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忧郁的心情,闭着眼睛稍微挪动了一下,发现手脚果然都已经被牢牢绑住,藏在袖子里的刀片也不见了踪影。
其实这种时候,我大概是应该吞下嘴里那颗毒药自尽的,可就是因为曾经死过一次,我对生命才更加珍惜,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愿稀里糊涂就把命交出去,更重要的是,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那包药粉早就已经被我瞒着老大偷偷换掉了,除了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嘴里的都是一小包面粉……
开玩笑,这种东西在嘴里,平时又没什么实际作用,万一不小心咬破了我死得多冤枉啊。
正腹诽着,就感到有人踢了踢我的肚子,一个略微沙哑的男声响起,听上去居然还有点耳熟。
“你醒了吧,醒了就别装了,给老子坐起来。”
我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睛,却见之前那个乞丐半蹲着,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向我,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居然还有点人模狗样。
他的背后就是房门,紧紧地闭着,我身后雕花木窗中透出丝缕的阳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他的瞳色比一般人要浅得多。
我心中一动,却来不及细想,就被那乞丐一手抓住了头发,硬生生地从地上拎了起来。多大仇啊,也幸亏我发质好,发根强韧,头发才没给他扯下一把来,唉,用皂角,就是这么自信。
“嘿,没想到你还真就这么傻乎乎地跟过来了,你跟沐凡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感兴趣地晃了晃我,开口道:“那小子居然还拼死不让我动你,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我懂的,冷面同事基情泛滥,你疑惑嘛,既有基绊为何陷害,你好奇嘛,负心讨债虐恋情深,你脑补嘛,我懂的,我都懂的。
——不过关我屁事啊!
一言不发地扭过头,我坚决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算了,管这个干嘛。”乞丐看了我一会,摇摇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
我:……
等、等一下,说好的严刑逼供呢,说好的阴谋利用呢?直截了当就杀了,你这么浪费人质资源你家老大造么!
眼看对方就要动手,我只好主动开口拖延时间道:“我还有其他价值。”
乞丐动作一顿,眯眼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耐心地张开嘴,慢慢说道:“我还有……”
啪。
趁着我开口,乞丐手疾眼快地就把什么东西丢到了我嘴里,又掐住我的下巴往上一抬,那东西就顺利地被我咽了下去。
我:……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们晋王府特制的毒药,原本就在你嘴里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乞丐站起身,抚掌而笑,得意道:“等沐凡来了,我就说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藏了药,自尽了,他也就没办法跟我闹了。你已经没用了,就乖乖去死吧。”
“住手!”话音刚落,沐凡就一脚踹开了门,直直冲了进来,目眦尽裂地抓住乞丐的前襟,一急便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咳,老楚,你怎么敢!?”
老楚不悦地一把拍掉他的手,冷哼了一声道:“被你撞见了也没办法。我就是杀了他,又怎么了?别以为主子宠信你,你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去了,这人本来就没什么用了。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也别怪我太狠,我们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坏了主子的事?”
沐凡咬牙道:“人是我想办法抓来的,既然没用了,就应该归我。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死了?他这么死了,我怎么办,我要靠什么活下去?”
老楚整好衣领,瞥了他一眼,悠悠然地指着我道:“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我默默地坐在原地,和他四目相对。
老楚:……
我:……
沐凡:……
老楚一下从原地跳起来,用一种三观尽毁的语气叫道:“你怎么还没死!药不是已经给你吃下去了吗?”
他这么一副我欺骗了他感情,搞大了他的肚子却不负责的样子,我也挺尴尬的,我也不是故意没死的啊,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
“我知道了,我把药丢进去的时候,忘了撕开外面包着的那一层肠衣了。”老楚一脸懊恼:“要化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么一来,烈性毒药就成了慢性毒药了。”
沐凡刚刚松了一口气,闻言脸色又凝重起来,面色苍白地转向我问道:“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吗?”
我沉默一会,说了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六、七天。”
沐凡皱眉,对着外面喊道:“临优!”
老楚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一个挺拔修长的年轻人就从外面迈步而入,神色漠然,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眸子冷光熠熠,俊美异常,整个人却如同寒冰铸成一般,仿佛只要伸手触碰就会被冻住。
沐凡嘴边扯出一个笑容,冷冷道:“战玄,你看看,这像谁?”
……似乎、好像、也许是像我?
