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睡,他不敢睡,怕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崩塌,而沉戟也永远泯灭于他的人生里。
手无意识的波动篝火,火焰却随着时间而渐渐开始变得微弱。李陵生也不再添加柴火上去,任那渐渐渺小的火焰在带着寒气的微风中摇摇欲坠。
天色渐渐发亮,不远处山林里传出来清脆的鸟鸣声。清晨微寒而略带湿润的空气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进入到肺中,冲刷干净囤积在胸口一整夜的气闷。
李陵生竟然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呆坐了一夜。
有集合的号角声响起,帐篷里面随即便传出来各种微妙的声响。五分钟之后,很多人头发都未梳理好只是随便把外衣套在身上便匆匆赶了出来。然后骂骂咧咧的,脸上带着还未睡醒的困倦和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过来的怒气。
“沉戟老大真是受虐狂啊,这么早就叫集合!”
“我刚才还梦到和我女神啪啪啪,正要进行最关键的地方了,结果……让我先去死一死好吗。”
“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打破了我最新的起床时间。”
“吵个屁啊,困死了。让我靠下。”
“滚滚滚,老子自己都腿软,找你情哥哥去。”
李陵生微笑着看他们打打闹闹,感觉整个气氛都热烈了起来,不在是那样让人窒息的沉闷。战争带来的伤痛,分离和死亡总是让人感到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绝望,如果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活跃气氛的话,这支队伍恐怕早就已经阵亡了。
李陵生一个扫视便看到了昨天一去不复返的海单,他笑容满面的挂在一个男子身上,和他兴奋的说些什么。距离有些远,李陵生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些许的失落。海单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大大咧咧看起来极其不靠谱。但是他是李陵生在攻防团队的众多陌生人里面第一个结交到的朋友。海单帮了李陵生很多,而且这些帮助并不是建立在他需要李陵生回报的基础上。
只不过这个家伙也是有他自己的圈子的吧。
李陵生转过头,默然注视前方。摸摸自己腰腹间的那个已经被很好处理包扎过的伤口,似乎还能闻到沉戟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不自觉傻笑出来,心里却那么难过的想到,果然只有沉戟……只有沉戟了。
指挥层今天散发下来的命令有些不太符合他们的风格啊。没有疾行突击也没有扫荡地图寻找那些躲藏起来的浩气盟。指挥层似乎有些别的打算,但是他们猜不出来统战到底在想什么。
如此,攻防第二日终于开始活动了起来。
冲锋军跨过阿里曼的圣迹山,沿着长远的长江江线长途跋涉来到凛风峡。凛风峡藏在密林深处,道路崎岖狭窄。冲锋军行进在这样的山林地带时难免出现队伍脱节的情况。先头部队在统战的带领下行军速度明显要比后方部队快一个层次。而逐渐拉开距离的冲锋军也让指挥层在商量之后不得不临时宣布原地驻扎。
这次的攻防可谓是打得最为憋屈最为没意思的一场了。得益于南屏山的地形,浩气盟躲得就连最右惊艳的探哨都无法查探出他们的行踪来。而也是这让恶人谷吃尽苦头的地形,让这场攻防战的胜利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冲锋军这个时候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南屏山的浩气盟营地就是这个无边的泥潭,冲锋军毫无知觉的深陷进来,越大的动作却使脱离的机会越小。
一个小时后,所有的冲锋军将士都收到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全军退出凛风峡,退离凛风峡百丈远!
好不容易才行进到这山沟沟里的深处,现在居然要出去!大家都表示强烈的不满和不理解,在向上申述的时候。各团领队只是板着个脸对团员们说了一句话。统战严明,不退者,杀。
得,统战都下这么狠的命令了,不就是退出去嘛,又不是被杀了全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更何况统战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然后在冲锋军们全员退出凛风峡之后,巨大的火焰从凛风峡茂密的山林里熊熊燃起。火舌霸道强势的要吞噬所有挡在它前面的东西。狂烈的热浪扑面而来,凛风峡在这场大火里面变得扭曲而不再鲜活。
大家都傻眼了。
沉戟统战真的不要太有魄力啊,故意烧山什么的。搁外头那可是个犯罪!我擦,要被酷拽狂霸帅哭了好吗。浩气盟的那帮孙子,再不出来我们就把整个南屏山都烧了啊!
原本低迷的士气,在这一场意义未名的大火里冉冉再升。冲锋军将士们心里那团快要被南屏山的湿地南屏山的烂泥路南屏山那一座座高山给湮灭的好胜心一下就被这个小火苗点燃。
然后沉戟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在试探,试探躲藏在暗处的浩气盟底线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其实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冲锋军在这里做的一切!
