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
他像个破娃娃,被那个怪物一只手提起来,他闭上眼睛,绝望至极。临死前,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恐惧。
“嗙——”
一声沉闷的声响。
庄泽被摔落在地,他勉强抬起头,看见阿海二号正在一旁,手里也拿着把铁锨。
“你倒是跑啊……这个时候充什么英雄!”庄泽这下真哭了出来,这次是真玩了,他们是真得死在这了。
怪物发出怒吼,他转过身,准备弄死阿海二号。
“他不愿意我跑。”阿海二号冷漠道。他手里紧紧握着铁锨,小步小步往后挪。他的脚踝比昨日肿的还要厉害,连行走都是难事,更何况逃命。
“我们不是四宫和安娜,逃不了的。”他说。
他已经做好了生死搏斗的准备,却迟迟没等到怪物的攻击。
怪物停在那里,发出奇怪而沙哑的声音,他不住念叨着什么,声音太小,阿海二号听不太清。
他屏住呼吸,试探着重复道:“四宫?安娜?”
“奥纳……奥纳……”怪物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仿佛陷入一个怪圈,而这两个字是唯一出路。
“安娜?”阿海二号终于确定了这两个字,他小心翼翼问,“你找安娜?”
“安娜……奥纳……”怪物不住念叨。他不再有刚才的狂暴之气,反倒有了某种眷恋之感。
庄泽像具死尸瘫在地上,他看了这怪物半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是不是安娜小姐的熟人?或者是旧识?……当年基地的熟人?”
阿海二号看着目露茫然的怪物,又问:“你会说话?”
怪物还是在重复那两个字。
“普通话?英语?”
“都这样样子了,还说个什么话啊。肯定丧失语言能力啦。”黑猫再一次对人类的智商进行了鄙视。啊,人类傻成这样,竟然能站在食物链顶端,真是造物主瞎了眼。
“现在,嘶……怎么办?”庄泽问。
“打死啊。快快,趁现在。”黑猫催促。
阿海二号微微思量,他趁着怪物原地抓狂时,悄悄走到一旁,抓起大石块,用尽力气往怪物后脑勺砸去。
嘭——
怪物直勾勾朝前栽,嘭一声倒地。阿海二号趁势又在怪物脑袋上补了一铁锨,这下怪物才彻底晕死过去。
庄泽:……
他看着阿海二号这干脆利落的手段,暗自掬了一把泪。他本来还想着和这怪物好好交流一下,倘若能搞清楚倒地是什么事更好,没想到阿海二号这么暴力,一个人就把怪物搞定了。
庄泽废了一个胳膊,善后的事就只能交给阿海二号。阿海二号费了不少力把怪物托回了土坑旁,一把把怪物推了进去。接着下面传来一声巨响,怪物落地。阿海二号把圆门关上,将门把手拧到最紧处,又在那坑里填了半米深的土。
——忙完这些,他拍了拍手,说了声,“走吧。”
这高效率。
庄泽:……
“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了。”
“他认识安娜——”
“他差点杀死我们。”
庄泽:……
“啊,也对。”庄泽被这条理由治愈,心中不再有任何愧疚。因而他也忘记了,他们这场生死搏斗,完全是黑猫作出来的,倘若黑猫不作,他们压根不会和怪物有接下来的事。怪物不用死,他的胳膊也不用断。
比坠落山崖时更加狼狈的两人一猫踉踉跄跄回到了与孙旺财道别的河滩,他们又累又渴又饿,浑身都是泥土汗水混合物,黑猫也脏的可以,脏到它已经放弃用舌头舔毛了。庄泽是这三个中最为凄惨的一个,真是半点力气都没,自暴自弃到想干脆咯嘣在这里。
他到河边喝了好些水,总算精神好了些。屁股疼胳膊疼,都是钻心疼,他都已经对这些疼痛习惯了。
“哎,”他叫阿海二号,“你刚才,为什么不跑?‘他不让你跑’,是阿海么?”
