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见过纪泽的父亲一面,但是那个从面上就能看出严肃刻板的老人令他印象极为深刻。那个老人真是容不得纪泽有一丁点逾矩的行为,他还记得头一次见到纪泽的时候,这个家伙单纯得连荤段子都不懂,在他们猥琐的笑容中像朵小白花似的,和现在这副欠扁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那个时候的纪泽很软很好捏,但是还是现在的纪泽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乖巧的机器。薛云诚觉得,还是现在的纪泽更可爱一些,虽然他总是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如果纪泽真的……薛云诚颇有些老妈子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哟……
他轻咳了一声,正要再说些话来缓解一下纪泽的紧张,眼前黑影一闪,灵均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纪泽的手霎时一松,才发现手心都被攥出汗来了。薛云诚表现得比他还要激动,就差没扑上去说一声“欢迎回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呀?在上面遇到什么没有?上面有路可以出去吗?”
灵均嫌弃地避开他的咸猪手,“没。”
薛云诚瞬间沮丧,“是没有路还是没有受伤?”
灵均像是肌肤饥渴症一样,一下来就往纪泽身上黏,趴在他身上之后,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没受伤……”
薛云诚死死地看着他。
“哈哈,”像是故意逗他一样,灵均在这里顿了一下,趴在纪泽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薛云诚差点想撬开他的脑袋直接找到自己问的答案。
灵均没有理他,凑在纪泽的耳边暧昧地问了一句,“宝贝儿,你刚才有没有担心我?”
“没有。”纪泽回答得一板一眼,面无表情。
“骗人,我去了这么久,你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吗?”
纪泽伸手把他从身上扒拉下去,“没有,你恶心不恶心?”
“我好伤心,”灵均捂着被纪泽一肘子捅到的胸口,可怜巴巴道:“上面好危险的,你看,我的手都被划伤了。”
纪泽瞄了一眼,那个人手指上有一个细细的伤口,正在慢慢渗出血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才自己弄的,显得毫无诚意。
41.苗王(廿四)
纪泽敷衍地点了点头,满心的担忧一下松懈下来,他现在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些蠢,暂时还不想和这个家伙说话。
灵均却是在上面故意磨蹭了一下才下来的,将刚才纪泽的表现全都看在眼睛里,现在正嘚瑟得没边,心里头美得差点没飘起来,自然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缠着纪泽非要他说出来不可。
几番纠缠,终于把纪泽惹火了,身上挨了好几下,他才消停了,不过看脸上的表情倒不像是挨了揍,而是偷了鸡的狐狸一般。
纪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这个家伙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说了,最后只好没好气地问道:“上面究竟有路没有?”
灵均被瞪得浑身舒爽,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就在这柱子旁边就有一个洞,顶上有很多供这条蛇爬行的地方,就算是再远一点也完全没问题,我刚才进去看了看,里面除了这蛇爬过的痕迹,还有一些比较大型的动物的骨骼,应该是这蛇从外面吃完回来吐出来的。洞很长,我没有继续再往里面去,但我到的地方已经能够感觉到有风,所以应该距离出口不远了。”
这冥殿里阴森森的,谁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待,灵均这样一说,大家都开始往上爬。
但是纪泽还是对刚才薛云诚说的话耿耿于怀,开口问道:“你刚才看到郑干了吗?”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偏偏被问的人还听懂了,“没有,你问他做什么?”先前的“没有”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后面这一句却带着满满的不爽,酸味都要从里面溢出来了一般。
纪泽在他的前面,真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能正常一点吗?
灵均“哼”了一声,所有被纪泽关心的生物都是值得醋一下的。
纪泽越想越觉得奇怪,“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他动手?”当时所有人都只注意着船下的暗河,为什么灵均又和郑乾动了手?那个老狐狸进来以后就一直谨小慎微,又是怎么惹得灵均动了杀心?
灵均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想杀了那个老东西来着,不过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纪泽当时莫名其妙的就生了他的气,然后他察觉自己是中了郑干的圈套。
他轻咳了一声,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有碍自己在纪泽心中的形象,被一个老头骗了之类的事情,说出来多不英明神武。“嗯,因为我发现那些蛇蛊没有咬他。”
“他?”
“嗯,”灵均毫不心虚,当时郑干的确毫发无伤不是么?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携带了什么可以驱虫的东西?之前在他的墓里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学聪明一点也说得过去不是么?
