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霜轻抿着唇,不语。
李琛微微眯起眼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受气?”
“不是。”
李琛看着他沉吟道:“至多还有几日,我在京城的事就能办好,在此之前你就住在这里。”
穆锦进了宫。
御书房内,皇帝正与几名大臣商议政务,穆锦大跨步从外面进来,几名大臣齐齐看向突然进来的太子殿下。
“儿臣参见父皇。”穆锦拱手道。
皇帝看着穆锦,“你来得正好,朕刚收到边境传来的消息,丠国出兵意欲将我朝与其毗邻的几座城池据为己有,气焰十分嚣张。朕想给点苦头给他们尝尝,你看,朕该拍哪位将军出兵迎战?”
穆锦心里想的都是废太子妃一事,哪还有心思去想到底该派哪位将军出征,“朝中武将个个英勇善战,儿臣难以定夺。”
穆锦回答地如此草率,皇帝多有不满,“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回父皇,儿臣今日来是要澄清一件事。”
“何事?”
穆锦正色道:“儿臣此次能破尹升一案,太子妃尹陌霜功不可没,请父皇明鉴。”
提到尹陌霜,皇帝更为不满,屏退了御书房里的几名大臣。
“怎么,你是来为他求情的?”
“并非求情,儿臣只是把话说清楚,免得父皇有所误会。”
“误会?”皇帝看着他,“你说,朕误会了什么?”
“陌霜虽是尹升之子,但尹升贪赃枉法他并不知情,之后协助儿臣找出尹升的罪证,绝无半点包庇之意。”
“那又如何?”
穆锦眉头一紧,义正言辞道:“陌霜不单无罪,且还有功,父皇却将他治了罪,大有不妥。”
“朕治他得罪,自然是因为他有罪。”
“何罪之有?”
皇帝一字一句厉声道:“他乃女干臣尹升之子,父债子还,这就是他的罪!”
“但他协助儿臣找出尹升罪证,即便不论功行赏,也该将功抵过。所以,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够了,你身为太子,总该晓得,他现下是太子妃,日后就是皇后。女干臣之子高居皇后之位,你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如何信服?”
“即便他不能为后,父皇何必那么狠,将他逐出京城?”
“朕没将他打入天牢就算是仁慈!”
穆锦心里一怔,过了良久,双腿一曲,膝盖重重着地,“儿臣恳求父皇准许陌霜留在京城!”
皇帝执意要将尹陌霜赶走,“你不必再说,圣旨已下,就没有再改的道理!”
皇命不可违,穆锦心里清楚。此时她似坠入了万丈深渊,痛苦之色溢于言表,怅然若失道:“父皇,你可曾想过儿臣的感受?”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他,蹙起眉头。
“当初你一道圣旨,命儿臣迎娶一名男子,可有想过儿臣并不喜欢男人?如今,儿臣离不开他,你又将他从儿臣身边生生赶走,又可想过儿臣会痛?”
“你只是被他迷惑了。”
“不是,儿臣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儿臣是真心爱他,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一刻也离不开?”皇帝重复着他的话,怒火中烧,提高声音,“难不成,你没了他就会死?”
“会!”穆锦斩钉绝铁道。
“混账!亏朕如此器重你,没想到你是这般窝囊的东西!”
“父皇后宫三千,可有真真正正地爱过谁?若没有,又怎能领会儿臣的感受?”
“那好,朕问你,太子之位和他,若要你择其一,你会选哪一方?”
穆锦沉默半响,开口道:“儿臣不才,难以担当重任……”
还未说完,皇帝气急打断,指着他怒声道:“你若是敢选他,朕就赐他一碗毒药!”
穆锦那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全身力气被抽走似的跪在地上,眼神黯淡地看着地面纹着龙纹的地毯,再说不出一句话。
御书房久久没有声音,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才开口道:“今日之事,朕权当没发生过,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你要记住,你是皇室中人,无论何时何地皆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穆锦片刻后才回话,疲惫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出了宫,正好遇上刚去后宫向自己母后辞别的喆勘。他明日就要启程去边境,没有皇帝的准许,不得回京。
穆锦本不想和他搭话,喆勘却兀自道:“从你想要揪出尹升的罪证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穆锦站定脚步,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也好,从一开始你就不愿娶他,如今父皇将他废了,正合你心意。”穆锦丝毫不给反应,喆勘也说得十分起劲,“其实,陌霜当初也不愿意,若不是皇命,他不会放弃修道成仙的机会,以男子之身嫁给一个男人。我劝你还是莫要父皇收回成命,否则,陌霜他这一辈子也不能完成自己修道成仙的心愿。”
闻言,穆锦心里一怔。
这才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陌霜,他到底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当初他嫁到太子府本就是身不由己,如今除去了太子妃的封号,他到底是喜还是悲?
