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非月人在何处?!”段兄立刻问道。
“咦?你刚不是说,那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我打趣道。
“哼。”段兄冷哼一声,头扭到一边去,背对着我,开始打坐。
此人实在是古怪得很呐,虽然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但我实在不记得我有认识这么一个人啊……罢了,此人的事情暂且压后,段湮的事情才是首要。离武林大会时间只剩半年,若在半年里无法阻止段湮大开杀戒,接下来的计划简直是寸步难行。
上一世那荒唐的情路已然让我不堪回首。自己喜欢并追逐了一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光是想想就觉得内心一股被内力震碎的无力感觉。不晓得等我见到他,会作何想法,要认他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屋外的大雨模糊了视线,时不时吹进来的风,带进了些许雨丝,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看着这阴沉的天,那大雨拍窗声震耳欲聋,却让连日来的困乏席卷而上,整个脑袋都被吵得昏昏沉沉。我大叹一声人生老矣,也学着段兄打坐调息,闭目养神。
才分开几日,我就已经开始思念楚唯,也不知道他到底到达何处了。师父师父,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楚唯平安无事,保佑我找到我哥哥,若是可能的话,希望能够相认,助我铲除武林大害,保佑我报得灭门之仇,找到秦非月的尸首,还有……保佑我和楚唯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吧。唉,我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Chapter 42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惊觉自己居然睡了一觉。好在地方还是原先避雨的废弃庙宇,不是什么地牢。外面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就连屋檐的水珠也已不再滴落。我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背后一动。
我的动作忽然就僵住了。
“醒了就赶紧起来!”段兄充满怒意的话语溜进耳朵,“你要靠我到何时?!”
我一骨碌就站了起来,发现段兄依然维持着之前打坐的姿势,只是那脸色有些不善。唉,打坐也能靠着人家的背睡着,看来我真的是累坏了。我立刻嘻嘻一笑道:“段兄后背很温暖,少缘靠着很舒服。”
刚说完,那人脸色更加阴沉了。
真是个别扭的个性。若他真的不喜我靠着,只需轻轻一动,我便能醒来。然而他在我睡觉期间未动分毫,可见此人实是外冷心热,并非不好交与之人。不过能够容忍我,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对男风恨之入骨的人,友情之路尚存一线光明。
大雨过后,天气即刻转晴,万里无云的湛蓝色苍穹上,一道彩虹自分水岭而下,照耀出绚烂光华,莺雀鸟儿啼鸣声回响林间,好不清静。
我们二人轻功攀沿,脚不沾泥,到达南福寺之时,正值午时,底下战斗正酣。
我只能看见一个紫色身影和一个黑色的缠斗在一块,就算是捕风捉影也实在难以看清他们的招式,更别提脸面了。如此快的速度,胜过楚唯和我身边的段兄,抚面的轻风都夹杂着残余的战意,令人热血沸腾。两大高手的对决,果然名不虚传!
武林三绝,天下间无人能够超越的三个人,楼惊澈、汪连、聂无双。虽然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但他们的名字至今在江湖中仍然如雷贯耳。
据上一世的经验,段湮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聂无双与汪连将在南福寺对决,为了寻找聂无双,段湮义无反顾地前往南福寺,最终在路过分水岭时被枫剑门擒获。如今,段湮并未现身分水岭,那么他到底是不是到达南福寺了呢?
“我问你他人在哪里?!”含着内力的一喝,地动山摇。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另一个声音丝毫不逊地震动着脚下的地面,“我不知道!”
两人瞬间分开,立于两边的屋檐顶,静站不动。
这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那紫衣人正是我小时候见过的聂无双聂伯伯,对面那个黑衣人就只能是传说中的汪连了。我只是觉得惊诧,毕竟他们的年龄也应当是白发横生的时候了,可是看面容,却几乎跟我一样大!尤其是聂无双,与我小时候所见并无不同,也就是说,他十多年容颜未变,实在让人吃惊。
“你当真不讲?”是聂无双的声音,他似乎要找什么人。
“我当真不知道。”汪连不耐道,“你不会自己去桀骜崖找他?跑来问我算什么事儿!”
“桀骜崖空无一人!”
“那我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哼,那就只能打到你知道为止。”聂无双冷哼一声,那剑风却忽然急转而下,直往我们这边扫来,我与段兄皆来不及应对,被那内劲扫到向后一飞,撞上身后的巨石,瞬间痛得浑身都使不上力。
“宵小之辈,胆子倒是挺大,敢来观战。”紫衣翩飞,我冒着冷汗看到那衣角,瞬间肚子就疼了。
“碎月刀?!”聂无双声调一变,杀意顿现,“秦飞羽在何处,你怎会有他的佩刀?!”
“自己的徒弟都管不牢,还想找阿澈。”汪连站在一旁,冷眼观望。我顿时觉得牙痒痒,这汪连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至于这么落井下石,推波助澜么?!
