢。”
飞天听闻孩儿童真之言,因噗嗤一笑道:“此番才知道念书的好处了?等忙完了这几日,只怕就要送你往宫中南书房里念书,到时候求求你外祖母,叫你父亲每日接你下了学房依旧回家住吧,省得咱们家孩子在宫里乱跑,胡打海摔惯了的,倒坏了人家规矩。”
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孩儿知道。”母子两个正说着,忽听得门外弥琉璃的声音回禀道:“殿下,小琴相公来了,正在外头侯旨。”
飞天闻言蹙起眉头道:“老爷还没下衙门呢,我如今不见外客,你请他在外面大书房里等吧。”那弥琉璃闻言笑道:“小琴相公此番不是来寻驸马爷的,倒是来给小官人讲书。”
飞天闻言心中不知何意,只得吩咐请到里边儿来坐,那小琴相公恭恭敬敬进来,欲行国礼,飞天忙命弥琉璃将他搀扶起来道:“你我原是故人,不必如此的,只是不知小琴相公此来何意,不是听说要叫我家孩儿往宫里念书的么?”
第一百四十一回
那小琴相公闻言笑道:“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说一来担心小殿下自幼生长在民间,只怕冒然拘束在宫廷之内,倒与他闲云野鹤的性子有所冲撞,万一拘出病来不是玩的,二来小殿下身份贵重,与一众宗室子弟伴读,未免腌臜了殿下人品,是以吩咐我这几日在府上走动,不拘什么先讲着温课,等小殿下的府邸修建完毕,再迁过去倒也便宜。”
姒飞天闻言蹙眉道:“志新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开衙建府?只怕于理不合吧,朝廷上焉能没有舆情?”那琴九闻言笑道:“如今朝廷都是殿下家的,娘娘做外祖母的疼爱小殿下,外姓旁人敢说什么呢,只是不知殿下家中可以空闲书房,下官想着今儿就开课倒也便宜。”
飞天听闻此言,知道他皇命在身违抗不得,加之志新的功课也确实耽搁得久了,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命人给你们收拾干净屋子,还请小琴相公略坐坐。”一面说着,一面回身吩咐从人收拾书房,又献茶款待那琴九先生。
一时之间收拾妥当,因命人好生带了志新过去念书,课业完毕之后再来同传,自己依旧会在金乔觉的卧室之中做些活计,一面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此番母亲对待自己宠爱有加,却是处处培植自家在朝势力,先是加封了那金乔觉的官职,复又给志新一个小孩子家的开衙建府,到底会赏下什么样的封号来,倒是惹人疑窦。
正在思虑之间,忽听得垂花门外隐约衣袂响动之声,那姒飞天原是江湖行走之人,对这样轻功小巧之能最是熟悉,因心下一惊,身子就警觉起来,起身紧走了几步来在窗根儿底下,正欲探听究竟,忽听得身后有人噗嗤一笑道:“长嫂也太老实了,又中了我们调虎离山之计。”
姒飞天听闻此言唬了一跳,回身一瞧时,原是那钱九郎的兄弟对江城来在府内,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当下唬得花容失色道:“你怎的敢来此处,万一给人瞧见了可怎么好呢?”
