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
不得不承认,四宫还真猜准了。他们早上退房时,看见了隔壁的那对。攻的是年轻男孩,也就二十几岁,受的是个中年人,戴着副金丝眼镜,挺一本正经。四宫为此得意洋洋,还说自己是古往今来最牛逼的二十岁大学生。
真不害臊。
他们也不是一路上都在赶路,途中偶尔路过某个自然风景区时,也会顺道过去透透气。高速旁的景区大多是自然保护区,不时能看见几只野生动物,四宫还抓着一只松鼠,抱着那大松鼠拍了好几张照片。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四宫从书包里翻出一大包零食拆开,蹲在地上给松鼠喂食。他摸着松鼠,说,“你对它好,它是能看出来的。这些处在食物链下面的动物,除了躲避天敌,还得提防着人,也挺可怜的。哎—呀~做一个善良的人好头疼呐~我如果是个大反派就好了,大反派才不要在乎别人的死活,自己享受就行了。”
庄泽觉得四宫这人,算是个亦正亦邪的角色。按照热血故事的设定,这种有才能的人一般都是去报效国家保卫人民,才不会这么吊儿郎当搞什么自驾游。这家伙也不坏,没有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就胡作非为。但这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家伙,从这人搀和张佑迁的事就能看出来。
托他那个政治老师的福,庄泽的某些观念还是比较正确的。管他什么一命还一命还是不得已而为之,杀人这种事都是绝对不能够被洗白的。这是法治社会,不是武侠小说。
庄泽现在多少有点排斥张佑迁,不喜欢这人。这么说是挺矫情,但他这么一少年,总不能立马就接受这些灰色东西吧。
他们为期两天半的旅途中,还看一次大河。母亲河。汹涌的激流,轰鸣的响声,庄泽和四宫被数米高的水浪打湿,嘲笑对方是落水狗。四宫浑身湿透,郁新德很是体贴,拿毛巾给人擦干,还给去旅游区给人买烤串吃。
看那直逼两米的大个子,看那肌肉,看那不吭声的脸,真和个大狗熊没两样啊。
四宫对这些细微照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两人相处四年,他一早就习惯被人供奉了。他一开始还有点抹不开(被一大男人追的走投无路的挫败感),这两天立马就习惯了,开始时不时使唤郁新德,“小鱼子小鱼儿哎那个谁”的一通乱叫,心安理得被人伺候。
要说孟七是庄泽的人生范本,那郁新德就是他现在的好榜样。他实在觉得郁新德太牛逼,特种兵啊喂,黑客啊喂,就算不当公务员,去当个雇佣兵或者给黑道老大当顾问,日赚千金不带掺水的。人那么牛逼,就心甘情愿给四宫当司机,当保姆,真是。
浪费人才。
旁观者觉得可惜,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郁新德心甘情愿被四宫这么指使,人家四宫哎一声,这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一分钟都不耽搁。
所以说,有人爱的人,就是恃宠而骄。四宫之前也就一蹭吃蹭喝的二皮脸,现在他可算有了底气——阿海二号和张佑迁都有求于他,庄泽更是得依仗他,他们花的钱坐的车都是他的(没辍,小老板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连司机都是他的。四宫先生现在可是作威作福,个人崇拜达到了顶峰,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真他妈伟大。
男人嗲起来,杀伤力实在是大。
傍晚时分,车窗外是夕阳西下。延绵不断的公路,配合着黄土满满,还挺有种公路电影的feel。车里放着音乐,乱七八糟的,口水歌众神曲艳情小调,还有不时乱入的fm公路广播,寂寞男人的单身情歌。
四宫找到了旅途新乐趣,他把车当ktv,一路上鬼哭狼嚎,嗓子干了干一瓶矿泉水,再接着唱。他不唱情歌,压根不走心,他纵横舞台八十年,搜罗了一肚子奇形怪状的歌。其余几人纷纷屏蔽他,各自或发呆或小憩。庄泽也在听歌,他带着耳机,音量开到最大才能隔离四宫。
四宫唱累了,扑到庄泽身边,夺过一只耳机和他一起听。这个神经病终于安静下来,在庄泽身边缩成一团。
“真致郁啊……”他咕哝。
Suicide is painless。
他们第二晚依旧住的服务区旅店,条件不怎样,隔音不好,睡不好。四宫爬在床上打格罗斯方块,庄泽在一旁滑手机。
庄泽对四宫这人算不得了解。他本来就是个略微大条的男生,很少花心思去观察别人。他所看到的四宫,就如同四宫所想要表现的那般。略微中二,阳光灿烂,总是笑嘻嘻没个正形。他看到的是如此,也就认为四宫就是如此。
但是庄泽还是觉得有点点不对劲。
四宫在一旁biubiubiu打的正响,节奏有些混乱——他这种boss级俄罗斯方块大神,打通关像表演一般,每次按下按键的力度都是经过上万次调整才达到最满意值,这种大神,竟然没打通关,实在是有些不对。
“这关很难?”庄泽问。
“……唔。”
“你还有过不了的关?”
