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八代嘘了一声,“二哥还……”扭头一看,身边的哪里是宋玺,而是一人高的木头墩子,上面贴了张纸,白纸黑字写了大大两个字——宋玺。
宋八代傻眼了。
全喜掩嘴直笑,“是爷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说是他今日出去办事,就留这木头疙瘩在这里陪您,也打打掩护。”
宋八代也乐了,摇头,“德行!”
宋玺打了个喷嚏,宋郸扫了他一眼,宋玺摇头示意继续。宋郸把蜜蜡掰开,拿出里头的纸条,递给宋玺,“启用了当时埋下的钉子,此事了了之后须安排他转入暗部。”
宋玺接过一目三行看完,点了点头,“行,你去安排。按照计划行事,兵分两路,祖父和小八那里的守卫不动,文斐从八师调人当前锋,你带暗部从后面绕过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竟能煽动我定西数万百姓起兵造反。”
“领命。”
卢国公的军帐里,药味正浓。
床榻上的人显然病得不轻,呼吸滞涩,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来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就进了营里,半点没惊动外头的守卫。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刀落,床上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来人伸出手正待确认床上之人的死活,变故骤起,被子底下又伸出一只手,猛地扣住来人的命脉。腾身飞起,两指正中对方膻中穴。
“宋玺?你没死?!”来人难掩满脸的惊慌。
宋玺懒得理他,拍拍掌。
守卫接到信号鱼贯而入。
“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别给他寻了短见。”
“是。”
宋玺扫了一眼床上的尸首,虽然用的是死囚,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好好安葬了。”
卢国公撩了布帘进来,看也不看床上的人一眼,“这营帐左右也不要了,费那功夫做什么。”又拍了拍宋玺的肩膀,“此次做得不错,抓到的是邪教的护教长老,郸儿那边方才已经打了信号,想必是得手了。”
宋玺上前扶着卢国公出来,“些许小事,也累得祖父跟着操心。”
卢国公捻着胡子,“这一仗断断续续也有一年了,如今大事已了,我也可以安心回朝。周遭这几个小国,来年若是丰年还罢,若是遭了灾,估计又要卷土重来了。玺儿你要记住,唯有天下大统,这连绵战祸方能平息。”
“孙儿不敢忘。”
卢国公笑着点头,两人才出了营地便遇到了带着一干禁卫四处溜达的恭亲王。
双方见了礼,恭亲王见了宋玺很是亲热,“原来是国公爷的计谋,本王就说小玺你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宋玺嘴角抽了抽,想到宋八代对恭亲王的评价,简直不能再赞了。
卢国公拱了拱手,“王爷,这里大事已了,臣打算即日班师回朝,王爷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恭亲王连连抚掌,“本王早就待腻了这穷乡僻壤的。国公爷请,本王便不叨扰了,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告辞。”
第31章:班师回朝
消息总是传得比风快。
那边才刚启程,这边捷报已经随同奏折到了今上手里。宗乾皇帝这几年身子愈发不见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便咳嗽不止,伺候的太监立刻弓着身子过来奉茶,“陛下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当天晚上就有消息递到三皇子宗珏手里。
三位皇子之中,淑妃所出的大皇子封了睿亲王,端妃所出的二皇子封了恭亲王,唯有出身最高贵的宗珏因着尚未开府,今上至今仍无封赏。宗珏生母静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对于今上此举倒是有了别的想法,只一再让三皇子稍安勿躁。
三皇子宗珏倒也沉得住气。
今晚探听前方战事,也不过是他多年养下来的谨慎性子所致。
“卢国公虽已年迈,却是盛宠不衰,更难得的是立身之正。”说话的是宗珏的侍读——静贵妃娘家的侄子,与宗珏也算是一同长大,早已是荣辱一体。宗珏尚未开府,能用的人不多,却都是静贵妃精挑细选出来,未必能干,却绝对忠诚。
“卢国公刚正不阿,确实令人敬佩。只是事关立储大事,他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盘算。”宗珏敲了敲案几,“你可记得当时查到宛城消息便断了,那样干净利落倒像是有人做了手脚。而卢国公世孙来自鲤城,鲤城距离宛城可不远。”
“殿下无须担忧,真相如何,相信再过些日子自有分晓。”
宗珏点头,“这一路水远山长的,务必多派些人保护她。至于真伪,本王有的是法子辨别。”
“是。”侍读似是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个消息,听说恭亲王殿下看上了卢国公世孙阁下的庶弟,属下担心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约定。以陛下对国公爷的宠信,这爵位世袭罔替的可能性比降级继承要大些,这位世孙阁下显然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份影响力不可小觑。”
宗珏摇头,“你未免太高看了本王的这位二哥。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宋玺此人非池中物,若不能拉拢,必先除之。你说那位宋玺的庶弟……吩咐下去查一查,说不准便是个契机。”
快要被人揭老底的宋八代此时一无所知,他正烦恼着怎么把自个儿这些年攒下的家什塞上马车,这里面有别人送的,有自己买的打算送给小侄子小侄女的,丢掉哪一件都舍不得。
宋玺劝他,“东西丢了到了京城还能再买,你再这么磨叽我们可就不等你了。还有个事没跟你说,下个月大姐夫要到京里述职,咱们脚程快说不准还能碰上。”
“当真?那要先准备好见面礼才好。”宋八代喜不自禁,团团转之后更加舍不得他那一车的东西了,宋玺忍无可忍,将他扛起来塞进马车里,马鞭一抽,什么物什啊摆件的都随风而去。
宋文斐是跟他们一路走的,他再不回去老太君该拄着拐杖进宫跟皇太后哭诉了。宋郸留下来收尾,他性子冷淡,无甚牵挂,倒很是乐意留下来。
这一路紧赶慢赶的,顾及着国公爷的身体不时地停下来休整,终于在二十八日之后抵达京师城脚。命将士在城外驻守,卢国公带着众人及一干亲信进城。恭亲王先行,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座驾。
“我随祖父进宫面圣,你们先行回府,陛下想必会赐宴,老太君若是问起,就说不必等我们用饭。”宋玺给宋八代理了理衣襟,压低声音道:“晚宴老太君必定是顾着文斐的口味来,若是吃不惯也别勉强自个儿,等我回来之后带你去醉心楼吃酱肘子。”
宋八代连连点头,努力不咽口水咽得太明显。
宋玺笑了,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对比之下那沾了尘土的脸显得格外灰扑扑。
宋八代手指在他脸上一划,搓出一层薄沙来,“就这样去面圣?”
