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夏渊叫回老板的神思,手上已将醉晕过去的秦又白抱起,眼中焦灼更深。“我要一间上房,麻烦老板烧点热水上来,再请一位大夫!”
不等老板再问什么,夏渊就抱着人一阵风似的上了楼。老板不敢大意,匆匆吩咐伙计下去,叫大夫的叫大夫,烧水的烧水,还很有预见的准备了一份干净的衣衫和被褥。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伙计们搬进去两大桶热水后便都被夏渊赶了出去。一伙计心有戚戚道:“老板,这什么情况啊这,夏大侠想干嘛?”
“蠢,一看就是秦公子生病了呗,没见着都叫大夫了吗?”
“可是,可是外头都说他俩关系不合,上次大打出手还闹得人尽皆知,这现在又感情这么好?”
“嗨,大侠们的事,谁知道呢。”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出来了,交给伙计们两副药方,要他们煎三遍后再送上去。老板准备的干衣服果然派上了用场,奇怪的是,夏渊却要了两套。不过银钱给的足够,老板嘴上就不大好多问,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夏渊安顿下来后,酒楼也就彻底打烊了,老板自己一个人亲自守夜,合衣睡在大厅里。夜到半晌,老板忽然想起炉上的药,跑去厨房一看,全糊了,满炉子的药渣。这下可闯了祸,也不知道人家夏大侠还有没有在等着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得去说明一下情况。
老板蹑手蹑脚的攀到楼梯口,蓦地听到一阵小猫似的叫声。不、不对,那声音沙哑甜腻,夹杂着轻轻的啜泣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欢愉,既像痛楚又似挣扎,绵绵密密,辗转呻(啊)吟,听得老板两腿软成面条,某个地方却不合时宜的躁动起来。
操持着这么大一家酒楼客栈,老板自然知道这声音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他颤巍巍寻找声音的来源时,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声音竟然是从夏渊的客房里传出的!难道说夏大侠漏夜出门,还寻了美娇娥回来作乐?可是、可是屋中明明还有个秦公子啊。
秦公子……老板后退一步,这声音哪里是什么美娇娘,分明就是秦公子!一切豁然开朗,老板惊愕的捂住嘴巴,完了,他好像无意中戳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且是天大的事情!老板连滚带爬的跑下楼,也不顾跌跌撞撞的声音有多大,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武功高强如夏渊,没理由不发现自己的偷觑吧。
15.白首山的访客
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天亮了,酒楼在新一天中开门迎客。夏渊也出了门,老板提心吊胆的候着,原以为夏渊会把他单独拎出去问话,谁知道夏渊只是又一次叫他去找大夫。大夫来了一诊,原来那秦公子的病昨晚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发热的更厉害了,现在人陷在床上昏迷不醒。
老板偷偷探头瞧了一眼,秦又白半条手臂垂在床沿上,苍白的可见青筋瘦骨,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唇上更是毫无血色,恹恹的毫无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突然对这位落魄失意的秦公子产生了几分同情,又想起昨天半夜听到的声音,不得不感慨命运之玩弄,再对上夏渊也就有了一些看法。
只可惜老板没能看的太久,秦又白的手便被夏渊小心的收回被褥,夏渊将人整个搂起来,虚虚的靠在自己怀里。大夫端来一碗熬的浓稠的药汁,喂了几次都没能叫病人下咽,反而滴滴答答流出不少,染脏了夏渊胸前的一块布料。
没办法,大夫只好改为行针刺穴。不过当他回来时,桌上的那碗药却空了,夏渊替秦又白掖好被角,说病人已经喝下了。老大夫虽然不知道夏渊是怎么做到的,可是看到秦又白嘴角沾着的药渍,也就不再怀疑什么。只有老板没好气的在一旁咳咳咳,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
夏渊到底身忙,说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又在秦又白床边守了一个上午,他就匆匆回了武林盟。临走前,夏渊在老板桌上留下足足一锭的金子,老板接过来手都是抖的,就是这会儿夏渊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夏渊没有给他去刀山火海的机会,只是说,烦请大夫和店家继续悉心照料,等秦又白醒了,就说是店家为他看的病寻的医,千万不要提起夏渊这个人出现过。
老板把头点的如捣蒜泥,之后事情也就如夏渊所说的那样发展,当晚秦又白便清醒过来,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同样留给店家一锭金子。老板捧着这从天而降的两锭金子,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惶惶,空荡不安。
他在无意中目睹了什么,见证了什么,却放任了事情依旧如故的发展。在那之后,夏渊还是那个众人拥护的夏渊,秦又白还是那个失意落寞的秦又白,武林盟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改变。
直到后来,武林盟举办江湖盛事,新盟主登基,不出意外是那位众所瞩目的夏大侠。只是全城欢庆的时候,老板没由得想起前阵子日日买醉的秦又白,那么那位秦公子呢?现在又在哪里?汇聚武林盟的冗冗江湖人中,独独少了那么一个秦又白。老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就为这两锭能养活自己后半辈子的金子,他也不能再这样无动于衷下去。
