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讨厌喝药，尤其是苦苦的药，还是甜甜的东西比较吸引他。
“听话，把药喝了我请你吃甜甜圈。”亚鲁迪斯放下咖啡，一本正经道。
“真的？”莱伊不禁咽了下口水，美味的甜甜圈似乎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用视死如归的决心拿起杯子，药液刚触到舌尖莱伊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苦……”
见状亚鲁迪斯拿过杯子，作势在被莱伊刚喝过的地方舔了舔，“良药苦口。”
“会传染的。”莱伊不得不好心地提醒他，突然就发现面前英俊的脸笑得无赖。亚鲁迪斯单手托着下巴，像打量什么商品一样上下打量着他。虽然这优雅的姿势搭配上这张帅气的脸一定能引来班上不少女生花痴的尖叫，但莱伊被他看得很有点不自在。
这个冰山脸，没事干嘛笑得这么奇怪？
对了，赶紧把药喝了让这个家伙请客！莱伊突然想了起来。
刚举起杯子，那张突然凑近眼前的脸把莱伊吓得手僵在半空心脏停跳了半拍。冰蓝色的眸子映入眼帘，温热的鼻息喷吐在面上，近在咫尺。莱伊想要后退，但碍于手上拿着杯子动不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其他的缘故，只觉得脸蛋烧的厉害。
下巴被他修长的手指抬起，亚鲁迪斯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么，就传染给我吧。”
说罢湿热的触感在唇上蔓延开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咖啡的清香一起传递到舌尖。
微苦的味道，但莱伊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并不讨厌。
被某个家伙吻的晕乎乎的，到最后亚鲁迪斯到底有没有请他吃甜甜圈，莱伊竟是想不起来了。嘴角不由地轻轻扬起，与亚鲁在一起度过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中途经历过种种风浪和变故，也曾遭遇过几度离别，却不乏甜蜜与温馨的细节。
如同那唇齿间弥留的咖啡的味道，初入口时带着淡淡的苦涩，却在回味中愈发的香醇。
右眼泛起那股熟悉的灼热，月形的契约印在幽黑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回想起与亚鲁在永暗的重逢，心中泛起的情感却无法阻挡。他逃避了他整整两年，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无论相隔多远，他们之间，都摆脱不了再次相遇的轮回。
因为，这是月之契，无法逃离的背叛。
唯有沉默地相对而视，用遮挡在面具之下的那副面孔去面对，昔日的恋人。
那句问候，终究还是掩藏在了内心深处，化为一缕过眼云烟。
——这两年来，你过的如何？好，还是不好？
梦境里又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影，渐渐的，莱伊发现他们都离自己远去了。
“莱伊。”
“莱伊！”
“莱伊……”
恍然之中，莱伊好像听到，有很多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
循着声音的方向奔过去，却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莱伊发现他重新站在了苍国的土地上，天空正飘飞着鹅毛般的雪花，夜晚的路灯将银白的地面照耀的一片凄清，白茫茫的积雪覆盖了面前的道路，莱伊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却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往哪里。
莱伊只好回头，却发现落下的雪已经覆盖了他来时候的脚印，干净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原来，走过的路也可以变得不留一点痕迹的。当暮然回首，发现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连证明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那么，便只有前进，而不能够再回头了。
两年前，他便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夜晚，消失在了所有认识“莱伊”的人的世界里。
对着那两排被风雪掩盖的足迹，对着自己空白的过去，说一声，再见。
——再见，莱伊。
琥珀色的眼睛猛然睁开，莱伊从漫长的梦中惊醒，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摸了摸额头，烧好像已经退下去了。浑身出了不少的汗，被凉风一吹有些冷飕飕的。
莱伊抬手从床边拿起那张狰狞的假面，戴上，摘下，戴上，又摘下，如此的反复几番。那张面具终是无力地从手头跌落，嘴角扬起的笑容，含带了几分苦涩与疲惫。
无数次从梦中醒来，却发现，那些梦里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了。
再坚强的心，终究也是会累的。有没有想过要回到从前？只要他摘下这张面具，只要他放弃“渊”这个身份，他不是还可以回去的么？回到他，他们的身边，再成为梦里的“莱伊”。
可是，卡尔莱伊，他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塞尔维克莱伊，一个背负着“虚无”之名诅咒的躯壳罢了。
所以，才会惧怕那些温存的梦境，因为里面的人物是那样的鲜活，里面的回忆是那样的清晰。当抛开刻意维系的理性与残酷，内心翻涌的情感，便会像这些纷至沓来的梦一样纠缠着自己。让莱伊害怕，有一天他也会承受不住，留恋于那个梦的世界再也不想醒来。
只有在梦里，才可以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力。亲吻，拥抱，珍惜那些最重要的人们。
但每当睁开眼睛，现实与梦境的差别，便那样残酷而真实地摆在那里。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终究，不过是些可望而不可及的虚幻之物罢了。