宋玺挺了挺胸膛,“过家门而不入,这叫忠君,懂?行了,别瞎操心,去梳洗换身衣服逗老太君去。”
两人分开,等他们进了入宫的轿子之后,宋八代才与宋文斐及几个随从一同回府。老太君果然早早候着了,宋文斐才进门就有人层层递话,还未进府邸中路院子,老太君就被搀扶着迎出来了。
宋八代识趣地站到一边,看着老太君抱着宋文斐好一番痛哭,哭完又是敲着拐杖直骂卢国公。宋文斐哭笑不得,“祖母,是我自个儿想去的,不是国公爷下的令。是是是,我知道祖母担心,这不是须发无损地回来了么?!没受伤,祖母可以问小八,他可是随行的军医,我有无受伤他最清楚不过了。”
老太君这才肿着兔子眼,把残余的一点视线分给站在一边快要风干的可怜的宋八代,顺手抓起他身边全喜的手,“小八过来,你如实跟我说。”
全喜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老太君唷,奴才是全喜啊,伺候世孙殿下的全喜啊!三爷在这边呢。”跪着后挪了几步,宋八代完全暴露出来。
宋八代宋文斐两人都忍俊不禁,老太君年纪大了,记不住生面孔,整个国公府她能认得的除了国公爷也就是宋文斐了,就连宋玺也被认错了几次。
“老太君,文斐没有骗您,他跟我都呆后方,调拨粮草点点兵,干的都是后勤的活儿,去了这么些年连敌军的面儿都没见着,您就放心吧。”宋八代也不忍心让老太君一个老人家成日提醒吊胆,索性抹黑了宋文斐一把。
宋文斐悄悄朝他拱了拱手。
老太君听了总算稍微把心放下,让他们各自回去洗漱,之后便是晚宴了。这都过去了个把时辰了,老人家根本就没想起来国公府最位高权重的那两位。
宋玺估计得没错,晚宴果然都是宋文斐爱吃的菜。宋文斐口味偏重,宋八代沾了筷子略微意思了一下,准备留着肚子给醉心楼的酱肘子。正吃着,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恭亲王的侍卫求见。
老太君是有孙万事足,还以为是宋文斐宋八代的朋友,“都叫进来给他们也摆一桌,自家人莫要客气了。”
宋文斐脸沉了下来,宋八代按住他,“别搅了老太君的雅兴。我出去看看,若是一会没回来,派个人去宫外截阿玺,让他到醉心楼找我。记住了,别冲动,老太君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借口出去招待朋友,宋八代辞了老太君出了国公府,恭亲王的黑八骑在门外一字排开,手一伸,“王爷请宋大夫府上一聚。”
宋八代摇了摇头,“我正想吃醉心楼的酱肘子,各位要么抬着我的尸首回王府,要么替我通传一声,就说请王爷赏脸,小的请他小酌一杯。”
说完宋八代便径自转身朝醉心楼的方向走。黑八骑是恭亲王的亲信,稍一犹豫便有了决断,兵分两路,一路回去禀报,一路跟着宋八代。
此时醉心楼人不多,二楼的雅座并未坐满。宋八代点了一盘酱肘子,有五大块,卤得金黄金黄的,肉滑汁多,入口即化。又叫了桂花鸡、酱板鸭、烤鹅以及孜然羊肉,凑了个五畜齐全。
菜刚上齐恭亲王就来了,宋八代几乎都要怀疑他是算准了饭点的。
“王爷请。”
“小八特意请的酒,喝起来果然格外甘醇。”
两人饮了一杯。
宋八代抓着酱肘子就啃,嘴角油滋滋的,一点仪态都没有。吃完一个,宋八代伸出油乎乎的手,恭亲王避了开去,带着嫌弃的表情。宋八代大笑,“平日里小的就是这样不修篇幅,王爷想必是第一次见到吧?”
