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问,我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好垂下眼睛装傻。
这表情在战青那里大概就成了心虚的表现。
床脚瞬间又断了两根。
只听砰的一声,躺枪的幸鱼骚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因为那力道滚了几圈,刚好装上第一个大夫的身体,轻哼一下,便悠悠转醒。
他在满地“尸体”中扶额慢慢地坐起来,面容呆滞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原本就苍白的脸登时失去了最后一层血色。
接下来身为一个伤员,幸鱼用武林高手也难以企及的速度冲到了屋子角落里,身手敏捷地双手抱头缩成一团,一边内牛满面一边哀求:“我没看到尸体也没看到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的,嘤嘤嘤不要杀我!”
我:“……”
谁来告诉大家我真的不是杀人狂。
3、影卫的同事
在鄙视完我的智商情商加品味后,战青终于没什么可骂的了。期间我一直认真地听着,能不插嘴绝不插嘴,偶尔恩一声表达我的赞同之情。
战青:“你信不信,接下来就是你死了,我也绝不会再费半点心神管你!”
我:“恩。”
“……”
他喘着粗气停下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眼里寒光闪烁,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甩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可怜的大门重重摔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差一点就能阵亡了。
一直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听我们说话的幸鱼,这时却主动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方锦帕,张了张嘴,低着头声如蚊呐道:“你没事吧。”
我接过来,觉得有些意外。
要知道一炷香之前他还怕我怕得不得了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一秒钟变人妻了?
这时幸鱼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我,巴掌大小的脸上犹带泪痕,两颊却已染上一层绯红,宛若春花新绽,满目锦绣,这夺人心魄的颜色,旖旎瑰丽的美景,叫人如何不动心,怎能不动心?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晋王殿下那五百两银子花得挺值。
他犹豫再三,最终嗫喏道:“你是为了阻拦殿下打我才受罚的吧,谢谢。”
大概是从战青的话里猜想出来的,看来每一个人心底都有个不靠谱的脑洞啊。
我心情不好,也懒得浪费口水解释,拎起他的后襟就把他扔到了床上:“躺着。”
他这么乱动万一要再晕过去,我可不想再照顾他。找大夫这事太虐心了。
幸鱼也不挣扎,特别乖巧地躺好,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
我把一碗肉末粥递给他。本来以为他不会昏这么长时间,这粥就准备得太早,这会儿已经凉了。
不过我也懒得去换,反正又吃不死人。
幸鱼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抬起眼睫瞄了我一眼,神色间满满的都是感动,过了一会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喝太烫的东西?”
……我其实不知道啊,我们又不熟。
但看幸鱼珍惜地捧着碗的样子,我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只淡淡地说道:“快吃,吃完了就继续躺着。”
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这家伙睡着了比较方便。
幸鱼拿勺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羞涩地笑:“我知道,我会好好养身体的。”
我:“……”
我有这么温柔体贴吗?难道我其实真的是个痴情种子来着?
咦我怎么不知道?
等幸鱼睡下了,我就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压力山大地出了门。
虽然不想把战白他们扯进来,但这件事我必须向老大报备。战赤虽然和我们同一编制,实际权力却比我们大得多。他一手掌管影卫的各种事宜,我们四个还是由他培养挑选出来的。
影卫住在另一个院子里,进出的暗道有很多,但大门只有一个。
那流言大概传得真挺快的,我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挤了五六个影卫,只等着看我的狼狈模样了。
要不是其他大部分人都出任务去了,没准人数还会更多。
我目不斜视地打算进门,却被边上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那人袖口上纹着的是红线,是个二等影卫。
顺便提一句,我属于一等,袖口上纹的是金线。
我转头看他,他一瞬间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胸口又挺了起来,嗤笑一声:“战玄,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来?”
旁边就有人起哄:“就是,还不快把那身金线黑衣扒了,滚回你的温柔乡去吧!”
他们这种心态其实挺要不得,不说我武功还在,随便找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就能做了他们,就说战赤几个也不会放任他们干这挑衅的事。
但人就是这样,看平日高高在上的人落入泥淖,总免不了想跟着踩上几脚,更何况在他们看来我已经被王爷厌弃,对付我就是称了王爷的心。
却不知道,那位主子的心思,最是难以揣摩,愣头青似的向上冲,没准哪天便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尸骨无存。
所以我不说话,只颇为怜悯地看着他。
这人的编号是十五还是十六来着?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怎么还能摆出这么一副嚣张的嘴脸?