“斗战胜佛还不是转世成狗,我过不了也正常呐……”
“这关你前阵子还打通了。”庄泽说。应该是心情不好吧,这家伙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真奇了怪。
四宫:……
“有么?”他问。
“有。”
“……哦,这样……”四宫无所谓道,“状态不好罢了。”他舒了口气,“老年人也怕触景生情啊……助人为乐最讨厌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才不想去帮别人。他凭什么帮别人,他自己都是个身处泥潭难以自拔的人,凭什么他要去帮别人。他帮了别人,谁帮他?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他笑笑,又说:“算了不说了。我睡了。”他把游戏机丢到一旁,钻进了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
也就是看起来像“睡”罢了。
庄泽白天在车上睡的时间久,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穿上衣服出了门。旅店没阳台也没什么后花园,出门就是加油站和餐厅。大晚上的灯火通明,有人在打牌,有人在抽烟。他晃晃悠悠,晃去了停车场,发现他们的九人座是亮着灯的。
他走过去,看见车门大敞,郁新德和张佑迁正坐在车里,两人身旁都是啤酒罐,看样子喝了不少。
庄泽:……
“呦,未成年来了?”张佑迁笑。
他呲着半颗门牙,跟个二流子没两样。他们一开始在路上还怕遇着事,怕张佑迁被人伏击,两天下来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再者说,郁新德侦查反侦察能力都一级棒,有他在,张佑迁也安心了不少。
“不疼?”庄泽注意的是伤患不能饮酒这个重点。
“嘶……有点……”张佑迁无所谓道,“小酌怡情,喝一点没事啦。来一起喝杯?”他在地上扒拉半响,从一堆啤酒罐里搜罗出一瓶白的,丢给庄泽。
庄泽接住酒,黑线:“二锅头?”
“红星二锅头,十五块钱一瓶,酒中精品。哥现在不能喝烈的,便宜你了。”
庄泽拧开瓶盖,闻了闻,一股烈渣子味儿,特有乡土风味。他抿了一口,辣的嗓子都疼。
“怎么样?”张佑迁调笑。
郁新德也摇头笑笑,他的笑是微微扬起嘴角,比张佑迁低调的多。
这俩人都比庄泽大,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庄泽成长路上的成人样品。孟七,郁新德,张佑迁,夏晋白,古老板,老喜,医疗会所的小老板,这些普通人,都像庄泽展示了丰富多彩的成人世界。这些人告诉庄泽,他们的生活是怎么一番模样,他们的情感世界是怎么的复杂莫测。他们是成人世界大门旁的迎宾人员,告诉庄泽说,看,你终究会成为我们,甚至,还不如我们。
郁新德和张佑迁,这俩男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停车场把酒言欢,还知道带盘蚊香,也是够无趣的。
他们有他们聊的东西,成年男人。大话篓子爱吹嘘的男人会聊些国家大事政治要闻军事动态美苏战争十八个现代化,有趣的男人会聊些音乐电影,至于张佑迁和郁新德这一对略微奇怪的组合,则不知道聊些什么东西——反正成年男人各有各的聊法,至少庄泽这种小屁孩,暂时还是参与不进去的。
张佑迁才不会像孟七那样顾忌别人,不会为了一小屁孩降低自己的聊天水准。他摆摆手说,哥俩这说苍老师呢,你小屁孩自己会去撸吧。
未成年庄泽被灌了小半斤白酒,胸口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头也懵了,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张佑迁赶走了。
“未成年啊……真好。”张佑迁看着庄泽的背影发笑。他叹了口气,摇头笑笑,给郁新德碰了个杯,灌了自己一大口。
他觉得自己和郁新德还挺投缘,看着这哥们就觉得不错,和自己一样,都他妈是苦逼命。他咕咚咕咚干完一罐,把易拉罐拍扁抛到远处,问:“哎,我要回去了,帮你带个话?十年前,你在上中学?”
郁新德比张佑迁小个两三岁,张佑迁大学时期,他还是中学生。
“我中学毕业去当得兵,你回去那年,我刚升高中。”郁新德说,“中学时成绩不好,没参加高考,去当的兵。”他从小聪明,参加过国家级比赛,拿过奥数冠军,但是偏科太严重,除了数学和英语,其他几门全部红灯。他没有那么好的机遇,没有学校愿意破格录取他这个偏科王,不得已,才走的当兵这条路。
“和庄泽那小孩差不多大。”
“差不多。”
“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好好学习?”张佑迁嘿嘿笑,“干脆我就给你说,千万别去当什么兵,乖乖考大学,谈个女朋友,不更好?”