“那为什么之前……”
“就是因为之前吃过苦头,所以这次准备周全了。”
不可能。纪泽在心里蓦定,当初郑乾为了进灵均的墓煞费周章,他不信郑乾没有寻求过这种药,而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没找到的东西,就在他们回去的短短几天之类就找到了,打死纪泽也不相信。
这个郑乾实在古怪得很。
灵均可不知道先前还有这番渊源在里面,谎话说得信誓旦旦,可惜纪泽一句都没有听得进去。
四个人的身手都不差,没一会儿就到了石柱的顶上,就在石柱的边上,便有一个巨大的洞口,倾斜着往里去,里面一片漆黑,手电的光到了里面仿佛是被吞噬了一般。
保持着上来时的队形,沈星文当前,灵均断后,四个人相继爬了进去。
因为要给巨蛇提供游动的空间,这洞比那巨蛇的身体还要宽上许多,如果这蛇一直还在长大的话,那这石洞应该是按着这蛇的几倍大来建的。里面十分空旷,果如灵均所说的那样,里面除了蛇游动的痕迹,就只有一些比较巨大的骨头,被卡在洞里的石缝之间,没有顺着这倾斜的弧度滑下去。
坡度并不算缓,站是肯定站不起来的,只能用手往前爬,但是刚才的柱子他们都能爬上来,在这种坡度上爬出去也没什么难度,只是怕这洞穴太长,久了哪怕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在这久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才感觉到外面暖呼呼的太阳是多么的可爱,纪泽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要在这冰凉的温度下被冻住了,攀在石壁上的手也被冰凉的石头冻得发麻,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在这里爬久了的原因。
这洞穴里的石头与先前的柱子不同,那石柱是外面的石头做成的,这却是湿滑的钟乳石,上面像是被打了一层蜡,抓上去的时候不自觉就会多用上几分力气,时间短还好,久了纪泽觉得手指都开始发痛起来。
这里面太安静,只有他们几人的衣服摩擦在石头上的声音,连薛云诚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放低了一下,“喂,你刚才上来的时候到这里了吗?”
灵均一个人在后面爬得最轻松,连气都没有喘,悠哉道:“快了,就在前面。”
薛云诚一边在心里暗暗咋舌,之前灵均上来的时间并不算长,至少比他们现在上来短多了,这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里走上一个来回,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几分。
前面的沈星文突然朝后面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停了下来,薛云诚只听到“铮”的一声,眼前银光一闪,沈星文把他的剑拔出来了。
他的心里一紧,沈星文看见什么了?居然什么都没说,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这种石头上爬实在需要体力,他们之前都是双手攀爬,把手电绑在了头上,薛云诚仰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前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星文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刚才好像有人闪过去了。”
“人?这里面怎么会有人?我就跟在你后面,我怎么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过去了?沈星文你眼睛花了吧?”
沈星文没有说话,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原本跟在纪泽身后的灵均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身边来,一把将他扶了起来,稳稳地立在了倾斜的石壁上。
纪泽措不及防之下,脚下一滑,急忙拉住灵均的手稳住身体,“你做什么?”
他却只看着前面没有说话,手始终稳稳地扶在纪泽的腰上。
脚下的石头又湿又滑,纪泽全部的重心都只能放在灵均的身上,但是他就像是一块立在这里的石头一般,始终稳如泰山,目光沉沉,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薛云诚咬牙将剑鞘插进石头的缝隙里,借此稳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心疼得肝颤,“靠,前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说话啊,这么疑神疑鬼的要把人吓死的好吗?”
前面的沈星文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句,“你安静一会儿好吗?”
薛云诚一愣,如果不是看现在时机不对都想上去跟他掐一架,什么叫让他安静一下?他有这么吵吗?
但是沈星文说了这一句之后又警惕地看着前面了,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给他留,薛云诚头一次被除了纪泽之外的人噎得说不出话来,而且看上去的确是自己理亏,实在是堵得差点从耳朵里冒出火来。
他盯着沈星文的背看了半天,似乎是要在上面瞪出一个洞来。
细微的风迎面拂来,夹杂着溶洞里特有的冰凉气息,却霎时让他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战栗了一遍。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灵均面无表情地将纪泽往自己怀里压了一下,如履平地一般,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拦在沈星文和薛云诚二人面前,漆黑的长发被微微撩起,落在纪泽的脸上,让他觉得微微有点痒。
“出来吧,既然都来了,藏头藏尾的有什么意思?”
手电被他随意地缠在自己的头上,显得有几分搞笑,但是现在谁都没有去关心对方形象的心思,全都直刷刷地盯着前方。
“哈哈,灵均先生果然不凡,”前面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缓缓地从黑暗深处踱了出来,将脸暴露在手电的光线之内。
那张脸在这里的四个人都十分熟悉——郑乾。
他脚下平稳,一点也没有走在这样陡的石壁上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还颇有几分闲逸的意思。总之,与纪泽记忆中那只老狐狸有着很大的差别。
他的身后人影重重,隐匿在黑暗中,不知有多少。
联想到之前抢苗王尸体时,那前赴后继的人,郑乾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少也算可以考证,纪泽心里陡然沉重起来。
那些人全都不动如山地站在郑干的身后,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们身上绑着手指粗细的绳子,像是蛛丝一般连接到洞穴的顶上,上面应该是有楔子之类的东西,以供他们保持平衡。
灵均轻笑一声,“还没见过你这么蠢的,自己来送死。”
42.苗王(廿五)
听到灵均讥讽的声音,郑乾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那个东西应该又被你关回去了吧?你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
灵均眉毛微微一抖,轻嗤道:“我能从那个恶心巴拉的苗王身上得到什么?一张人皮吗?”