“不是。”
“哦,那就是了。”庄泽点点头,还挺甜蜜的,“他还记得我,没有忘记我。”
他知道他的心上人,是会忘记很多东西的。他生怕他们多日未见,阿海一号已经忘记了他。现在看来,阿海一号还是记得他的。记得就好,记得就好。虽然重新认识一次于他而言并不是麻烦事,但他还是希望阿海能记得当初的他们,连同那些美好过往。
“哎,我问你。”
“嗯。”
“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嗯,我是说,为什么还要让我接近他?那种……”庄泽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了个合适的词,“独占欲。”
阿海二号低头笑了笑。和阿海一号柔和的笑不同,他的笑带着尖酸的嘲讽,令那张脸更加生动好看——即便庄泽不喜欢他,也无法否认,这家伙将这具躯体演绎的更加丰富,令人挪不开眼。
“独占欲?”他的声音带着凌冽,笑的冷冰冰,如此反问道。
“嗯……这是动物的本能,无论是人类动物,男性女性,都有着占有欲。”
“我连动物都不算。”阿海二号冷漠道,“一个占用他人身体的灵魂,需要什么独占欲。”
“啊……这样。”庄泽听了这话,有点不舒服。一是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二是有点生气——还说什么喜欢阿海,连独占欲都没有,怎么可能算是喜欢?一想到他的心上人被这种恶劣并不懂真爱的家伙觊觎,他就生气。
少年总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最好的。倘若有人想抢他的东西,即便他不会给,他也会希望那个人的喜欢会如他一般——甚至比他喜欢的还要多。总归他喜欢的东西,是要得到最好的喜欢才对。
他喜欢的阿海也是这样。倘若阿海二号比他爱得多得多,他还会同情这家伙,但要是这家伙压根没多喜欢,他就想打死这个家伙。仿佛阿海二号的不在乎,间接侮辱了他的爱一般。
“即便没有独占欲,也无需阻挠你。他不会喜欢上你,也不会记得你。”阿海二号看着庄泽,即便这人救了他们,他依旧无法对这个无脑未成年产生任何善意。
庄泽被这句话刺伤,他闷闷闭嘴,不再和阿海二号交流。
阿海二号傲然一笑,开始闭目养神。
他作为一个漂浮不定的人格,没有办法阻止阿海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踏入社会,他无法阻止阿海交友,他当然有占有欲,还很强烈,但他无能为力。他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是阿海和某个人相亲相爱共度余生——而他这个阿飘,只能默默守着阿海。他爱阿海,所以他不会做出令阿海难过的事,这也是他没有趁机搞死庄泽的原因。
好在他又发觉,‘阿海与他人共度一生’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他的阿海,根本就是个残缺的实验体。他的阿海即便对旁人产生好感,也会慢慢把这人忘掉——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看他当年和阿海多亲密啊,最终还不是被忘记了。
阿海即便对庄泽有好感,也会忘记庄泽。遗忘对于阿海而言,是迟早的事。最终的最终,能陪在阿海身边的,只有他这个阿飘。
他有足够的时间,用来陪伴阿海到死。
只有他能陪阿海到死。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等到了孙旺财和郁新德。
这次会面场景,堪比红军会师,庄泽当场就差泪崩了。他耷拉着胳膊,抱住郁新德的大腿哀嚎:“你怎么才来啊啊啊啊啊!!!”
郁新德和孙旺财也吓了一跳,郁新德没想到庄泽他们会搞得这么狼狈,本来听孙旺财的说法,还挺乐观。孙旺财对庄泽作死能力的认识又达到一个顶峰,它看着庄泽的右胳膊和阿海的脚,立马脑补出了一个略黄爆的画面。
它一本正经走到庄泽旁边,悄声问:“你……把他给睡了?”因为没睡成,就变成了两个男人的斗殴,造成了惨烈了后果。
庄泽:……
“大哥我真没有。”庄泽用左手扶额,十分心累。
他给郁新德讲了那个山洞以及怪物的事,郁新德给庄泽两人做了十分专业的应急处理,提着枪去了山洞。
庄泽阿海二号黑猫孙旺财留在原地等待,也就是半小时的时间,郁新德就回来了。
“没了。”
“没了??跑了??还没死??”庄泽这才要感慨生命力的强大,都那样了还没死,一看就是得活一万年!
“这地方不对劲。先把你们送回去再说。”
郁新德本来不准备把庄泽他们带回宁镇,毕竟宁镇是否安全还未确定。只是这倒霉孩子断了手,如果不及时看医生,万一留下后遗症,是一辈子的事。郁新德不敢拿庄泽的右手开玩笑,他想了想,还是把人带了回去。
临近傍晚,他们才到了宁镇。郁新德直接把车开到小诊所,把庄泽带下了车。阿海二号正在车里沉睡,郁新德叫了两次都没叫醒,他弯腰检查了那个肿胀的脚踝,再次确认并没有伤到骨骼,不需要急诊,就放下了心,想着等明天再带他来看医生。
老医生给庄泽检查了一下,说患者今天先住这里,明天再来接人。郁新德庄泽点头同意,连连道谢。随后,郁新德开车带着阿海二号黑猫离去,留下庄泽和孙旺财在诊所过夜。
郁新德急匆匆回到家,安顿好阿海二号,就开始四处找四宫。他急着告诉四宫山洞里的事,那个实验基地,那个怪物。他在房子里转了半天,问张佑迁和胡妈,两人都不知道四宫跑哪里去了。
他呆呆坐在门口,等待四宫回来。像头无助的狗熊。
入夜的宁镇漆黑一片,是个真正与世隔绝的寂寞地方,如同一个依旧未被人发现的星球——或是一个一早被人抛弃的星球。
他知道四宫贪玩,一直都是。四宫爱玩,时不时耍人,还喜欢搞失踪。除了这些,他还挑剔,刁钻,清高,自大。郁新德一早就习惯四宫这些坏毛病了,他不光习惯,他还喜欢——正是因为这些坏毛病,四宫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四宫。他心甘情愿喜欢四宫,即便他知道四宫拿他当傻子看。四宫从最开始撩拨他引诱他,到之后的逃避他抗拒他,全是因为四宫拿他当傻子。四宫寂寞,四宫无聊,所以他就是那个排遣寂寞的玩具。可他根本无法抗拒四宫。
他喜欢四宫,他爱四宫,四宫的发梢和脚趾于他而言都是珍宝。
他爱四宫,他甘愿当个傻子。
郁新德从傍晚等到晚上八点,宁镇四处黑压压一片,不见四宫的影子。
他这个时候才有些急了,怕四宫遇见什么不测。
“还没回来?我在房间睡觉时,好像听见他和那个乞丐在客厅说话。之后就不见了。”张佑迁从院子里出来,他穿着拖鞋,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
郁新德把那跟烟拔掉,转身去房间那电脑调监控。
张佑迁骂了声操,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点上,他手指微微发抖,笑着骂自己没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只是事已至此,他没得选。他又闷了颗烟,抬头就看见路那边来了个人。
吓他妈一跳。
“呦,回来了?”他冲着四宫打招呼,直到这人走近了,才惊叹,“啧啧,这一身血,干坏事去了?”