凛风峡盛怒的火焰越来越有种无法阻挡的气势,接天的烈焰仿佛要把南屏山的天空灼穿。树木泥土烧焦的气味越发浓重起来。滚滚烟尘弥散在整个凛风峡内。
然后,沉戟却依旧没有等到浩气盟的出现。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的他终于站了起来。
而这时,被沉戟暗中派出去的红素也风尘仆仆归来。
“如何?”沉戟随意问道。
红素轻附在沉戟耳边。
“前方方圆五公里以内没有一个浩气盟的影子。看来你想得没有错。”
沉戟抬头望了眼天空,暴风雨之后意外的朝气蓬勃,绚烂多姿。
“红素,你不跟我说扬子澳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红素浑身僵立,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沉戟直视她。
“在游戏里共处事这么长时间。”沉戟声音突然变得冰寒。
“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他腰腹上的伤口是什么造成的?”沉戟脸色阴沉,扭身坐在身旁?疽紊稀Ⅻbr>
红素从沉戟的瞳孔中看到那个强装镇定,却依旧忍不住双手颤抖,脸色发白的自己。
“我一根头发都不敢伤的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啪”一声,?疽蔚姆鍪衷诔陵?嘟畋┢鸬乃?窒卤荒蟾龇鬯椋?拘挤山Αo屎斓难?榈蔚温湎隆Ⅻbr>
“你别……”你别这样,沉戟。我都是为了你啊,我都是为了你!
沉戟阴鸷眼神扫向红素,这个永远在人前威风凛凛,被称为不屈的女战神的女人,此刻却露出脆弱的神情。
“对不起……”
“没有下一次了,红素。”
“我,明白。”
沉戟不耐烦地挥手叫她出去,红素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不顾沉戟的怒视抓起他的手掌,挑掉扎进手心的木屑,然后从包裹里取出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住双手手掌。
“你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让自己受伤。”红素抿唇起身,朝沉戟一鞠躬,然后便离开了统战帐篷。
沉戟低头看手心的白色绷带,深黑双瞳似乎要滴出墨来。
从某方面来说,沉戟是个非常冷血非常无情,永远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他护短,但是及其厌恶背叛。
沉戟眼眸中闪过几丝寒光,随即他便毫不留情的把手上的绷带给扯了下来。也不顾在自己不温柔的动作下使得伤口重新出血。
******
李陵生站在队伍的后方,遥遥望向燃烧起来的凛风峡。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这场攻防大战说到底就是拼力量和情报。李陵生就算不知道浩气盟的实力多强,但是从各方面都能观察得出,恶人谷不会比浩气盟弱,相反可能会强一点。
这样实力相当的对战,没道理到现在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交火。而现在沉戟已经用烧山这样激烈的方式在向浩气盟挑衅了却依旧没有反应。该说是对方忍耐力太强还是窝囊呢。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对方打得注意就是这样?
等等……
李陵生心里一惊,无数想法从头脑中冒出。
指挥大营危险了!但是,现在已经离扬子澳太远了。如果现在原路返回从扬子澳赶回指挥大营,时间根本不够。而且谁也无法预料扬子澳江对面是否有已经强渡过去的浩气盟强兵派驻。
李陵生下意识双手交握在一起,大拇指相抵摩擦。
片刻之后他便找到自己领队,以绝对郑重的口吻向他要求自己要见统战一面。领队很疑惑问他是什么事,李陵生却坚决要求见到统战时当面回答。说到底,恶人谷攻防军毕竟不是正规的部队,并没有那种被灌输到骨子里的军令如山,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观念。统战之所以那么多人愿意听从他的调遣,是因为他能够带领大家胜利。所以私底下,其实团队里的氛围还是比较和谐,平等的。
李陵生被带到统战大帐时,指挥层正在商讨一个事关冲锋军在今后走向的决定。大家讨论得正激烈,被突然打断自然没有好脸色。但是碍于沉戟在,不好发作。李陵生落落大方进来,直视身在大帐中的各位。然后缓缓开口。
“如果我说我知道能够让冲锋军在短时间内回家的小路,指挥们应该可以不用争得面红耳赤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沉戟略带诧异得看向李陵生,李陵生朝他眨眨眼,笑眯眯用唇语跟他说。
“我来帮你了。”
沉戟笼起双袖,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用唇语回复他。
“你确定?”
“自然。”
“你如何知晓?”沉戟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记忆恢复了?”
李陵生轻微摇头,拧眉。
“只有很少的片段。”
沉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好了!就按我刚才说的办!”
