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啊~我陪你。”
四宫拖个小板凳过来,和胡妈亲亲热热挤在一起。据说很多gay不喜欢女人,四宫绝壁不是那一挂的。他对女性抱着天然善意,认为善良女人是这个世界的瑰宝——这一点,他和庄泽倒有点相似。
“胡姐,你为什么跟着陈冬花来这里?”
胡妈把零散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和笑笑,“小姐给我打电话,让我陪陪她,我就过来了。她身体不好,又没个信任的人,也就只有我能陪她说说话了。”
“还身体不好……当她自己是林黛玉啊。哎,陈冬花来这里到底干嘛的?”
“这我倒不清楚。我来这里没年把,小姐也不爱给我说这些事,我就给她做做饭,聊聊其他的。”
“啊对了胡姐,你是怎么过来的?走的哪条路?”
“那条山路啊。下高速足足开了好几个小时才到,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是难熬。”
“这样啊……”
厨房有空调,不怎么热,冷热气交融,竟然让四宫有点酸涩。他托着腮,说:“说起来,和胡姐你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比你大呢。那时候你才十四五岁吧,小姑娘一个。”
“是啊,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小旅馆。当时在前台,还偷偷瞄了你好几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帅气。和我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啊,难不成对我一见钟情?”
“尽胡说,我眼里可看不见你。”
“是是……”四宫笑着说,“那时候是冬天吧,我都记不清了。”
“是八月。”胡妈轻轻打着蒲扇,认真盯着砂锅,眼神却飘了起来。“八月的西藏,白天那么大的太阳,晚上得穿棉服。尤其在无人区那边,更是冷。”
“那个旅馆的被子还很硬啊,半夜我都冷得打颤。都没见过那么小气的店家。”四宫想起来还是愤愤不平。
“是啊……”
两人安静下来,四宫突然笑出声,他摇头道:“抱歉,不该说这些。突然见到你,就不自主想起以前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和第二次见面之间,隔了很多年,这些时光,总是会让我有些难过。”
第一次见面时,这还是个小姑娘。第二次见面时,小姑娘早已成了历经人间百态的成熟女人。而这次相见,当初的小姑娘已经是老妪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胡妈微微摇头,她的眼睛弯起,露出好些条如刀刻的鱼尾纹。她也笑,说:“以前的事,我自己也经常想起。这么说说,也没什么。有时,还是挺想他的。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儿……还活着没有。”
她在十几岁时,和自己的叔叔相爱。相差十几岁,乱、伦。她的小叔叔一直不愿结婚,在她奶奶爷爷以死相逼后,她找到小叔叔,说,我们私奔吧,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她和她的小叔叔,去了西藏的无人区。他们关于人生最美的设想,是留在西藏,厮守终身。随后他们被尾随而来的家人抓走,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被抬回了家。
她和小叔叔的恋情曝光,全家哗然。她的爷爷当场气死,奶奶自杀未遂。小叔叔被逼着娶了个女人,却在一年后添了个儿子。她的小叔叔,在之后的年月中,儿女双全,创业成功,成了个有钱人。之后她那富有的小叔叔,带着全家老小移居国外,再没了音讯。
那场恋情中,只有她被留了下来。
她哭过,闹过,疯过,抑郁过。她父母殴打她,囚禁她,无数次夜深人静时,她父亲都想弄死她。之后她嫁给了一个离异男人,成了别人的妻子。她的丈夫自然不疼爱她,她的丈夫打骂她,虐待她,骂她破鞋,骂她是婊、子。
她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直到她遇见了安娜小姐。
安娜小姐说,既然活的这么痛苦,干脆跟我走吧。我需要一个朋友,只要你对我忠诚,我就不会让你再受苦。
安娜小姐带她逃离了地狱,给了她钱,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对安娜小姐唯一的回报,就是安娜小姐需要朋友时,她及时去陪伴。
她活得很好。只是不再有爱罢了。
她和四宫相似,却也不相似。她的人生太短暂,她很快就苍老,很快就将死去,时光不允许她重新开始。而四宫不一样。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重来,即便他对爱失望,也有充足的时光令他恢复,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伤口舔舐愈合,以一颗全新的心脏去迎接新的爱。
他们各有各的幸运,也各有各的不幸。
胡妈给四宫做了不少好吃的,又开始煎药。一房间的中药味,挺好闻。四宫闻得出这药性,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保健作用。四宫蹲在一旁帮胡妈打下手,顺便问了不少关于陈冬花的八卦。这女人,现在真把自己搞成了药罐子,整天喝药。成天闷在房间也不出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姐……”四宫盛好药,端起小托盘,跟着胡姐一起去顶楼陈冬花的房间。他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问,“陈冬花,现在还和以前一样么?”