老板给秦又白写了一封长信,本来只想作为旁观者规劝几句,可瞧来瞧去总感觉有些逾越,后来干脆把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写不出的地方就涂鸦作画,只求叫人一目了然。厚信写完,也不知道该如何寄出,不过秦又白既然会来万景楼喝酒,应该就有再相遇的一天吧,既然如此,到时候再交给他也不迟。
如此想着,老板就把信压到了箱子底下。只是没想到,这一压,就再也没有拿出的机会。夏渊登位,秦又白身亡,老盟主病重,一连串的变故叫人接应不暇,待到老板回神,一切便已尘埃落定,而他想寄出却再没能寄出的那封信,终成为一道永久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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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秦又白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武功招式,一会儿上天入地,一会儿飞檐走壁,睡起来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更加困顿。
奇怪了,明明以前在武林盟的时候都是夜夜无梦而眠,痛快淋漓的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看来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功底薄弱,有空得好好补补才行。
转眼段一鸣已经走了好几天,秦又白始终惦念不下,这两天干起活来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段一鸣到临州的情况怎样了,还有父亲的重病,是否有好转的迹象。
香满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蓝二娘的点子一出接着一出,不过一个普通的酒楼饭庄,愣是被她整的比春楼还要热闹。秦又白也不是天天需要露面,往往在后厨帮忙个三五天,才出去上一次酒菜,蓝二娘非常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这一天他正在擦桌子,就听到小常远远的叫他:“嘿小芹菜!你快看看谁来找你了!”秦又白心里咯噔一跳,莫不是段一鸣回来了?
然而熟悉的气息近到身前,一样是调笑,却叫秦又白无端失落下来。许久不见的史巫奇把秦又白啧啧打量一番,然后捻起他执着抹布的手道:“我道你在外面混的有多好,原来天天就做这种脏累活啊,怎么样,赚到了几个钱。”
小常一听,立刻为秦又白打抱不平。“才不是呢,小秦在我们这儿很受欢迎,客人们每天都指著名儿要吃小秦做的菜呢。”
“哦,原来不是伙计,是厨子啊。”史巫奇刚要放开秦又白,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又一把他抓住,脸上隐见几分难得的严肃。“你体内……怎么回事。”
秦又白再清楚不过,史巫奇此刻握住的是他的脉门,不难察觉他体内凭空多出的一股精纯内息,好在这件事他也没打算瞒史巫奇。秦又白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小常打发了,寻一处没人的地方,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是说,有人萍水相逢救了你不说,还传给你一股内息?”史巫奇摸摸下巴,满是揶揄的眼里明摆着不信,“世上居然有这等好事?那以后谁都别练武了,都去等着天上掉烧饼吧。”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十分荒诞,若不是真真切切感到这股力量,我自己便第一个都不相信。但真的……这股内息就在我身上,而且我正尝试着用我以前的内功心法将其彻底融合入体。”
史巫奇古怪一笑,“哦?你居然会武功?你可从没对我说过啊。”
秦又白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语气顿时变得遮遮捂捂。“小时候机缘巧合看过一些武功秘笈,一直也没机会尝试,只是这次被人意外灌输了内力,便叫我突然想起来了。”
“呵,前些天有人告诉我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秦又白惊讶的抬起头,就听史巫奇道:“前些天,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摸进白首山找到我,说我认不认识天河镇一个叫秦蔡的人,知不知晓秦蔡身上的武功究竟是从何所学。我就纳闷了,小芹菜我知道啊,可是我认识的小芹菜明明是个文文弱弱的乖孩子,今日一瞧,才发现被你瞒了许久。”
秦又白觉得如果此时自己能看见,一定会撞上史巫奇满是怒气的眼瞳,可是愧疚之余又有点不大对,好端端哪里来的江湖客?对方知道自己从白首山来,八成是香满楼的近期的酒客,难不成自己在干活时被什么人盯上了么。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回答?我压根没回答,就等着带你一起回去呢。”
秦又白还没转过这其中的弯,就被史巫奇拐着拉了出去。出门时两人撞上了守株待兔的蓝二娘,又是一个时辰的无料吵嚷,老板娘才不情不愿的同意秦又白暂时的离开。史巫奇没有停留,带着秦又白连夜回了白首山。
武林盟地处临州,依山傍河,不知情的人只道武林盟坐尽地利风光,知情的人才道,那背后并不高耸的群山才是武林盟真正意义上的“腹地”。没有人清楚那丛丛矮山里到底埋藏了什么,有的人说历代武林盟盟主的墓葬所在地,有的人说是武林盟多年来搜集的秘笈与珍宝,有的人说矮山里遍布着隧道和暗洞,用以防备不测的一天……流言被说的久了,武林盟的后山越加神秘,渐渐的便成为武林人不敢触碰的一个地方。
可是今天,偏偏就有人来了。这个人是跟这一群人一起来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戴着武林盟的统一服饰,位阶略低,所以通身布料灰蓝。为首的人拎着一个很大的食盒,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走在队伍最前头。
16.宁凛的威胁
山路尽头,是一个四人把守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大门镶嵌在山石里,看起来坚硬无比。守门人检查过他们的身份后,每个人伸出一只手指,齐齐按在大门角落的一个凹槽里,巨响过后,大门嗡嗡开启了。