聂无双看着我杀意凌然,沉声道:“快将秦飞羽行踪报来,我留你全尸!”
我如果现在告诉他,秦非月被埋在枫剑门地宫之下,会有什么下场?权衡之下,我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不说?”对方眼睛一眯,剑尖的光亮刺眼。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夺他性命!”突然一声怒喝,黑色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段兄将那被布袋包住的长兵拿在手上,布袋初解,露出里面金色的刀柄。
“嗯?”聂无双言语中透着困惑,“受我一剑,居然还能站得起来?!”
“只能说明你功力退步了,小聂。”汪连在一边继续煽风点火,“连小辈都能撑得住你那招半月剑气,看来退步不止一点点啊。”
汪伯伯,我求你口下留情好吗?!
聂无双再无多余的言语,出剑如梭,我坐倒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只听闻“叮——”的一声,聂无双的剑与段兄的剑碰在了一起,磕出绚丽的火花。
那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剑——一模一样的秋水剑!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秋水剑有两把,一把在秦飞羽手中,后来他改换使刀,将剑还给了聂无双;一把在我父亲段恒手中,灭门之后,保存在了段湮手里。而如今,段兄手里也有一把秋水剑。
二人交手数招,我越看越心惊,段兄使得,正是秋水剑法,如假包换的秋水剑法,熟练得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难道说……段兄其实就是……
我调息了一阵,立刻加入战局,手中匕首出袖一旋,将聂无双逼出危险范围。
“咦,这不是月牙匕法吗?起手式‘横扫秋风’呢。”汪连依然无动于衷,并不参与战斗,但嘴里却不住地念叨,一双眼睛却是看着我,“看到如此久违的匕法,真让人怀念,你说是也不是,小聂?”
“秋水剑法。”聂无双盯着段兄看了好久,启唇,“你是何人?”
“段湮。”那黑衣男子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啊,果然是他……我居然忘记江湖上还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了,是因为自己从来不用的关系吗……
等等,这么说来,我貌似在自己哥哥面前说我去向他讨情债?!聂伯伯,你赶紧出一招打晕我好么……
我正这么想着,那聂无双果然两眼就看了过来。然而小没这时忽然从空中落下,一爪子站到我肩膀上,对着那聂无双大叫几声,对方竟然诧异地收了兵器……
“既然是飞羽的朋友,此事便罢了。”
“喔?那你我二人还打吗?”汪连挑了挑眉。
“浪费时间的事情,我没兴趣。”聂无双白了汪连一眼,“既然段家血脉犹存,何不等到那一天,让他自己现身。”
“你就算是求死,也不要拖整个江湖下水啊。”汪连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此轻贱人命,阿澈不会放过你。”
“如此甚好。”聂无双袖手一挥,指着心头道,“你告诉他,想要阻止我,最好戳这里,一招毙命,若敢留手,天地同亡!”
说着,聂无双衣袍一甩,整个人就消失在眼前。汪连仅仅只是看了我们一眼,也纵身一跃,匿了个彻底。我眨了眨眼,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虽然我顾少缘不是那么聪慧的人,但是光听他们两大高手十分迂回的对话,就算不能知晓一半,但也能猜个两分。他们口中的阿澈,应当就是武林三绝之首楼惊澈。聂无双想要引出楼惊澈,需要段家的血脉。根据汪连的话语,聂无双要整个江湖大乱,那么联系一下枫剑门所为……这层层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
“你不是说,要找我讨情债?”
耳边传来的声响,顿时打消了我的思绪,我整个人都处于尴尬的境界中无法自拔。忘记了居然还有这么一茬事,这叫我顾少缘情何以堪啊!
我望向段湮,对方已然将人皮面具摘下,秋水剑入鞘,一双浓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第一次看到段湮穿着黑衣,还束着头发,让我好不习惯。
“啊哈哈,段大哥记性甚好,我那全是胡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何来情债可言?”我语气越是自然,心中就越是泛滥。
“你不是说,这确实是你所经历的事情,绝无虚假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段湮在磨牙……
“这种时候就不要调侃我了,少缘认错,段公子大人有大量,别再追究了……”我心中祈祷,赶紧转移话题吧转移话题!
段湮眉头一皱:“那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我见他目露凶光,顿了一顿,补充道,“就是想阻止你做接下来要做的事。”
“那我接下来要做何事?”