莱伊抬头看向窗外，突然便发现下雪了。原来永暗这里的冬天，也是会下雪的。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不顾及身上单薄的衣衫和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好像两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一样接起一片六角的雪花，捧在掌心看着，嘴角带着一抹安静的笑容。
无人知道他此刻是因为什么而笑，恍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些似曾相识的梦境里。
莱伊便笑着，晶莹的白雪在他的手心逐渐透明，直到融化。
第152章：夜之卷·14
待那场可怕的高烧退下去，莱伊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没有追问两名回来复命的暗卫是否有解决掉浮影阁的杀手，随意地摆摆手将他们遣退了。在两人的眼中，他们的神主这几日突然变的游手好闲起来，既不去街上调查，也不做其他的事情，反而喜欢时不时地对着那黑洞一般阴沉沉的天空发呆。
尽管很怀疑神主是不是因为被烧坏了脑袋转了脾性，两人还是知趣地没有多问。
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了几天，然后，莱伊不出所料地“失踪”了。
这让两名暗卫几乎是拍着脑袋在心里叫苦，莱伊是欧西里斯特意交代他们暗中监护的对象，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死掉。既然是那位大人的命令，两人唯有遵从。可惜像神主这特立独行的个性让他们如何看的住，才离开一小会儿的工夫莱伊便消失的没影了。
一个一个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两人在心中一致地得出这个结论。
而此时此刻，他们念叨的对象，正独自坐在一块火山的岩石上发呆。
风吹动茶色的发，四下无人，所以莱伊并没有戴面具。夜色半掩了那张俊美的脸，模糊的轮廓下透出几分略显病态的苍白，比常人少了三分血色。暗色的虚无之眼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头顶的天际，好像看得失了神一般。
透过黑色的天幕，能够隐约看到一层气泡状的东西悬浮在头顶上空，正是暗之魔石所散发出的强大的能量场，将照射到永暗的光芒全部吸收进去。
莱伊低了头，暗色的眼睛同时恢复了正常的琥珀色，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频繁地动用虚无之眼，会给人类的身体带来沉重的负荷。
这双眼睛，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尽管如此，那张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淡漠，好像人间的世事变迁也无法激起里面的丝毫波澜。莱伊蹲下身捡起一块火山边幽黑的矿石，拿捏在手中细细感知，有微弱的暗魔法元素从石头内部投射出来……没错，是他在寻找的东西。
那么，当下只要等到破解能量场的时机到来他便可以——
“我说，你真要进火山里一探究竟？亚鲁迪斯，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远远响起的尖细声音让莱伊一怔，扭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往这里走近，不用说，自然是那两个他最不想在此时见到的人。乔安娜在后面跑跑停停地追前面走的飞快的人，但亚鲁迪斯根本不理睬她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
略微迟疑了片刻，莱伊悄无声息地敛了气息，闪身站到了巨大的火山岩后面。
眼见乔安娜还在喋喋不休，亚鲁迪斯冷着脸瞪了她一眼，“吵死了，我又没让你跟着。”
“你——”乔安娜又气又急，却怎么都拉不住这个固执的家伙。那天亚鲁迪斯询问她进入艾斯皮尔火山的秘道，乔安娜当时也没多想就随口说了出来。反正当地人都清楚这座死亡火山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无知游客的性命，傻子才会不知死活地来这里。
可惜亚鲁迪斯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让乔安娜真想狠狠抽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她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让他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你先回去。”见小丫头心急如焚的样子，亚鲁迪斯的口气不禁软化了一些。
神族拥有极强的感知周围力量波动的能力，亚鲁迪斯感受得到目前暗月石的能量波纹很稳定，这种情况下艾斯皮尔火山不可能发生异动。再者，大概是性格使然，亚鲁迪斯发现他越来越对那个神秘的渊产生了兴趣。既然渊的目的是为了暗月石，那么他不如从这里着手。
这样想着，亚鲁迪斯便要继续朝火山深处进发，没走两步却见乔安娜又追了上来。
“我说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正要将小丫头打发走，对方却横在面前露出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决绝表情，“好！你不走是吧？本姑娘决定了，要陪你这个傻子一起进去！”
亚鲁迪斯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意识到那张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在开玩笑。
至今乔安娜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两点，便是爱财与惜命。这样的她，竟然会……
被亚鲁迪斯的目光打量的有点不自在，乔安娜别过了头，从来都大大咧咧的声音竟然头一次变的有点结巴，“看，看什么看？我才不是担心你，是担心我自己的工钱！你万一挂掉了叫本姑娘找谁讨要酬金去，我乔安娜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难道你现在不是在做赔本的买卖么？亚鲁迪斯在心里这样问。