那人心里想什么从不在脸上表露,即便朝夕与他相处也摸不清他的情绪。
穆锦回到太子府,去寝房看了看,陌霜已经不在。袁玉芝今日打点过府上的下人,等太子问起了陌霜,就他是自己要走的。
随意问了下人,下人唯唯诺诺地说太子妃已经离开了,和一名道长一块走的。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打在穆锦的心上,他离开了,他竟然不等他回来就离开了。走得那么快,连一声道别都没有,这可就说明了他心里一直想着离开?他恨不得摆脱,所以,他今日爽快地接了旨,还说什么皇命不可违,实际上……
穆锦站在房里,心里被挖空了一大块,心痛,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还是初次尝试这种滋味,面对心里的那份源源不绝的痛楚,不知所措。
今日接到圣旨,他只想着怎样求皇上准许他留在京城,太子妃的封号可以没有,他只要那人留在他身边,发了疯似的想要他留下。
结果,他却自己离开了。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一厢情愿。
天色变暗,穆锦一人在房里,忘了自己该要做什么,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陈伯第三次来提醒晚膳已准备好,穆锦才有动静。坐在清冷的膳厅,一扫左边空空荡荡的席位,心里就犯堵。
摆上桌的菜再没有那几道没有一点油水的素菜,穆锦端起碗,刚要伸筷子,却又没了胃口。强行往嘴里塞了几口,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
唤来陈伯问话,“他今日离开时,可有说去哪里?”
陈伯并不晓得袁玉芝亲自赶陌霜一事,便如实回道:“今日凌云山的道长来过,老奴在门口接待的,正好遇上太子妃,道长便将太子妃带走了。”
“他回了凌云山?”
“这个,太子妃走得匆忙,没说。”
穆锦扶着额,现在连找他问清楚都不知要上哪里去找。陌霜这个人,就这样突然退出了他的生命。就如他手上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去,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第45章:陌霜·陌上霜
回到寝房,只觉身心俱疲,任何事情都力不从心。
袁玉芝敲门进来,她柔声说:“听下人说殿下今日胃口不好,臣妾命人炖了参汤,你过来喝一些。”
穆锦扶着额坐在圆桌旁,袁玉芝进来时,他头也没抬,“本宫想静一静。”
袁玉芝却偏不听,走到穆锦身后,揽住他,将脸贴在他的颈窝,“太子殿下,你别这样,看着你愁眉苦脸,臣妾心里也不好受。尹哥哥那般绝情的离开你,是因为他根本不爱你,而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爱着你,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回想,这些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就是我吗?”
听到袁玉芝的这番话,穆锦微微动容,说的也是,他爱陌霜,爱得无法自拔。但最后他却如此绝情地抛弃了他。而袁玉芝对自己爱,就如自己对陌霜的爱。
袁玉芝煽情道:“殿下,你说你一直待臣妾是妹妹,臣妾便一直等着你,等你有朝一日能看我一眼,但你可知,臣妾心里有多苦,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是能承受所嫁之人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但是,再苦臣妾也忍受着,臣妾相信,一定会有一日,你会发觉,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只有我最爱你。”说到后来,语气里还有些哭腔。
穆锦心里混乱,在以为被陌霜无情抛弃后,他冰冷的心亟需有人温暖,而袁玉芝的这番话,无疑让他感觉到有一丝温暖。
袁玉芝待他很好,这无可厚非。这世上竟然还有人爱他,这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袁玉芝心趁着他迷茫之际,抱着他的手臂,“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你也累了一天,就让臣妾服侍你歇息罢。”
穆锦任袁玉芝扶着走到榻前,任她宽下外衣,就像是一个傀儡一样,任她摆布。袁玉芝放下床帘,宽下了外衣,侧躺在他身旁。
穆锦双眼空洞,目光呆滞地看着床梁。袁玉芝的身子贴着他的,“殿下。”
穆锦许久没有反应,袁玉芝便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穆锦缓缓合上眼睛,小声呢喃道:“陌霜,陌霜,陌上霜,似雪非雪,冰凉入骨,清透无暇。”
袁玉芝脸色一变,微微支起身子,看着双眼紧闭的穆锦。好不容易穆锦接受她,这个好机会她可不想放过,俯下身子,想要吻住他。
穆锦及时睁开眼睛,偏开头,袁玉芝落了空,抿着唇看着穆锦,她低声道:“殿下。”
穆锦的头偏向里侧,沉声道:“在这张榻上,本宫不想掺进任何与他无关的回忆,你走。”
袁玉芝皱起眉头道:“但是,他已经离开,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你为何就是不肯接受臣妾呢?”