他被我盯得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往身后的人墙上靠了靠,才算有了点底气。
“你个龟孙子想干什么?要知道你现在可就只是一个侍卫罢了!”
骂我神马的我倒不介意,反正他们也没胆子冲上来揍我。
我不打算惹事,就绕过他打算继续走,那人却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大声吼道:“给我站住,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冷冰冰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我们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他娘的就这么不屑吗?”
我几不可见地皱眉,看他一脸凶狠地嘶吼。他身后的人,脸上皆是忿忿。
说实话,我平时和这群人的交集并不多,身为一个社交障碍的面瘫也很难对着陌生人笑颜如花地打招呼,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积累了这么多不满。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局面,拉着我衣服的人却突然就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来了个漂亮的翻转,随后重重地砸在了对面的桂树上,叶子簌簌地飘落下来,铺满青石的地板。
老大从里面缓步走出来,脸色发黑地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
“怎么回事?”
他拉得一手好偏架,先问我话,便是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简单回答:“有事找你。”
老大警告地看了那个飞出去正在噗噗吐血的人一眼,然后转身进屋:“跟进来。”
我乖乖地跟进去,留下那一群人在外面傻眼。
“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开罪了主子?”
等到没外人了,老大便收起了那张生人勿近的黑脸,大马金刀地坐到躺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开口问道。
我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老大叹了口气:“按你的性子,那些个流言我是不信的。可刚刚主子却亲自吩咐我,叫我把你搬到听雨轩去。那可是低贱男宠住的地方。唉,战白也还哼哼唧唧地在屋子里躺着。”
和战青不同,老大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思虑总是深了许多。我心下毕竟还是有些不安,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老大听完沉吟半刻,兀自摇了摇头:“看来王爷是有心为难你,你还是先受着好。”
他屈着手指在茶几上敲了几下,忽然说道:“听雨轩你大概住不惯吧,我听说那里的枕头很硬。”
我表示疑惑:“嗯?”
老大也不管我听了之后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站起来,从屏风后面拎出好大一个包裹丢到我怀里。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被手里的分量压得连身形都晃了一晃。
“那里的伙房不到时间是不供应饮食的,味道也不好,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将就着用些吧。新的被褥衣物什么的也全放进去了,旧的我给扔了。不过你日常用的枕头我还是留着,你不用那个睡不着吧。”
我:……
老大哪里都好,就是像老妈子这一点偶尔让人受不了。
4、影卫的日常
临走之前,我想去探望一下战白。既然搬到了听雨轩,再想到暗庄来就不那么方便了。毕竟在王府,我们的行动并非看上去那么随心所欲。
——虽然号称影卫,我们实质上却不过是王爷的贴身护卫。真正隐秘危险的任务,有另外一群人去做,他们叫做“暗影”。情报部人如其名,本身就像流动的暗影,从不示于人前,却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只要有命令,他们可以监视我们,甚至可以杀了我们。
而我们的身份则比他们高上一大截,明面上是可以压制这群人的。
晋王向来如此,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手下,也要相互制约,才能令他安心。
刚刚我与人对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西南角有身影一晃而过,盯着我的恐怕不止一个暗影。
可见晋王最近真是闲得蛋疼。
在确定战白没事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听雨轩,去当好那个乐子吧。
刚到门口,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接连不断、中气十足的哀嚎,令我顿时放心了一半。
床上躺着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上半身赤裸着,背部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嫣红刺目,有些伤口仍未凝固,血液便顺着肩胛一路流下来,与墨发一同迤逦铺展。
他旁边坐着战青,正拿着一把匕首削苹果。
战白在床上一边哼哼唧唧地叫疼,一边对着战青嚷嚷:“你这怎么削的呀,狗啃过似的,皮上带下来的肉都超过一半了吧,叫我怎么吃啊。”
战青白了他一眼,削完了顺手就把苹果塞到了自己嘴里,然后把一堆果皮扔给了战白。
战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
战青粲然一笑:“肉多的留给你。”
战白:……
我:……
发现我站在门口,战白内牛满面地招手,拖长了尾音可怜巴巴地喊道:“阿玄——我要吃苹果。”
我被他叫得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赶紧走过去,免得他一会儿冒出什么太肉麻的话来。
战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伸手,后头一条具现化的尾巴摆来又摆去。
我没扛住,于是回头帮他拿了一个。
战白愣愣地盯着看:“没削皮……”
我回答:“吃了之后多喝点水,就当是洗过了。”
战白:“……”
见我进来了,战青的脸色愈来愈黑,这会儿已经和锅底一个样子了。他随手把刚咬过一口的苹果塞到战白手里,扭头就走,完全不给我半点情面。
不过战白一点没感受到险恶的气氛,开开心心地接过苹果,双手捧着就开始小口小口地啃,两颊一鼓一鼓,活像只呆萌的松鼠。
我忍住戳他一下的冲动,搬了把梨花木的椅子在旁边坐下,心情居然还算不错。
战白在我们几个里年纪最小,又长着一张嫩脸,所以一直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我们平日里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打战白。
该受气包品质很有保障,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回来欺负他一下,立刻就能身心舒畅有木有。
吃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战白蠕动着从床上凑到我边上,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拿下嫂子了没有?”