面对这欲盖弥彰的解释，亚鲁迪斯不知为何觉得想笑，而他便真的笑了出来。却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那股从心底洋溢起的丝丝缕缕的暖意是什么。
大概，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微小感动吧。
在莱伊离开之后，就重新冰封起来的内心，还没有遗忘的本能。
“走吧。”亚鲁迪斯点头，又调侃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发现什么宝藏的话，全归你。”
“哼，这还差不多。我很大方的，分你一点也成啦！”乔安娜哼了一声。
亚鲁迪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艾斯皮尔火山的深处。
如果，这世上有如果的话，那么亚鲁迪斯一定会在此时终止最初的计划。凡事总会有那么一种微乎其微的意外，便是凭借神族的感知也无法预料到的未来。
正如同，亚鲁迪斯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乔安娜的笑容。
一个曾经用这笑容照亮过他的心间，绽放过一瞬光华的十五岁的女孩子。
在离去的两人身后，岩石后面的莱伊缓缓地走了出来，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悲凉。
逐渐地体会到，虚无之眼的能力为何是一种不祥的诅咒。明明一个人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却早已看到了，她的死亡。而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你才突然发现，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将这双眼睛所看到的未来，向前又推动了一步罢了。
既然躲不过，便只有去面对。——被他所继承的，“虚无”之名。
莱伊抬手戴上了那副狰狞的面具，隐入了漆黑的夜影之中。
第153章：夜之卷·15
艾斯皮尔火山内部的道路异常错综复杂，哪怕是本地人都容易在山中走失。
莱伊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两人身后，本以为他们寻不到入口便会打道回府，谁知乔安娜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常年采矿之人的地图，破旧的羊皮纸上详细地标出了曲折的进山小道，七弯八绕之下竟然越来越接近最终的目的地。
莱伊暗暗握紧了手掌，计划被打乱了，他们……不能够在此时靠近那里！
在亚鲁迪斯绕进最后一个山口的同时，一道黑影落在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狰狞的面具底下，那双夜色凝聚的眼睛注视着他，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透出浓重的警告，“别再进去了。”
“渊？”没待亚鲁迪斯答话，乔安娜先惊讶地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莱伊没有理她，视线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亚鲁迪斯，“带她走。”
“果然……是你。”亚鲁迪斯没有动，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惊讶。
早在进山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在不远的地方跟踪他们，却迟迟没有现身的打算。所以亚鲁迪斯在等，等那个人主动露面的时刻……而那个人，果然是他。
如果他们的一次次相遇不是偶然的巧合，那么——
“你想要暗月石？”亚鲁迪斯举起了手中的绝阳剑。
“……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莱伊道。
“为什么？”尽管已经亮出了兵器，那双冰蓝色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杀气。亚鲁迪斯便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你的问题太多了。”莱伊突兀地回绝了他的疑问，似乎并不想与他过多交谈。内心透出的不耐与焦躁，使得那本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更加喑哑了几分，“走，别逼我出手。”
尽管那声音阴冷的厉害，一旁的乔安娜却忍不住插了进来，“喂喂，你这人很不讲道理哎！凡事也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原则吧。你想要那块石头，我们也想要，既然如此，干脆就一块出发分头行动好了嘛，谁先拿到了那石头就归谁！”
一边说一边伸手扯了亚鲁迪斯一把，暗自朝他使了个眼色，“等会拖住他。”
没等亚鲁迪斯回话，乔安娜已经纵身跃上了一块高高的火山岩，轻巧的动作堪比一只飞檐走壁的小贼，难怪亚鲁迪斯常戏称她拳脚工夫没两下子逃命的本事倒是学得不赖，竟让毫无防备的两人都没拦住。眼见乔安娜回头朝他们俩吐了吐舌头，跳下岩石飞快地往入口处跑远了。
莱伊一怔，转身便要追上去，却猛地被人从背后抓住了胳膊。
那只手用的力道很大，让他一时间无法挣脱。情急之下莱伊刷的举起了另一只手，幽黑的影线缠绕在指间便要发作，却被亚鲁迪斯更快一步扼住了手腕，顺势用力让莱伊一个不稳朝前跌去，反应过来时已被亚鲁迪斯扯到了身前。
相距咫尺的距离，冰蓝色的双眼，注视着那双面具之下的眼睛。
“是你么……”
从他口中发出的呢喃，让手掌奇迹般地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脑海中的理智在不断地提醒他——赶紧推开，赶紧否认！
可是莱伊却动不了，身体仿佛被某种魔力给禁锢住了，只是被那目光看着就无法动弹。梦里的面容变的逐渐清晰，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一起……那是亚鲁，是他最爱的人啊……
等到莱伊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跨越了危险的范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