艾玛,真帅啊!
啊不对,想歪了,我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人皮面具?”
“不错,这是特制的人皮面具,我们抓你来,就是为了做出这个,现在临优的样子,可是和你丝毫不差,连你身上的疤痕,我们也一一都模仿了,恐怕就是那个晋王,也看不出半点区别……”
“沐凡!”老楚打断他。
沐凡却是不怎么在意地一笑:“你担心什么,反正他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老楚一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索性不再管他,拉了临优就摔门而去。
沐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而是保持着那似乎万事不在意的表情,淡淡地看着我道:“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你们要让他混进晋王府?”
“你可是晋王最在意的人,要害人,总要从他的软肋下手。”沐凡笑笑:“原本还要再准备一段时间,然后再找人把你从晋王府引出来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大摇大摆地出现了,我们当然要好好利用。以你和晋王的关系,说不定临优还能在床上杀了晋王呢。你猜,等晋王发现你背叛他,会有多伤心?”
靠,这么阴险。
不过我意外地不是特别担心。
因为,我好像刚刚从晋王府逃出来呢,逃之前还狠狠地戳了晋王一刀呢,晋王他貌似很生气呢,府里的鞭子好像新换了一根倒刺更多了呢……
恩,临优兄,请保重啊。
“你不着急?”沐凡的脸色倏忽一沉,提高了音调、语气恶劣地吼道:“你怎么能不着急,事到如今你脸上怎么还能没有一点表情?你知道吗,你的晋王会死在你的手里,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他死了也不会原谅你,而你也不会有解释的机会!你和他都会遭到报应,你们会痛苦的去死,你们都应该去死!”
我:“……哦。”
沐凡端详着我的表情,面色忽然变得煞白:“你就只有这一个字想说?我真是看错你了,其实和晋王比起来,更冷血的是你吧。在你眼里,是不是谁的命都不重要?也是,之前你吃下了药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何况是别人的。”
……特么我已经很努力表现出悲痛震惊之情了你造么!可我总共也就张嘴不张嘴、皱眉不皱眉的2x2个面部表情排列组合,抱着别人大腿哭难度系数和羞耻度也太大了那么一点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更何况在晋王的摧残下,你这一番话对我来说算个鸟啊,做坏人也是要有天赋的啊,骚年你还需要修炼革命的道路还很长啊。
沐凡却好像已经自己下了结论,他后退几步,轻声喃喃道:“不行,不行,你要是不恨,那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一定要恨,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他一把攥住我的衣服,把我从地上拖起来,神经质地问道:“告诉我,你怕什么,告诉我!”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告诉他:“我怕蟑螂。”
55、影卫真见假
沐凡扭头走了,可能是觉得我蛇精病不打算理我,也有可能是四处转悠找蟑螂去了。
这些天来,我经历了许多,思考了许多,离开了某些人,又遇到了某些人,成长了,成熟了——唯独,悲催依旧。
简直不能好了。
沐凡干什么去我没意见,只希望他不要太早回来。没错,我打算跑,这么倒霉还不自救,那还有什么活路?反正这几天我没干别的事,就光跑路了,这方面绝对很有自信,很有经验。
我这会儿不渴也不饿,显然是没有昏迷多久,这里必然还在宁安城内,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家酒楼。我只要从这里出去,就有把握联络到暗影,虽然免不了要被带回晋王府,但这种情况下也没别的出路。
之前老楚一口一个主子,背后有个犯罪团伙那是妥妥的,而且他的瞳色,让我想到了戎狄……虽然我不信他们能从腹黑的晋王手里讨到便宜,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可以失误,可我的失误绝不能连累别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我不在乎晋王,也不能放着老大他们不管。
不过他们敢把我一个人放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是有原因的,这绳子也绑得太紧了,我身上的东西又给摸了个干净,连衣服都被换了一套,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我于是只好躺下来,圆润地团成一团滚到墙角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狠下心来,一用力便拗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腕,然后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脱开了绳索。
壮士断腕我果然是勇士,真可惜没有人能看到我这么屌。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光线直直照入将阴暗的角落也找了个清清楚楚,我差点无语凝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老天爷你是想玩我呢,还是在玩我呢,还是上赶着玩我呢?我错了我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么屌。平时我说要烤鸡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那么灵啊摔!