“放心吧。”胡妈头都不回,说,“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该知道。要是想变,早就变了。”
他们来到房门前,胡妈敲敲门,喊:“小姐,四宫来了。”
四宫站在门前,明显就感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一种轻微的排斥力。倘若是普通人,应该感觉不到这点细微变化,但四宫多少比普通人敏感些。
陈冬花的虫洞就在里面。
里面应了一声,胡妈推开门,带着四宫进了房间。
仿若高级会所的卧室,房间里没有什么胭脂香味,倒有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大圆床上的女人扭过头,冲来者点头示意。
“我了个大大大大擦!!……陈冬花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四宫看着这消瘦的女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又白又瘦,透露着不健康的神色。再加上那白色大褶子蕾丝睡裙,跟伊丽莎白时代的肺结核患者一样。
病入膏肓简直。
“去你妈的……叫老子安娜。”床上的女人反驳。她撑起身子,胡妈及时上前在她背后垫了个靠垫。
看这女人还有力气骂人,四宫终于放下心。他蹦蹦跳跳,拉过椅子坐下,笑眯眯看着陈冬花:“哎呦喂,又整容了?双眼皮割了吧,看你这脸,都成锥子了,胸里塞硅胶了?……还别说,挺漂亮的,在哪整的?”
陈冬花:……
“老子削你啊……嘴欠玩应儿。”陈冬花有气无力道。她确实漂亮,和那锥子脸野模不一样,她漂亮的有味道,隔着一群人都能看见这女人的美。大大咧咧,毫不遮掩的漂亮。
“啊~~这些年没听你骂街,还挺怀念的。陈冬花你赶紧好,好了骂次街给我听听,特野性。充分展现了女人的多样性。”四宫坐在椅子上笑嘻嘻晃来晃去。他们上次见面,还是bb机时代。时隔十多年,终于再次见面。屈指可数的朋友见面,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开心的。
陈冬花抬起手,想糊四宫脸,却抬不起胳膊,只得悻悻骂:“滚你丫的。”
四宫借着陈冬花喝药的时间,看了看四周。他能明显感觉到房间的异样,在浴室里面,有压迫力。陈冬花喝完药,胡妈收了碟子,自觉出了房间。
“嗳,那玩意在浴室?”
“嗯。”
“啧,你天天和这种玩意呆在一起,也不怕病变癌变。”
“要死早死了,还能等到今天?”
“嘿嘿嘿嘿,可不是,看你这熊样,这叫日积月累,作货总有现世报。”
“滚你的……”
四宫看着陈冬花这怂样,极其幸灾乐祸,他对陈冬花小姐冷嘲热讽半响,直到陈冬花小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嘿嘿闭嘴。
“陪我睡两晚。”陈冬花说。
“雅—达~你这个色胚!借你虫洞用一用还要我贡献肉体?”四宫捂住胸口,我见犹怜。
陈冬花:……
“滚你的,我也看不上你。手。”
四宫表情艰难,把手伸进了陈冬花的被子下面。他们两手相触,陈冬花开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四宫:……
陈冬花把字写完,四宫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些年,你一定都没练过字。你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写字就这么丑呢……”
“抽你啊……”陈冬花咳了几嗓子,她那气色加上鸡窝头,跟病入膏肓没两样,“我可能真不行了。”她苦笑。
“胡扯什么,你可是贻害万年的家伙,怎么可能死。”
“妈的……快撑不住了。干脆死了得了。”陈冬花自嘲般笑笑,乍一看,真是个普通无助的女人。
“哎呦呦~还流猫尿啊?别介,我得给你录一段。陈冬花哭,可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罕见事啊。”
“滚……”陈冬花骂他。
“哎哎,你怎么想的,那个支教老师,是你情儿?现在连这种货色都看得上了?”
“情你个蛋,老子才不上那种家伙。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四宫哈哈大笑,又狠狠开始抨击起陈冬花的情路。
“安啦~”四宫倾身,帮陈冬花撩好头发,他神色温柔,语气认真,“你会没事。放心吧。交给我。”他一直把陈冬花这女人,当成个不是妹妹的妹妹。大概因为同命相连惺惺相惜,他对陈冬花付诸了比常人更多点的情感——所以他由衷希望陈冬花幸福,分分秒秒都幸福。
嘴贱归嘴贱,但他的确是发自内心喜爱着陈冬花的。
他们这种人,因为得到的少,所以比旁人更加珍惜。四宫难得有这几个亲近人,他憋在心里不说,但一直很重视。
陈冬花的精神差不是装出来的,四宫陪她说了会话,把人哄睡着,悄悄关了门出来。他回了房间,开始在床上哼哼唧唧。
郁新德正在卫生间里洗衣服,他胳膊有劲,洗衣服比四宫干净。他把衣服洗好拧干,抱着衣篓去阳台晒衣服,回来之后,四宫还在床上打滚。
“啊~~~~”四宫开始怪叫。
“怎么了?”郁新德刚才打湿了衣服,干脆就重新换了一身。他站在床边脱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肌腹肌人鱼线,足够让人流口水。
四宫擦了把口水,说:“你过来。”
郁新德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过来。
“趴下。”
郁新德:……
他俯下身,双手支撑着床垫,与四宫四目相对。
“低一点。”
郁新德的脸瞬间通红,不过他还是顺从低下头,与四宫额头相抵。
“听我说,这个房子里,每间屋有监控。从现在起,我们是情人关系,一些交流必须在这种暧昧动作中进行。懂否?不能打草惊蛇,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妈的……本来以为逃出来了。”四宫咬着郁新德的耳朵,越想越气。真他妈点子背,都什么年代了,还他妈玩黄雀在后这阴招。
四宫呼出的热气直往郁新德耳朵里钻,他浑身一僵,继而点头。
“sorry,我并不想利用你的那些心思,只是环境所迫。你能原谅我么?”