我斟酌了一下,答道:“屠光陈家十六口,嫁祸于楚唯。”
我刚说完,段湮那熟悉的阴冷气息围绕周身,我立刻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出。本来凭我的轻功,在段湮眼皮子地下逃脱,他也未必追得上我,但是为了防止他犯下大错,我只能从旁劝阻,不得逃避。
段湮盯了我许久,傲然地启齿道:“我做出的决定,谁都无法改变。”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这么一说,不过亲耳听到还是有点感概,真是太久没听到这么熟悉的话语了。要阻止段湮确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且不说他这个臭脾气我不一定能够说服,若我想用武力制止也是天方夜谭。他如今的秋水剑诀已经练至顶层,功力与当年的秦非月不相上下,又有秋水剑在手,若是与他对阵,难免两败俱伤,实在不智。
“我没说要改变你的决定。”我抹了抹嘴角的血丝,看着好似没什么内伤的对方,心生一计,手中的匕首转了一转,笑道,“非武力解决事情的方法,在你这里行不通。”
段湮眼睛危险一眯:“你要与我相战?”
“不。”我微微一笑,“我虽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但我也绝对不能让你达成你的目的,既然如此,那么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我受你三掌,若我无法承受,我便不拦你;相反,若你依然无法让我倒下,那么陈家十六口的命,可要留在剑下了。”
段湮冷眼看着我:“你对自己倒是很有自信。”
“段公子对自己不自信罢了。”我嬉笑,“怎样,赌吗?”
段湮浓黑的双瞳一凌,面无表情道:“第一掌,膻中穴。”
说完,他单手翻掌聚气,忽而猛然一拍我前胸,巨大的内劲贯穿身体,气血翻滚,犹如海涛在胸中拍打,久久按压不下。我脚下使力,才不至于被打飞太远,嘴角逼出了涌上来的腥血,手一抹,朝对方露了个笑容。
“多谢段公子手下留情。”这一掌,只是试探我的承受范围,段湮只用了六成力,并且一开口就已经告知我会打何处,让我做好充分准备,而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内气散漫,胸口闷堵。
“……”段湮深沉地望着我,抿了抿唇,“第二掌,肩井穴。”
段湮挑的穴道,都是对身体伤害最小的,但是他的内力实在太过深厚,我只能小心应对。只见他闭眼,指尖蓄力甚久,睁眼时人如飓风,抬手间由指变掌直拍我肩部。
八层内劲的冲撞,让我全身接近麻痹,我咬牙忍住万蚁蚀心的疼痒感,催动内力冲破经脉,强行挺身站立,那翻腾的内气汹涌而起,我忍不住呕了一口血。
哎呀,下手真是狠。我脑中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了,若接下来段湮用十层力打我,我不知道人能不能完好呢。顾少缘啊顾少缘,你一定要挺住啊,只需再一掌,你的第一个目的就达成了!
“咳咳……”我捂着嘴,咳了几声,深吸一口气阻止了那时不时涌上来的气血,微微一笑,“段公子,请继续。”
“……”他寒眉之下积蓄着怒火,声音冷如冰霜,“你这么做是为楚唯,还是为陈家十六口。”
“你还不知道么?”我嬉皮笑脸地大叹一声,“我这是为你啊……”
段湮黑眸一敛:“第三掌,百会穴!”
哈?百会穴?!需要这么狠吗?!
我正准备接受那第三掌,岂料他掌风出到一半化为手刀,我躲闪不及,直接被他砍中后脑,倒下的瞬间,我只有一个意识:这掌不算数!你这是出老千!
Chapter 43
我叹了一口气。
我发现最近睁眼,都需要先确定一下身在何处,否则会记忆错乱。正如现在,我看到的一间偌大的寝殿,富丽堂皇,隔着一层纱帘,我可以看到窗外欢快奔流的溪水,在芸芸众山之间开出了一条峡道。床前的地上铺着精细织成的白色虎皮,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床靠上飘着轻盈的白色纱幔,看上去好不诡异。而我,正卧在这张名贵的床上。
我有那么一时的怔忪,想着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然而,当我回想起最后一幕是被段湮劈倒在地,觉得此时此刻身在此地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这里我熟悉得很,正是段湮常年居所——天之涯。三面环山,一面环海,景色是不错的,就是我对此地的印象不是特别好。上一世,段湮就是在这里……唉,不提也罢,想想就觉得心中一阵别扭。
我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柔滑的触感抚过手臂,我诧异地低头一看,是一身丝质里衣,与我之前穿的那套完全不同,可见有人帮我换过了,体内气息平稳,应是被人疗过内伤。只是我的外套,和我的鞋子在哪里?!
光脚下床,踩上那张虎皮,举目环视了一下,在桌上发现了碎月刀和我的匕首。啊,我就猜到段湮没那么狠心,至少防身武器还记得给我留着。但是衣服啊,衣服……没衣服我如何出门?!
正当我望着那沙质床幔,手中拿着匕首蠢蠢欲动的时候,耳边听得一阵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听这落脚的声音,像是不会武功的人,嗯,还是个女人。
我坐回床上,等那人推门进来,果然是段湮的小丫鬟酥儿。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但乖巧灵动,因为被段湮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所以一直跟着段湮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只是看到她手上并无衣物,心里还是一阵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