“是啊,他离开了。”穆锦苦苦一笑,“但,他又分明住在我心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离开。”
袁玉芝咬着唇,这话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次日上朝,穆锦拖着一副疲倦的身子进宫,昨日躺在床上,一夜未寝。
朝堂上,议论的是丠国进犯我朝边境城池的事,这些年来,不断有丠国的兵卒在边境捣乱,但并没闹出什么大事,至多也是抢点百姓的粮草畜生之类。
皇帝派了将士去驻守后,此类情况骤减,安定了好几年。但丠国却不知好歹,发了兵马企图将边境几座城池收入囊中。
如今驻守边境的将士正与丠军大战,两军交战,还未分出胜负。皇帝意欲再派兵马前去支援,顺道示我朝军威,正愁派哪位将军前去好。
朝堂上,几位将军争相出列主动请缨前去边境援助示威。
穆锦站在百官之首,却心不在焉,脸色也极差。
皇帝扫了他几眼,不见他回神,便开口叫他,“太子。”
穆锦无动于衷,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站在那。
皇帝再抬高声音,“太子!”
身后的袁罡拍了拍穆锦的手,低声道:“殿下。”
穆锦这才回过神,一抬头便看到龙座上的皇帝黑着一张脸,穆锦还不知发生何事,忙拱手,“儿臣失礼,请父皇责罚。”
皇帝重重呼出一口气,强压住怒气,道:“你来说,到底派哪位将军出征适合?”
“儿臣不知。”穆锦道。
皇帝一张老脸变得更黑,一怒之下道:“此事有待再议,退朝!”
下朝后,穆锦被请到御书房教训一番。
“你给朕解释解释,方才在朝堂之上,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入神?”
“没想什么,只是昨夜未寝好,有些疲倦。”
皇帝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你身为太子,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丑,就没有一点羞耻?”
“儿臣知错。”
皇帝叹了一息,严肃道:“若再有下次,朕定罚你面壁思过!”
“儿臣谨记。”
穆锦出了御书房,迎面遇上了正要往御书房来的皇后。
皇后见了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正要迎上前去,穆锦却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走过。皇后脸上满是诧异,忙转身,“穆锦。”
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穆锦这才停下脚步,转身,见是皇后,便拱手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看着他,“你方才在想什么,那般心不在焉,连本宫也没看见。”
“没想什么。”穆锦淡淡答。
“还说呢,脸上都写着你心事重重。”皇后也没再深入去问,她也知道皇帝下了旨废了太子妃且将其逐出京城的事。
“你脸色不好,要多注意身子,莫要想太多了。”
“儿臣会照顾好自己,母后不必挂心。”
“本宫还要去面圣,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儿臣告退。”
一套话说下来,就如一个失去了神智的傀儡。皇后看着他的背影,从心里轻叹了一气,这还是初次见他这个模样。
穆锦出宫回府,刚下了马车,侧边就传来一个声音,“太子殿下!”
循着声音看过去,来人便是陌霜身边的丫鬟冬灵,她一早就在太子府外面候着,就是为了等穆锦回来。
穆锦的视线在冬灵的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喜欢穿白衣的男子,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冬灵走到穆锦面前,脸上被冻得发紫,想来是在外面等了很久,“太子殿下,昨日那个姓袁的女人把公子赶了出来,你不在,公子也不想让下人们难做,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闻言,穆锦心下一动,“你说陌霜离开是因为玉芝赶他走的?”
冬灵一个劲点头,“恩恩,昨天你不在府上,那个姓袁的女人就以奉旨办事的名义把公子赶了出来。”
穆锦握紧拳头,“岂有此理!”
“那个姓袁的女人一向嫉恨公子,殿下也是知道的,我家公子脾气好,只能任那个姓袁的女人欺负。”
“那他现在在何处?”
“公子现下在城东的一家客栈。”
“快带本宫去!”穆锦满心的欢喜。紧锁的眉间舒展,心里那潭死水似一下子活了过来。原来,原来他并不是自己离开的。
穆锦连太子府的门还没踏进去,便又上了马车,调头去找陌霜。
来到城东的那间客栈,穆锦下了马车,身上的一袭淡黄色麒麟服,让周边的黎民百姓不知所措,那身衣裳,即便是达官贵人也是不敢穿的。
百姓一时难以定夺那名疾步往客栈里走的男子到底是不是太子,跪下来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没等他们弄清楚,穆锦已经快步上了楼,冬灵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赶上他的步伐。踩着阶梯上楼,左拐第二间,穆锦抬手推门。
木榻上相对而坐的两人齐齐看向门口的人,陌霜手上还捻着一枚棋子,看着他有些诧异,“殿下?”
穆锦心口起伏,大跨步进门,陌霜正要起身,被正好到面前的穆锦拉进了怀里。缠在双臂不断收紧,他把脸贴着他的耳鬓,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乖,我分明让你等我回来,你却没等我回来就走了。”语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