对江城闻言温文一笑道:“长嫂此番不告而别,我还道是与咱们竹城水寨之中恩断义绝了,谁知到底还念着旧情。”飞天听闻此言,心下顿觉对他不起,因点了点头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们,只是如今我寻得了亲生母亲,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事纠结我半生心思,知道高堂尚在,为人子者怎能不膝下承欢堂前尽孝呢……”
对江城听闻飞天一番肺腑之言,心下也是十分感念,因点点头道:“我兄长倒也真能理解长嫂一片苦心,当日看了信笺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如今我并不是奉了家兄之命前来,却是我主子想约请殿下一谈。”
飞天闻言不解道:“你主子又是何人……”说到此处倏忽心意回转过来道:“是我那兄弟,当今的……”对江城闻言点头微笑,一面拱手抱拳道:“正是殿下亲弟,当今圣上意欲厮见。”
姒飞天听闻此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上前对他打了个嘘声道:“悄悄的莫要声张,如今我母亲的人也在这里。”对江城闻言笑道:“小弟前来之前已经探听清楚了,不妨的,只要长嫂信我,与我走一趟便是。”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盘算着此番离金乔觉下了衙门还早,志新刚刚开始温课,只怕一时半刻也未必就能结束的,趁着这个空子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况且又是自家骨肉,自己心里倒也十分渴见此人,只是他素知这对江城为人最是古灵精怪的,只怕此番他竟是要将自己诳出府去交在那钱九郎的手上。
想到此处因秀眉微蹙道:“好兄弟,咱们几个几番出生入死,我自然信你,只是若你如今竟将我此番心意糟蹋了,姒飞天今生也不能再容你。”
对江城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飞天言下之意,因点头笑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事情要瞒你的,如今我们弟兄几个虽然在江湖上应名儿照应兄长,实则都是九龙卫的人,在江湖上行走,结识许多绿林上的朋友,也是为了圣上办事,这件事情便是我不曾和盘托出,来日殿下进宫,察言观色自是分晓。”
姒飞天听他这样说,心中倒也不怎么意外,因点点头道:“既然是我兄弟寻我,我就信你一次,如今可巧得空,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你们约在何处,我命人套车咱们两个过去罢。”
对江城摇了摇头道:“只怕这样不妥当,倒容易败露了行藏,依我说还是施展轻功提纵之术为妙,又何必节外生枝呢?”飞天听他说的有理,只得点头答应了。
因说着,飞天进了内室换上一套男子装束,寻常武生公子的打扮,越发衬得他清爽娇俏,那对江城见了因笑道:“长嫂多有穿用女妆,不想男儿打扮却也深具风情。”说的姒飞天噗嗤一笑,因摇了摇头道:“半生为此残疾所累,你们还拿我取笑?”
两人谈讲之际,因仗着晌午寂寂无人之时,蹿房越脊从后门出去,偌大一个驸马都尉府中,兵丁衙役众多,竟无一人瞧见他们两个身形。那对江城见了因心下点头道:“这位四少侠十年之间果然又有进益之处,这般人品倒也不枉费兄长恋慕半生。”
因想着,一面对飞天笑道:“如今可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顿挫铁锁走蛟龙,此番来在大街之上也就不急了,长嫂自从来到京中,还不曾往朱雀大街上逛逛吧,不如咱们先往那一处瞧瞧热闹。”
姒飞天江湖出身,心中知道那对江城是担心自己两个冒然出来,只怕暗中还有高手尾随,因点了点头,一面出言安慰他道:“你且放心吧,家中师兄不在,只有琉璃看家,我已经吩咐他在小书房里看顾志新念书了。”那对江城听闻弥琉璃在此处,不由心中一动道:“那小厮儿却在这里,此番可要拘束了涟漪,免得再生事端。”
想到此次因笑道:“想不到娘娘恁般疼爱殿下,倒将身边最得意的一个近臣派在你的家中。”不想姒飞天听闻此言却是秀眉微蹙道:“既然这么说,岂不是我母亲身边倒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了么……”
对江城见飞天纯孝,不由得心下感佩,一面笑道:“娘娘久居绮罗丛中,自然无数宫女内相服侍,原也不差一个人,殿下自是无须担心,如今咱们往朱雀大街走走吧,只怕你兄弟就要到了的。”
飞天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那对江城往朱雀大街而且。但见京城之中自是风流富贵,原非往日里安身立命的村镇可比,不由得点头叹道:“怪不得当日在东村住着时,常听见往来行走,卖线的客商们说起,果然京城繁华,人烟稠密,没来过此地的人在想不到天街景致,竟是这般温柔富贵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