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树木的影子在夕阳的余辉中被渐渐拉长。不多时，已是月上中天，皎洁的银辉取代了暖色的日光，穿过林间的树叶枝条，斑斑驳驳地散落在地上。树影横斜。
昔日暗夜精灵留下的建筑高耸而宏伟，有着精灵族建筑一贯的精致。只是，建筑群的棱角太过尖锐，以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建筑却在这华美中平添了几分诡谲的味道。远远望去，最高的塔尖直刺向悬挂在中天的圣月，像是一颗干枯的早熟一样突兀而怪异地伫立着，向着为月迪亚众人膜拜敬仰的圣月之神沉默无言地宣战。
遗忘之塔。
……
今日维多利亚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在王庭上照例被弹劾了，路过星辰殿的时候照例被大祭司霍桑讽刺了，只是这两个实在不能构成她心情如此不好的原因。
今天她经过星辰殿的时候，霍桑照例地说了一堆讽刺的话后，状似不经意地调笑：“光之守护者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五项功勋，想必是该回来了吧？”
她沉默地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出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光之守护者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五项功勋，她早已经知晓；然而完成了五项功勋后，他却一直和他身边那位医生一起在克雷西亚大陆四处游走，并没有立刻回来。
“王子殿下想必是在外面玩够了，终于想起来该面对正事了呢？”霍桑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手指玩弄着领口垂下的流苏，不紧不慢地说，“还是说，三王子其实是已经做了好准备，终于带着那个医生回来一起找你报仇了呢？”
维多利亚在窗前伫立了许久，目光一直凝视着那座高塔的顶端，那是二皇女戴安娜多年来被囚禁的地方。蛇族诸人皆知二皇女被大皇女囚禁在了遗忘之塔的塔顶，都只当是手足反目，姐妹成仇。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维多利亚皇女寝殿的窗户，正对着囚禁戴安娜皇女的那间斗室。
当初戴安娜还在塔里的时候，每夜月上中天，她都会虔诚地出现在小小的窗户旁，双手合十，闭目的模样圣洁而虔诚，似是在向着圣月之神祈祷着什么。维多利亚目力极好，自然看得出——戴安娜的脸上并没有任何阴郁哀伤，但也不见喜悦。她的表情平静的就像天顶的月光。
然而圣洁的月光却无法照射进入漆黑的高塔，虔诚的女子每夜看着自己面前流淌的月光，却永远也无法将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站在这里向着戴安娜所在的地方轻声地倾诉着。恍惚间，仿佛还能回到从前。从前自己向她抱怨，而她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眼神平静而美好。尽管她从不会接话，但是她的目光足以让自己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但是，这个眼神并不单单属于自己。她还会这样看着齐尔弗里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甚至看着那些侍卫侍女，看着那些不相关的人。
既然你不愿将目光只留给我，那便将你关在遗忘之塔，让你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人，只能看见我……
“戴安娜，你说，全天下还有谁不恨我、不厌弃我呢？”
黑发的女子闭上眼睛，任凭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像是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霜。
“你应该也是恨我的吧……？”
“毕竟……我害死了希尔芬啊。”
周围只有她一人的自言自语。维多利亚的声音一直清清冷冷，此时听起来，竟然隐隐带些凄厉之感。也许是因为四下无人的缘故，这位叱咤风云的大皇女殿下终于也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脸颊，肩膀轻轻地颤抖着。
族人表面上的谄媚逢迎，背地里的指责厌弃，朝堂上明枪暗箭，大祭司霍桑的明朝暗讽，与其他兽族帝国的往来……人心匪石，表面上胜券在手，运筹帷幄，并不代表没有痛苦。
“我不会成为幽暗丛林的女王，这个王位永远是你的。”
“我本不想操之过急，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性命，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不能让齐尔弗里格杀了我，我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我只是想亲眼看着你登基呀……”
女子唇畔扯出一个苦笑，呢喃了句什么后，又低下了头去。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美丽的脸颊上已经重新覆盖上了那层面具。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遗忘之塔的方向，然后转身回到室内去了。
与此同时，宫殿顶端一个矫健的影子一跃而起，轻灵地在建筑的顶端跃动了几下，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月光里。
……
幽暗丛林外围。
珂兰兹一脸平静，齐尔弗里格一脸震惊，蛇影一脸若有所思。
“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齐尔弗里格怀疑地看着珂兰兹，“维多利亚说她不想当女王，只想把王位传给……哦不，留给二姐？！”因为维多利亚皇女的确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登基，所以还真的不能说是传位。