最后能进去的,也就只有这个拎食盒的人。大门之后依稀有亮光,隐约照亮一条人工开凿出的走道,这人依旧弓着身子,小碎步走进去,大门在背后缓缓关闭。
七拐八拐,终于,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门里是一间打造精致的石屋,也不知道里头点燃了什么,在深山内里还能光亮如白昼。
屋里,坐着一个貌似中年的男子,两把胡须随意的撇在嘴上,好像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特质的木椅上,但是本该是双腿的地方却空荡荡毫无一物——这人竟是没有双腿的。
男人察觉到外面来了人,缓缓开了口:“把饭菜放门口,你退下吧。”
许久都没有响动,就在男人想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沉稳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你……”男人这才警觉,可是在看到送饭的人的面貌后,话音硬生生的中途改了道,“宁凛,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宁凛笑着取下一身行头,纵然一身灰蓝,也遮掩不住武功高手应有的气度与魄力。“怎么,武林盟现任首席弟子来给金岭师兄送饭很奇怪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比起这个,金师兄的警觉度实在低的令人发指,倘若今日来的不是我而是劳什子刺客,金师兄还能保证安然无恙的坐到现在吗?”
金岭摇摇头,“后山禁地只有武林盟内部弟子可以出入,且守卫森严,有进无出,刺客根本想也别想。”
宁凛毒蛇似的眼神落到金岭空荡荡的裤腿上,“其实今日我来不过事出偶然,听闻金师兄在后山闭关已久,便想着探视一二,没想到……呵,竟然叫我无意中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金岭的语气却是无常,看也不看自己的断腿道:“早前战败时伤了腿,经名医们医治无效,只得断掉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宁凛的目光突然尖锐,尖锐中还夹杂着丝丝兴奋。“是哪一次的战败,是去年到天水教营救秦盟主的时候吗”
“你——”
“我就知道!”宁凛快意的大声道,“我就知道是那一次,哼,什么夏渊一人单枪匹马从天水教救出老盟主,根本是被人吹捧出来的瞎话!金师兄你分明是与他一起去的,为了掩护他落得如今失去双腿的地步,到头来他却把你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一年,自己心安理得的去继任盟主!”
金岭的眼神突然冷下来,“宁凛,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对盟主之位耿耿于怀吗?”
宁凛却也不避讳,冷笑着道:“不然呢,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吧,让夏渊担任盟主,我宁凛第一个就不服。他那一套虚情假意的功夫收买别人还行,至于招揽我,想都别想。”
金岭闭上眼,“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套出对夏渊不利的情报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即便我今日失去双腿,他的盟主之位我一样赞同。再说,当年是我自己要求来这里离盟闭关,并拒绝了他对我的再三挽留。你死心吧,夏渊这个人是没有弱点和把柄的,你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种斤斤算计的地方,倒不如多费心带一带后生和新人。”
宁凛忽然就笑了,“没有把柄?呵呵,看来他做过的那些个‘好事’当真瞒了不少人呐。也是,当年若不是我亲眼撞见,恐怕就连我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金岭微微有些气怒,“宁凛,你今日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哎哎,金师兄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吗,这可跟——秦又白有关啊。”宁凛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到金岭眼中一瞬间的动摇,忍不住痛快的大笑起来。
“无聊。”
“真的无聊吗金师兄哈哈哈……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吧。”宁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金岭手中。这是一只小小碧色的药瓶,金岭看着有点眼熟,这个药瓶貌似是夏渊以前随身携带的,不过他来后山闭关也有一年,不知道夏渊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宁凛手中,还被当做把柄。
“金师兄猜猜,我们夏盟主随身携带的小瓶里装的是什么?”
“自然是伤药一类,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宁凛发出一声压抑的呛笑,原本只是笑两下,可越笑越收不住,最后竟夸张的笑出了眼泪。金岭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若不是这只碧玉瓶太熟悉,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宁凛赶出地室。
“哈哈哈……伤药,哈哈哈,也对也对,大约当时秦又白也是这么想的吧,夏渊一生光明磊落,行走江湖又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迷药呢?”
“你说什么。”金岭骤然皱眉,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如果是用作防身自卫,携带少量的迷药暗器也不算什么,你未免太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