勉强将绳子缠回手腕,我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来人,却发现是临优。他进来了也不说话,和我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对方,我顿时有一种在照镜子的奇妙感觉,全身上下顿时都有点不大对劲。
这么盯了一会儿,临优忽然笑了,他在我旁边坐下来,一条腿随意地蜷着,侧头看我,开口道:“学你真累,你什么话也不说,一直这么憋着,就不会憋出病来吗?”
憋话又不是憋尿,能憋出什么病来啊。我不屑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想,原来我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挺好看,晋王看到了,大概会很高兴。
临优见我没反应,也不气恼,只拿手枕着脑袋,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个中原人,却是给北边的胡人带大的,他时常打我骂我,却也教了我这一门立身的手艺。你看看,我这人皮面具做得是不是很像?这会儿就算是我,也不能把它从脸上摘下来。”
我不接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何事?”
他似乎是很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胸懒洋洋地说道:“我是该给胡人卖命的,可事到如今,我想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临优就笑:“你难道以为我去了晋王府,还能活着回来?那地方,就算不是龙潭虎穴,那也差不多了。”
我微微皱眉:“与我何干?”
“因为你也想活。”临优慢条斯理道:“你被抓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沐凡和老楚武功不够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晕过去之前是有时间服药自尽的,可你却没这么做——可见在你心里,自己的命要比主子的利益重要得多。我猜那颗药也是假的吧,你根本不会死。”
我眯眼,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然后坦然道:“我是怕死。”
临优没想到我就这么承认了,登时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真不错,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那接下来就好说话了。”
他忽然止住笑,看着我正色道:“战玄,我可以说服他们放了你,甚至给你荣华富贵,只要你帮我们做事。毕竟真货总比假货要好。”
我去,穷一直是我保持高尚人格的经济基础啊,不要让金钱腐蚀我的灵魂啊。
我就问他:“这是谁的意思?”
“你何必在意这个?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做不做?”
我垂眸思忖。
其实,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啊。若是我先答应了他,到时候等进了晋王府,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临优却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嘲讽着笑道:“你也别想动什么歪脑筋,就算你回去了,若是被捅出来曾答应我们做细作,你觉得晋王会怎么想?就算一时不相信,此事也会变成他心头的一根刺,以他的多疑,你早晚逃不了一死。说实话,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从被抓来开始,就已经什么都晚了,除了投靠这边,你还有什么出路?”
我看了他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胡人,事到临头却又反悔了?”
临优笑笑:“因为我高兴。”
我说道:“我不会帮你们。”
临优问:“为何?”
“因为我高兴。”我说完这句话,趁着临优微愣之际忽然扑上前去,牢牢压制住他,同时拔出他腰间的短剑架在他脖子上:“外面有多少守卫。”
临优泰然自若地看着我,仿佛刀刃前的不是自己的脖子,而是一根萝卜:“我不知道,也许三四个,也许三四十个,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不必装腔作势,你惜命。”
临优认同地点点头,脸上还是带着笑:“没错没错,我特别怕死。怕死的人遇到这种事,一种么,便是毫无反抗之力,另一种么……”
我顿觉不妙,立刻将刀往前送了一寸。临优原本避无可避,却忽然一伸手用两指夹住刀身,我竟不能撼动分毫,我的武功已属上等,他的武功却还远在我之上。
惊讶之下,我索性弃刀,一个鹞子翻身便打算逃,那冰寒的刀锋却是顺势而来,封住了我的退路,临优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轻轻巧巧便到了我的身边,不见他如何动作,便扣住了我的脉门,用膝盖顶着我的腰,将我面朝下压在了地上。
“另一种么,便是拼死一搏。啧啧啧啧,战玄,就是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是不是?”临优盯着我的后脑勺,笑得无比开心。
呸,你是兔子,那我是什么,胡萝卜吗?
“我们是不是谈崩了?”他问道。
我不说话。
“我不杀你,你和晋王是他复仇的终点,事到如今他全靠这股恨意撑着。你死了,他至少要垮掉一半。”临优接着笑:“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死脑筋的。”
我正在想这个他是谁,就又一次晕过去了。再醒的时候,是沐凡坐在我旁边,小模样很萧瑟,很悲怆,很寂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僵持了一会后,我开口问道:“临优在哪?”
沐凡对我关心临优显得有些诧异:“你为何提他?他已经进了晋王府了。”
他的表情也让我很诧异:“你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