如果他说的嫂子是幸鱼,那我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战白看问不出来,立刻开始装可怜,抱着枕头往床里侧缩了缩,背过身去给我看后头的伤口,一面还断断续续地哼哼,好像那伤真的有多严重似的。
我看他这么精神,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战白回过头,扁了扁嘴:“我都受伤了,背上疼得不得了,想要休息却睡不着,如果没有点八卦转移注意力,可能就要活活疼死了。苍天不公啊,英年早逝啊,天妒英才啊,蓝颜薄命啊……”
我:“……没有嫂子。”
战白立刻跳起来,冲着我直呲牙:“什么,你为了他都得罪主子了,他竟然不领情?”
我开始觉得有点头疼,一把把丫按回去。
战白还不愿意消停:“我看他那个狐媚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说什么来着,阿青比他好多了,你就不该移情别恋!”
这情商负数的熊孩子,我什么时候又能和战青凑在一块了?
我吸了口气,喝道:“别胡说。”
战白被我一吼,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忽然又精神起来,扒着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别生气,我知道阿玄你喜欢主子。主子……主子除了凶残一点,其实也挺好的,而且向来待你有所不同。实在不行,我也帮你追吧。”
我目光死地看着他。再放任他说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风流情史简直都能写成书了。
熊孩子你敢少添点乱吗?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战白动作一僵,惊吓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玄,难道你这次不计后果地顶撞主子,就是因为吃醋?”
我已经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
“……不是。”
但我那一瞬间的停顿却被他当成了迟疑与默认,战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他拍了拍我的后背,痛心疾首地开口说道:“我要把这事告诉老大,他会替我打醒你的。”
太欠扁了,我超级想揍他。
但看他身上遍布的伤口,我到底还是没能下手。不过我临走的时候把他房里的零嘴全搜刮走了交给老大。
我知道他每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因为大部分都是我帮他放的。
战白受了伤,行动不够利索,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从床底下挖出最后一块肉干。
真惨啊。
更惨的是,据说为了养身体,老大近一个月都打算给他做足够清淡的东西吃……
干了这事之后,我觉得憋闷的心情略微好了一点,终于打算回去看看被我一个人丢在房里不管的幸鱼。
幸鱼刚来王府没几天,混得又不大好,除了我,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我到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纷然如火的晚霞发呆。绚丽的火烧云在紫蓝色的天幕下铺展,消融了他墨黑的剪影,将他的轮廓细描彩渲,隔绝出另一方美丽却毫无人气的空间,任谁也无法轻易踏足。
与之前那个甜美却媚俗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他回头,轻笑,那些隔阂如脆弱的玻璃一般崩解碎裂,仿佛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你回来了。”幸鱼殷切地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想要拉我的衣角,却又缩了回去。
但这就够了,我已经看到了他手背上狰狞可怖的水泡。
那是烫伤。
5、影卫非常穷
我一把握住他细弱的手腕,将伤处放到眼前,开口,寒气四溢:“怎么回事?”
幸鱼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力气不够,只好作罢,便把头扭到一边,说道:“没什么,煎药的时候烫到了。”
手上的伤处定然很疼,幸鱼却没有做上半点处理。那密密麻麻的水泡近看更是叫人胆寒。
他的小心思我也能猜到,“不经意间”故意让我看到伤口,又装成这副淡然的样子,不过是想试一试,我对他到底有几分在意,多少心疼,是会放任不管,还是打探到底,再顺便激起几分怜惜罢了。
毕竟现在,他在偌大王府里可以依仗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