免得遇见四宫这么个祸害。
张佑迁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尊重四宫,结果他对四宫的态度和以前没两样——即便知道这是自己的救世主,他还是忍不住嫌弃这个神经病。
郁新德为这问题沉默了一下,他想了想,摇头说不必。
“四宫先生很好。”他说。
情如饮水。旁观者只觉得他苦逼,哪知道他内心的欢喜。
“wow。”张佑迁赞叹,“真痴情。”
他躺在自己的专属车床上,头顶就是车顶窗,仰头能看见漫天星河。
大概因为是北方山路的缘故,看的异常清晰。
“这才几月,怎么有点凉。”张佑迁是南方人,显得来北方生活。虽说夏天全国各地一样热,但南北多少得有点差异。这种山地更是,入了夜,天就凉了起来。
“啊~~”
张佑迁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他自言自语,“妈的快吓死了……明天就到了。”
也不是要人安慰。他张佑迁可不是随随便便撕开伤口给人看的怂包,是他妈真吓到不行,必须得说出来,才能缓解一下。
“我要是真不小心死了,你帮我个忙。”张佑迁说,“我回头给你写个地址,我爱人就埋在那,他父母一早就去世了,你每年帮我去那边扫个墓烧个纸,免得他受罪。要不你给我在那立个碑也成——啧,不过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死没死……重来一遍之后,咱们俩估计也不能认识。……操,头疼。”
“只要是我记着,就帮你。要是我不记得,就说明你成功了。刚好。”
“也对。”
约定达成。
此时此刻,被半斤白酒上头的庄泽同学,则默默去了阿海二号的房间。他蹲在阿海二号房间的门口,像只大蘑菇。他悄声喊:“旺财旺财旺财旺财……”
不一会,门开了。
庄泽啪啪啪拍着孙旺财的头纳闷道:“不错啊孙旺财,你腿这么短竟然还能开门,那你能开车不?你的腿能碰到刹车不?”
孙旺财:……
庄泽同学做贼似的扫视房间一圈,确认因晕车而疲惫的阿海二号已经陷入沉睡,严肃道:“旺财旺财,我们把阿海二号弄死吧。”
黑猫本来还在一旁发恹,一听这个提议立马兴奋起来,它甩着尾巴兴致昂扬道:“好啊好啊,弄死他,把阿海一号放出来!”
孙旺财:……
“你疯了?”唯一还存有理智的孙旺财不可思议问。
“把他丢到大马路上去。”庄泽提议。
“啊不行,那样连着阿海一号都会被压死的。”黑猫否决,“这个死法我前几天就想到了。”
“那就每天都灌他喝酒。”
“没用啦,他现在压根都不碰酒,四宫那么聪明,骗他都骗不住。”黑猫无奈。
“……”
“能想的招式我都想了一遍了,根本没什么用嘛。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阿海一号的身体,要是身体坏掉,阿海一号也回不来了。”黑猫叹气,它也十分想念自己的阿海啊。软糯易推,多乖。
“好啦好啦,喝酒了?回去睡觉吧!”黑猫抬爪子拍拍庄泽的手,“回去吧回去吧,听话。”要不是同命相连,它才懒得安抚这个怂包。
“哦……”庄泽呆滞点头,晃悠悠回了自己房间。
他是真的很想阿海。
特别想。
第六十八章
第三天深夜,他们还没到。
从河萧到北城,跨越了大半个国土,还没有到达那个名为宁镇的北方小镇。宁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偏远,原定三十小时的车程,第三天下午时就可以到,结果下了高速开了两个小时的乡村小路,还没见到宁镇的影子。郁新德对车载gps进行了改装,在保证精准度的情况下还能防止被人追踪。他们靠着这个gps走了几千公里,在临近宁镇的时候,gps出了问题。
黑屏,导航失灵。
“搞什么啊!”四宫生气,他从后排钻到前排,啪啪啪用力拍导航。
郁新德:……其实,可以看看说明书的……
当仪器出问题时,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选择啪啪啪用力敲打一番而不是动脑子想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啪啪啪要是能给啪好,技师们还要不要活。
郁新德把车停在路边,一点点调试。四宫难得没在一旁嫌弃他,他知道郁新德挺厉害,知道郁新德是真心实意帮他干事,倘若这家伙都解决不了,那就是真不行了。
小郁同志埋头搞了好半响,一头的汗,最后屏幕是好了,可在怎么样都没找到宁镇这个地方。搜索宁镇,显示查无此地。
郁新德抹了把汗,说要不然开到有人家的地方问问路。
四宫正坐在副驾上,他回头看看后面,张佑迁睡的正好,阿海二号晕车一整天,也缩成一团,庄泽倒没睡,他摆弄着收音机,带着耳机,不知在听些什么。
四宫点头说也好,不然就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赶路。
他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杨树林,黑压压的天,令人无端难受。
他们下了高速就一直沿着这条乡间公路走,两个小时之后入眼的还是同样的景色,这条乡村公路也还真是长,坑坑洼洼,路况极差。这路上长满了齐腰的野草,碰到草多树多的情况,得下车查看才能确定还能继续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这要是有姑娘被拐卖到这里,可难逃了。”四宫啧啧。
导航坏掉,修不好,只得再次起航。再次发动时,时间是晚上十二点。直到凌晨两点钟时,他们才看到了灯火。
一开始入眼的只是零散的小茅草屋和乡村小独栋,之后房屋才多了起来,不过也能看出这是个小地方,都是破旧的楼栋,没没高楼大厦没彩灯霓虹,没人在闲晃,太过寂静,如同被现代化遗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