四宫没理他,自顾自进了门。
张佑迁把烟头掐灭,摇头笑笑。
郁新德正在调监控,就听见房间门啪的一响。他回头,看见是四宫,慌忙放下电脑问:“你去哪——哪来的血!”
四宫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肮脏的,暗红的血。
他不回答郁新德的问题,他走上前,认真看着郁新德的脸。
“怎么了?”郁新德焦急问。
四宫歪着脑袋,伸手抚摸郁新德的脸:“你爱我?”他如梦呓般,悄声问。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郁新德就硬了。他是特种兵出身,身体经过某些非同一般的锻炼,他完全有能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可就是四宫这么一问,他就承受不了。
郁新德眉头紧蹙,他按着四宫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
而后,四宫轻轻抱住了郁新德,他环抱住郁新德的腰,低声说:“抱我。”
郁新德浑身一僵,正待开口,却被四宫堵住了嘴。
四宫的舌头钻了进来,含糊不清道:“抱我。”
郁新德呆滞一瞬,猛地俯下身,凶猛吻住四宫的嘴。他把四宫抱起,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四宫揉碎,继而踢开浴室门,把人带了进去。
第八十二章
冷水瓢泼而下,郁新德狠狠咬了四宫一口之后挪开了嘴,他把四宫拥进怀里,开始大口喘息。
“抱歉……”他说。
四宫把头埋在郁新德怀里,把鼻涕狠狠抹在郁新德的t恤上,低声骂:“没出息的货。”
“尼玛蛋!你丫把我嘴都啃出血了!”
听见四宫骂人,郁新德终于放下心。他捧起四宫的脸,小心帮四宫把脸上的血渍眼泪鼻涕脏了吧唧的玩意儿都给抹掉。
“怎么了?”郁新德柔声问。
“操,老子杀人了。”四宫烦躁道。
“尸体处理了?”
“一脚给踹水里了。”
“嗯。”
“你丫别想着一会再去偷偷帮我处理,那东西活该死。”
“嗯。”
“嗯嗯嗯,嗯个鬼啊你嗯。”
“嗯。”
“还开冷水,想冻死我吗!!”
“抱歉。”
四宫:……
他让郁新德出去,自己冲了个澡。待洗完之后出门,果然看见郁新德正在准备行装。
四宫贪玩,只要贪玩就会闯祸,而郁新德就是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他能收拾就收拾,收拾不了,就替四宫抵账。
四宫扶额,叹气道:“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出门时,张佑迁还坐在门敦子上抽烟。
“抽抽抽,抽你大爷啊!”四宫把烟夺过来,给了张佑迁脑袋一巴掌。
张佑迁嘿嘿笑,说:“最后一根。哎,去哪?”
“出去转转。”四宫举起双手往后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
张佑迁点了根烟,一手夹烟一手托腮,仰头对他们saygoodbye。他说完,晃晃悠悠回院进房,走路姿势跟喝了三斤白酒一样。
四宫拍了拍郁新德的肩,说:“背我走。”
郁新德乖乖半蹲下身,待四宫嘭地砸了上来,稳稳起身。
“哎,我给你说啊。”四宫捏捏郁新德耳朵。
“嗯。”
两人走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见一个人影。郁新德双手揽着四宫的膝盖窝,嘴里还叼着手电筒。他步伐坚毅稳重,后背宽大结实,完全能撑起四宫跑个铁人三项。
“我都忘记上次被人这么背,是什么时候了。唔~~好喜欢这种感觉啊。”四宫搂住郁新德的脖子,咬着郁新德的耳朵说。
他本想说,等之后再这么背我一次啦。可是他又想,还是不要有什么以后了。等搞完这一票,他给郁新德找个地方落脚,两人干干脆脆拜拜,等郁新德死的时候,他抽空去送个画圈——这才是他和郁新德正常的人生轨迹,是无法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