盗贼联盟同时兼职斥候生意，而身为盗贼之花的“红”自然更是个中翘楚，被这么堂而皇之地质疑还是头一遭。她略有些没好气地看了齐尔弗里格一眼，然后直接忽略他，严肃地看着蛇影。
“医生，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我没有怀疑你。”蛇影摸着下颌，不解道，“维多利亚皇女说的‘没有时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尔弗里格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线思考。他手臂一挥，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就是怕死的早了看不见戴安娜登基了呗。”
【嘀——宿主触发任务“因婕提米拉”，是否查看任务介绍？】
“因婕提米拉？！”
事实证明，蛇影有的时候也挺没脑子，因为太过震惊，竟然就当着珂兰兹的面给喊出来了。结果正在他想要查看任务介绍的时候，忽然觉得眼的场景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齐尔弗里格搂在怀里，两人的鼻尖相隔距离不过半寸。这个姿势可谓相当尴尬，只要随便动一动，两人的嘴唇都能碰在一起。
蛇影：“……”
他就不明白这条蛇又在发什么神经？不就是帮会领地的名字吗，至于这么激动？哎哎哎等下，这一脸即将要黑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灵蛇使内心的思绪还在像脱缰的草泥马一样飞奔的时候，齐尔弗里格忽然勾住他的下颌，低沉的声线不啻某种蛊惑的毒药，说不出的好听，也说不出的危险。
“你刚刚对她说什么？”
“……因婕提米拉？”
好吧，他也没有对珂兰兹说。只是他喊出来的时候珂兰兹正好在他对面而已……
“这句话以后只能对我说。”
“为什么？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对我说五遍我就告诉你。”
齐尔弗里格笑得很荡漾，蛇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给帮会起错了名字。但是一想起给帮会改名需要的资金，他顿时又萎了……好吧，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维多利亚皇女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因婕提米拉’，听起来像是古时的精灵语。”在一旁围观了全程又无辜躺枪的珂兰兹早就淡定了，“我本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看看幻剑使的表现，我觉得……”
她顿了顿，道：“我好像……悟了？”
于是蛇影一巴掌拍走了某条蛇，对着某只猫虚心请教道：“是什么？”
“呃……‘我爱你’？”
蛇影如遭雷劈，直接僵硬在原地不能言语。倒不是说他不能接受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说“我爱你”，而是这两个人不仅同为女子，而且还是同母所出，其中一个还把另一个囚禁了十三年，这也叫爱？
——念及此，灵蛇使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在浮屠地宫的时候，那些组队来劝阻他……好吧，来轮他的侠士中走总会有几个一边喊着“灵蛇使大人我爱你”之类的话一边把自己轮得不要不要的——
“小蛇影，死在本少爷的身下吧！”——语自秒伤8W+的某橙武藏剑。
“灵蛇使大人，我要把你那里切掉，带回去好给你生孩子！”——语自一边娇羞低眉一边狂野挥剑的某秀秀。
“老子喜欢你才敦你，不然你以为我敦敦敦啪啪啪敦敦敦又啪啪地上滚一滚什么的，蛋疼啊？”——语自疯魔状乱舞打狗棒的某丐帮。
“没想到维多利亚皇女心狠手辣，却唯独对这个妹妹，她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疼了。”珂兰兹纯洁地叹息道，“也算是姐妹情深，血浓于水吧。”
齐尔弗里格则哼了一声：“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你在房顶上，才故意这么说的。什么姐妹情深，她的眼里若是能容下但凡一点亲情，又怎么可能会对希尔芬陛下下此狠手？”
看着两人纯洁的讨论，已经自动脑补了虐恋禁断姐妹百合的蛇影震惊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羞愧还是该怎么着。
坑爹呢这是？！这些年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由此可见，在大唐的世界待多了，世界观都会有些不正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五十二章
整个大殿的色调都是暗色的。
黑色的床幔上坠着点点奢华的炼银作为点缀，如同散布在夜空上的星星。然而，只消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星辰的分布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暗暗契合和魔法元素的流动，组成了一个难以被人发现却又威力强大的法阵。床帐的边缘则是坠着金色的流苏。明亮的颜色衬托着这暗色的帷幕，显得低调而又奢华。
在黑色的包围下，大祭司霍桑·海斯特静静地沉睡着。银色的长发如同柔滑的白练一辆散落着，零零散散地随着线条分明的下颌勾勒而下，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窗外正是皎月当空，那轮象征圣洁的月亮已经渐渐攀上了遗忘之塔的顶端，将柔和的光辉平等地洒入了每一扇窗户。
月亮渐渐地升起。直到第一缕月光透过被窗帘半遮半掩的落地窗，打在大祭司的脸上时，那双同为银色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仿佛他从未沉睡一般。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深夜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呢？”