郑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的情绪在手电光之下难以看清,他似乎蓦定灵均在苗王身上得到了什么,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他。“如果你可以把东西给我,我一定乖乖让路,让你们安全地出去……”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被灵均揽在怀里的纪泽一眼,“否则……情急之下,我也只有抢了。”
这洞里湿滑难以落脚,他是算准了他们会走这里,故意埋伏在这里的,而且……还把纪泽当成了威胁灵均的筹码。
他话里的深意,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纪泽倒是没有说什么,薛云诚却一下炸了毛,活像是他自己被鄙视了一般,若不是这里场地不对,他那副模样像是要爬起来和郑乾打个你死我活。
郑乾一点也没有被他满口的谩骂影响,直接将他无视了,只看着灵均,眼底满是势在必得的笑。
灵均扶在纪泽腰上的手微微抚了一下,被纪泽瞪了一眼,他厚颜无耻地笑笑,问道:“宝贝儿,你觉得呢?”
纪泽转开眼没有看他。
灵均对付苗王的时候他们已经下来了,谁都没有看见他究竟是把苗王怎么样了,又是不是真的在他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纪泽对这个也不太在意,反正他想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但是郑乾这一路跟着进来,苦心孤诣,想来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灵均从苗王身上得来的东西了吧?先前抢尸体也是为了这个。
那么这件东西应该对灵均也很重要了。
纪泽本来就是别人越要阻止,他就越要去做的人,莫说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单凭着郑乾用他来威胁灵均,他也不会就此退缩。
他抬眼看着郑乾,淡淡道:“还问我干什么?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就别跟我回去了。”
灵均轻轻笑了笑,就在说话的间隙里面,纪泽又把他那把银光闪闪的军刺摸了出来,拿在手上把玩着,手指轻巧灵活,锋利的军刺飞快地在手指之间转了一圈。
郑乾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小步,一直隐在他身后的人影此时全都暴露在了光线下,影影重重,也不知他带了多少人来。
纪泽拧着眉,手里的刀蠢蠢欲动。
灵均将他的手按了一下,从怀里不知摸了什么东西出来,亮闪闪的一片,朝着郑干的方向扔了过去,一边还笑呵呵地喊道:“要说从那个恶心巴拉的苗王身上得到了什么,就是这个了,送给你玩玩。”
那东西小小的一片,在灵均手里的时候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薄纸片,但在被扔出去的刹那所有人都听到了利器飞速前进的破空声,郑乾自然不敢硬接,立刻旋身躲开了,亮片擦着他的脸颊“嗖”地没进了后面的黑暗中,过了片刻,才相继有人倒了下来,发出“嘭”的一声,从倾斜的过道上滚了下去。
薛云诚差点被滚下来的尸体砸到,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骂人的心思,尸体滚下来的时候他可是看得分明,那两人眉心上正正的一道血痕,竖着的,像是二郎神的眼睛一般,最后滚下去的那个人眉心上还插着那片亮闪闪的东西,却只是一片寻常的小银花罢了。
他还怔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手里就被人塞了一根绳子,再看前面的沈星文,已经借着绳子站了起来。
纪泽朝灵均看了一眼,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出了手。灵均挟着纪泽的腰,脚下向前踏了几步,纪泽手中的军刺如臂使指,却不是往人身上插,而是去割那些人用以维持平衡的绳子,二人所过之处,那些人像是葫芦一般,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薛云诚在后面像跳蚤似的躲避着滚下去的人,一边也跟着割绳子,但是他们在在溜滑的石壁上也同样讨不了好,几乎是一步一滑,即使是有着绳子,也一样举步维艰,还不如刚才爬来得顺畅。
郑乾显然十分的忌惮灵均,但是他身上的东西又引诱着他一直想要扑上来,脸上不时出现抽搐的表情,连五官都开始扭曲了,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但是他不敢过来却不代表灵均不去找他的麻烦,这个人居然敢这样利用他,那么就应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郑乾人不敢上来,但是闪躲的功夫却一点也不差,脚下跟幽灵似的,灵均跟一步他便退一步,始终与灵均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灵均的手一直牢牢地握着纪泽的腰,虽然纪泽已经几次三番想要抓着绳子让他放手,他却是冥顽不灵,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但这样一来,他却也多了几分顾虑,这个郑乾一直表现得很是奇怪,比起之前他在自己墓里见到他的时候,似乎是变了很多,而且……那个时候,这个人也没现在这样的身手,不然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他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