“你救过本王的命。”恭亲王做出忍耐的表情,“适当范围内本王可以容忍。”
宋八代叹气,“当时就是别人我也会救,并不会因为受伤之人是谁、身份为何而有所不同。”
“对本王来说不同。”恭亲王显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宋八代抓起第二个啃了一口,举着沾着他口水的酱肘子道:“小的对心上之人的最低要求,便是她能面不改色吃下小的手中这个东西。”
恭亲王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王爷可真有雅兴。”一道清亮的声音插入进来。宋八代抬头,只见宋玺大阔步进来,身上还穿着将军的铠甲,英姿飒爽。
“这是给哥留的?”他手一抓把宋八代手里的酱肘子夺过来,三两口吃完。
对面两人目瞪口呆。
宋八代结结巴巴,“二哥,那是我,我吃过的……”
恭亲王一脸敬佩。
宋玺满脸的满不在乎,“哥吃你的口水还少?”
转头看向恭亲王,“不知道王爷请臣的弟弟到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恭亲王愣了愣,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摇头,“小八请本王过来喝酒,美人邀约,本王哪有不来之理?!”
宋玺在桌底下捏了宋八代一把。
宋八代觉得自己可冤可冤了好吗?!
第32章:姐弟相见
回去的路上,宋八代与宋玺共乘一骑。
宋玺还在为方才的事不快,只差没揪着耳朵数落着宋八代,“你说你傻不傻,王爷又如何了,你就往府里一躲拼死不出来,他们还敢擅闯进去要人不成?”
宋八代打了个喷嚏,被冷风一吹抖成筛,宋玺没舍得再数落下去,把他往怀里一塞,紧了紧他的身子,“坐稳了。”用力一甩缰绳,烈马一跃飞出好远。
回去的时候国公爷与老太君都已歇下了,宋玺不让惊动其他人,让全喜烧了些热水,两人洗洗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宋玺练完武回来,宋八代还睡得天昏地暗,宋玺用带茧的手磨着他的脸颊,“快些醒醒,大姐大姐夫快到京城了,咱们出城去接他们。”见宋八代睁眼睁得艰难,又下了剂猛药,“咱们小侄女可是也一同来了。”
宋八代猛坐起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就去,就去,你等我……”
城郊数十里外的白水亭,一行人缓缓靠近,打头的双轮方形车舆驾两匹马,走得又稳又快。宋八代牵着马与宋玺并肩,“来了么?”
打头马车的车夫一看到他们,立刻拉紧了缰绳,跳下来朝他们拱拱手,又转头去撩车帘。多年未见,林君浩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却未见沧桑,想来是过得极好,后头的松溪娘探出个脑袋,微微一笑。
“大姐!”见到了松溪娘,两人刹那间又仿佛回到了宋家那个小院子里,顿时百感交集。还是宋八代先反应过来,不忘跟林君浩打了声招呼,“大姐夫,你们一路辛苦。”
林君浩急忙下了马车,回头扶着松溪娘下来,顺手接过松溪娘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
“等很久了吧?”林君浩和煦一笑,一如当年迎亲的样子。松溪娘已是满眼热泪,七年了,当年与她一般高的宋七代如今已高出她两个头,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泪簌簌落下,“高了,黑了……大姐都快认不出了。”又转头看宋八代,“三弟倒还是那个样子,就是瘦了好多,可是没有好好用饭?”
宋玺宋八代都使劲摇头,鼻头发酸。当年二八年华的少女如今已作他人妇,垂鬟挽成了髻,一如流水而去的如花岁月。
林君浩轻拍妻子的肩膀,“莫哭了,重逢是喜,别叫小舅子们也跟着难过了。”
宋玺也收了伤感,跟着劝道:“是啊大姐,咱们回府去吧,这里风大,莫让三姐儿着了凉。”见松溪娘与林君浩想拒绝,急忙补充道:“我跟祖父打过招呼了,祖父也是这个意思,都是一家人,莫要客气才好。”
松溪娘终于不再推辞,马车跟在宋八代宋玺两人的马匹后头,一路到了国公府。
因着国公爷一大早被今上传召进宫,林君浩宋沫娘又是小辈,也不忌讳那么多,与宋玺宋八代一同到老太君那里拜见。
才进了老太君的院子,三姐儿就醒了,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嘀着,盯着宋八代和宋玺直瞧。松溪娘与林君浩给老太君行了礼,还走不稳的三姐儿也跟着甜甜叫了一声“老祖宗”。
老太君正是爱娃儿的年纪,被逗得直乐,拉着三姐儿耐心地一遍遍地问:“叫什么名儿啊?”“多大了?”又叫人拿了金镶玉长命锁给她戴上,搂着她就舍不得撒手了。三姐儿倒不怕生,被松溪娘教导得极好,答话脆生生的,一字一句告诉老太君她的小名儿“阿奴”,又掰了两个手指头,示意自己两岁了,末了捧着长命锁看了看,抬脸喜滋滋跟老太君贴了脸,表示她可喜欢可喜欢这个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