话音刚落，空气中忽然泛起透明的涟漪。扭曲光线、掩盖身份的气流慢慢地散去了。等到看清那两个人的时候，一向淡定的霍桑大祭司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陡然上前两步，一下子握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你……您是……”
“祭司大人，我回来了。”
霍桑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复杂。虽然早就知道三王子殿下近些日子也该回来了，但是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巨大喜悦还是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言语。他的目光中又伴随着些许的患得患失，双手反复地抚摸着齐尔弗里格肩膀和脸颊的轮廓，仿佛在用双手亲自检验站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那个已经离开幽暗丛林十三载的王子殿下，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忧思过度产生的幻影……
当初被蛇后希尔芬送出幽暗丛林时，齐尔弗里格是恨自己的。他恨自己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母亲，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姐姐，更没有实力保护所有的族人……自然也恨自己没有能力和这位星辰殿的大祭司站在一起，一起对抗他那心狠手辣的姐姐……
霍桑是看着他长大的。当年自己一走了之，想必他也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齐尔弗里格都快要被自己的愧疚压垮了。他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是轻轻地握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不断抚摸确认的双手，温声对大祭司道：“我回来了，霍桑叔叔。”
当年离开幽暗丛林的时候，三王子还不到自己的下颌，而如今，反倒是自己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了。想到这里，霍桑忽然有了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于是他笑着伸手摸了摸齐尔弗里格的头顶，也没再对他用敬称：
“齐尔，欢迎回来。”
“叔叔。”虽然很想和霍桑叙旧，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齐尔弗里格握住了霍桑的手，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急不可耐，“叔叔，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复活母亲——”
话还没说完，只见霍桑目光一凛，伸手张开了一道隔音结界，将两人罩了起来。齐尔弗里格顺着霍桑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哑然失笑。他挥手解开了对方的隔音结界，走过去拉住了一直站在旁边，一言未发的灵蛇使，对霍桑道：“叔叔，这位就是蛇影医生。您不必对他有任何提防。”
其实看蛇影这打扮，霍桑大概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更何况，以齐尔弗里格的警戒程度，能与他一起夜探星辰殿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位名满天下的蛇影医生了。
“多亏了蛇影，我才能在幽暗丛林里随意进出，不用提防那些瘴气和毒物。”
齐尔弗里格笑得很得意，这夸奖自家媳妇的得意口气显然让霍桑有些惊讶。大祭司转过脸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位传说中医术通神，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医生，笑道：“据说医生也是蛇族的？”
“……”
你不都亲眼见到了，还“据说”做什么？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
就自己那“蛇族”身份的幌子，忽悠一下不了解幽暗丛林内部情况的那些狐妖、狼妖……哦不，狐族和狼族也就算了，等遇到一了解内部情况的人，肯定就歇菜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蛇族的大祭司！
不过……既然祭司大人是齐尔弗里格的叔叔，是不是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以下乃灵蛇使脑内活动……
霍桑：“你是不是蛇族？”
蛇影：“我是人类……”
霍桑：“什么？！那……你家住何方，干什么的，跟着我家小齐尔有毛企图！”
蛇影：“我来大唐五仙教，我爸我妈我师父我师兄弟姐妹还有我都是专门抓蛇玩蛇炼蛇毒的，跟着齐尔弗里格是因为我想把他变成被我玩的蛇。”
霍桑：“……”
蛇影：“……”
……灵蛇使脑内活动结束……
坑爹呢这是！虽然他的确是捕蛇玩蛇炼毒的，但是捕蛇绝对不是用恐怖的陷阱把幼小的蛇蛇们抓起来然后把他们放到麻袋里卖给客栈和酒馆！他所谓的玩蛇是带着双生灵蛇一起教训愚蠢的中原人，才不是把柔弱可爱的小蛇蛇们打成麻花每天翻绳玩！炼毒也只是汲取它们毒牙上的毒液，他才不是恶狠狠地虐杀脆弱可怜无助的小蛇蛇的变态虐蛇狂呢！
这种身份要怎么和别人……哦不，别的蛇说啊！
灵蛇使表面还很淡定，实则无助地向他的绑定DPS看了过去。但是看齐尔弗里格那震惊的样子……丫的果然是现在才想起自己真实身份不是蛇这个茬吧！
但是在陌生人面前蛇影一向惜字如金，现在想指望他憋出几个字，恐怕比让死蛇说人话还要困难。于是他只好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霍桑大人，一脸表情给人的意思就是：爷就是牛逼就是酷炫就是拽就是不想告诉你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祖宗八辈都是干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