因为李陵生一句话而重新开始的争执,又因为沉戟一句话而消停。
“红素带两队人马清场,其他人整队准备回家。”
红素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沉戟。良久之后才轻颤回应一声。
******
长江的水流依旧那么汹涌澎湃,延绵不息。
李陵生站在那座横跨在这气势磅礴的大河上,孤独而萧索的铁索桥前。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针戳刺。
有氤氲额水汽升腾环绕在铁索桥四周,弥漫的浓雾和这一望无际的长度也让人无法看清那索桥的尽头。
李陵生朝后向沉戟招招手,示意没什么情况。然后他翻身骑上自己的爱马。一扬鞭,白马嘶鸣一声飞起四只蹄子奔向铁索桥的那一端。
沉戟知道,李陵生只是去前方查探安全性罢了。只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那个人即将就这么跑出他生命的预感。
如此,不祥的预感。
68、南屏山之役 5
风声……
气流声……
水浪声……
烧灼般的疼痛感,细细密密的刺向头部。仿佛眼前有一片浓雾逐渐聚集起来,浓雾中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断断续续的回音。冰凉的雾气袭向暴露在外部的皮肤,李陵生却感觉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一个迷蒙的空间里,白茫茫一片。身体像是被什么牢牢禁锢住,然后鼻息间恍若吸进什么特别的气体,芬芳四溢,让人沉沦。他意识逐渐模糊,然后便是长久的混沌和失措。
飘渺的话语从白雾深处传来,从最初的吐字模糊到越来越清晰的对话。他感受到和煦的阳光,他感受到温暖的笑容,他看到那些散发着快乐的时间剪影。
“陵哥儿,今天的菜花种子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啊,是不是水浇得不够?这东西真是神烦啊,简直比杀人还难呢。”烦恼粗犷的男人,永远都在为自己手上的事情纠结着。
“陵哥儿,陵哥儿,我媳妇生啦,生了个大胖儿子呢!快来看快来看,这是我儿子呢。可爱吧,帅气吧,绝对是继承了他老爹的所有优点啊。”孩子永远都能给人们带来幸福感。
“老大,二统领又叫您去老地方喝酒呢。家里酒缸子都要被他喝个底朝天了!你快阻止一下他吧,看看他一个月喝掉多少金子。再这么下去,赤字会让人发疯的!”家里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真好呢。
“老大出门记得多穿点衣服啊,昆仑那边冷着呢。哎呀,您还害怕脏了没人给您洗吗。难道您不知道家里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想给你洗一辈子衣服呢。可怜我也老大不小了,还没被那个姑娘看上。爹妈都快要把我唠叨死了。”人一长大,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变的多了起来。
“啊啊啊啊,陵哥儿救命啊。药草田又被那群该死的莽夫给糟蹋了,这下家里老板要把我拿去试药了啊。呜呜呜呜,陵哥儿你要救我啊!”在喜怒无常的首领底下工作也是件很厉害的事呢。
“今天只能抵挡住您二十六招呢,看来我还有的练。”能成为你前进的方向,真的很开心。
那些平常的,琐碎的,却温馨无比的互动和交往。翩迁跳跃的阳光闪烁。
“在这里生活的快乐吗,长平?”
开心,非常开心!
可是,大家,你们在哪?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战争的号角悄然吹响,却悲戚怆茫。肩上既然背负着这样的责任,那么作为一个男人,不管如何都要在家国为难之际挺身而出。
将离的别歌飘扬在昏黄的天空上,有悲伤的空气充斥在胸膛,也有热烈的血液鼓动在心脏。
满目的猩红,狰狞的面孔,冲锋的号角,厮杀的呐喊,悲痛的哀嚎和久久不能消散的天崩地裂。
撕心裂肺的哭泣响彻天地间。
那一声声绝望的喊叫仿佛要洞穿李陵生的脑袋,撕裂他的身体,彻底摧毁他。
李陵生睁大双眸,瞳孔剧烈的颤抖着。有细碎的水珠从眼角飞出,转瞬便消失在雾气间。
混杂的声音随着渐渐弥散开的白雾而虚无破碎起来。
大家,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们……
被禁锢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与返还支配权,李陵生伸出手,冰凉的白雾却从指缝间悠然而残忍毫无留恋的逝去,徒留一片清明。
别……
李陵生猛然睁开眼睛,失重和剧烈摇晃的感觉尤为强烈。眼前激流勇进的江水仿佛就要将他吞没。他眨眨眼,抬头向上一望,自己正被一根腰带悬空吊在这座晃晃悠悠的跨江铁索桥底下。而腰带的另一端则被自己的爱马牢牢咬在嘴里。
李陵生握紧拳头而后缓缓松开,摊开五指。
难道都是幻觉吗。可是,那么真实,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的事。还有那暖洋洋的太阳……
李陵生仍由自己吊在半空里,身下就是掉下去绝对没有生还机会的长江。
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发呆良久之后,李陵生茫然的眼神终于恢复些许神采。他轻轻笑了声。然后抬头对那头还在卖力拖住腰带不让自己掉进江里的好拍档吹了个口哨。
“乖孩子,把我拉上去。”
白马闻言甩了甩尾巴,然后更加用力咬紧腰带,一步一步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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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一脸黑气,沉默地站在桥头。浑身散发出来的死光简直足以秒杀冲锋军全员。
长平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在过桥的时候出什么事了?还是已经安全到达桥对面却迫于某些原因不能通知他们?
总之,出了预料之外的其他状况。只是,现在情报极度缺乏,贸然前往这绝对不是件明智之举。但是长平迟迟不发信号弹,要是他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伤……
沉戟立马打断自己的思路不让自己往下想。
再等五分钟,再给自己五分钟。如果五分钟之后信号弹依旧没有出现,那么他将大军挥境。
沉戟身后的人见统战换了一个站姿,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