郁新德还是点了点头。
“乖。”四宫拍了拍郁新德的后脑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我们要把张大少送进虫洞,还要顺便救一救陈冬花——好啦,陈冬花可救可不救。陈冬花再惨还有她那一众情人,但我只能依靠你。……拜托了。”
郁新德僵硬片刻,伸手回抱住四宫。
四宫:……
他的脸噌得红了,一把推开郁新德,指着郁新德开始抓狂。
“我擦……你顶到我了啊啊啊啊你这个色胚!!!!!!!!”
“软掉!Now!立刻!现在!马上!!!阉了你啊啊啊!!!”
第八十章
四宫于是真陪陈冬花睡了一晚。他和陈冬花一张床,两个被窝,听陈冬花浅浅的呼吸声。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山野,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室内安逸,他闭上眼,看见陈冬花的过往。
他一早就知道陈冬花过去的事情,顺利读档,从近些年开始看起。他麻木看着那些故事,觉得可笑可恨,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陈冬花所隐瞒的这些故事,折磨了她许多年,以致于她现在想死。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四宫身上,四宫才不会这么被动——他会更努力的活,活的比谁都好,绝对不会成为一个丧货。就说嘛,情深不寿。只有他四宫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天色渐亮,陈冬花睡容安详。四宫悄悄下床,回了自己房。他一把掀开郁新德的被子,踹了郁新德一脚。郁新德已经成功黑掉了他们房间的监控,偷偷替换了其他日程的视屏,因此他们房间是安全的。一次性黑掉整栋房的监控容易惹出乱子,他们得一步步来。
四宫:……
他跟被针扎了一样,瞬间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硬了一天一夜?!!!”
郁新德:……
“……晨勃。”他满脸通红,想用意念憋回去,无奈更大了一些。
郁新德去卫生间搞事,四宫在床上等人,他听着房间哗啦啦啦的水声,揉着太阳穴骂自己是倒霉玩意。这种情侣开房的即视感啊……啊……啊……
想死。
郁新德过了好长一大会来出来,他冲了个澡,身上有清香,大裤衩裆部是平的。
四宫顶着郁新德好大一会,决定放弃“在卧室商量正事”的预想。他们俩人打理好自己,下楼吃饭,找个僻静地儿说话。
他们出门时,看见张佑迁正坐在大门前的石凳子那抽烟。普通伤口十来天拆线,他用的免拆线,之后多休养一下就成。
张佑迁地下一堆烟屁股,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抽了多久。
“哎,我什么时候走?”他看见四宫,问。
四宫看着这家伙,倍觉好笑。这个张大少,这几天没怎么注意他,现在猛地一看,竟然变了个样。眼皮上有纹身,门牙缺了半个,面容外貌是没什么变化,可整个人,是不一样了。这人永远和“善良温润”这类词扯不上关系,但现在,有了股沉稳气。这玩意儿以前是个飘着的货,这些天下来,倒知道闭嘴知道用脚踩着地了。
“急了?”
张佑迁闷了口烟,摇头笑,“不急。”
“就明天吧。我给陈冬花说好了。烟就别抽了。”四宫本想着速战速决,一到这里就把张佑迁送进去,只是陈冬花的虫洞和她自身的磁场有着交互反应,需要陈冬花精神状态好些时才能操作。四宫也不想再拖,不论如何,这两天得把人丢进去。
“嘴馋。最后一根。”张佑迁又问,“那乞丐怎么办?”
“随便吧。”四宫随意道,“爱咋咋地。”
宁镇是个穷酸而不脏乱差的地方。整个镇就一个红绿灯,配上一条年久失修的大马路,其余都是黄土路面。房子风格统一,颇具年代感,整个镇子没有一所新建的房子。这镇上居民也少,远不及河萧周边乡镇的人多。家家闭户,挺冷清。倘若形容,这地方就像个落魄书生,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担心别脏了衣服——任性的四宫讨厌贫穷,非常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