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庙里,大胡子手拿「天蝠捆」,感慨:“「天蝠捆」,终于回来了!哈!这位兄弟,多谢出手相助!你这功夫太霸气了,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商辰冒出来:“我们是百里殿!”
大胡子搔了搔胡子:“百里殿?没听说过!哈,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师父确实太霸气了!我一开始还当他是屠录老贼呢!喂!书生!这是我天照门的法器,我拿走了!”
这就想拿走了?书生说:“凭什么说你是天照门的?”
大胡子手臂一伸,豪迈地说:“随便摸!”
书生脉一搭,笑了:“果然如此,你拿走吧——小生是阿含斋臧尺。”
“臧尺?莫非你是……”
“不错,我正是故事中三徒弟的儿子,家父大仇得报,我也心安了——当时我年幼,看见了对战,可惜,我太小,没法说出来。”
大胡子一拍大腿:“我是你父亲的师父的孙子。我家先祖就是天照真人,世代是天照门的弟子。可惜我祖父早年叛逆,带着「天蝠捆」离开了门派,还收了屠录这个老贼为徒弟,惹出了这么多事!咱俩要早认识,早就把那屠录老贼给办了!”
书生笑道:“我就说好几次遇上陷阱,都不像屠录老贼设下的。”
大胡子哈哈大笑:“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好几次我也纳闷,怎么屠录老贼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了?!「天蝠捆」我收了,各位兄弟,我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说罢收起「天蝠捆」,迈着大步子走了。
臧尺跟明殊道谢:“多谢兄台相助!”
明殊说:“举手之劳。”
臧尺意犹未尽:“我追了几十年,他忽然就死了,真令人,难以相信。多亏他被结境困住,鱼若庙,真是因果报应啊!”
明殊说:“他似乎,有伤在身?”
这时祁子尘悠悠醒来,笑道:“这一觉好热闹,又是燃火又是故事又是打架。”
原来,祁子尘一直半清醒,只是睁不开眼,臧尺说:“兄弟,你身上有股瘴气,执念切莫太深——别不相信,我们阿含斋常年走阴阳两道,邪气鬼气还是能看出来的!”
臧尺竟然是一个天师。
祁子尘笑道:“多谢!我很好奇,屠录和弟弟真的是一人?”
臧尺说:“不错!只是跟商辰说的略有不同,屠录一人有两面人性,交替出现,据说他自己不知道——世人偶尔见着以为是两兄弟,连屠录自己也以为有个胞弟。”
随着功力见长,弟弟竟然杀人以助修行。一杀杀了一大片,女干氵壬掳掠,无恶不作。隐瞒消息的师父一看管不住了,遂请了天师——臧尺的父亲过来,为掩人耳目还说成是三徒弟。臧尺感慨道:“爱徒心切,师父竟没说出真相,只说有邪性。我父亲一时大意,招出来之后才发现就是屠录本人。可惜,到底功亏一篑,杀死的是善者,留下了一个彻底的恶人。”
祁子尘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人性从来都不可能划清。整整十代的黑暗——忘恩负义的明明是乞丐,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些子孙来承受金蝙蝠的诅咒呢?那九代人积累起来的怨怒、邪性,就像雾霾重重笼罩着最后一代的屠录,终于令他变成一个大恶人——所以,到底是一面,还是两面;是不知道,还是故意假装不知道;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只有屠录自己知道吧。”
臧尺露出苦笑:“我也曾经想过,但既然他已死,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一直没有徒弟?”
“对,怎么?”
“你是不是一直怨恨屠录的师父?也许,他没有瞒着你父亲,而是你父亲期望通过自己的灵力驱除邪性,还屠录以真正的清明,所以秘而不宣。”但是,十代的强大的积怨,天师也没有办法。
良久,臧尺微笑:“我父亲的确是这样的人。”
雨停了,天亮了。
清明一片,没有云,也没有太阳。
商辰回望,匾额的字迹模糊。鱼若庙吗?鱼若是个什么样的神呢?最初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吧?又有什么要紧,在这里结束,也很好!只要结束了,就很好!
臧尺忽然神色肃穆:“子尘说的十代怨念,令我想起了一件事。诸位,假如世间有这样荒诞的的事:有一个人,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生下了一个孩子。对于这个人来说,这孩子是算儿子,还是算外孙呢。”
商辰僵笑:“都乱仑了,还在乎称谓吗?”
臧尺说:“屠录就是这个孩子。”
臧尺追踪屠录三十余年,什么秘史没有挖出来,众人听后尽皆沉默了。
臧尺又说:“这等丑事没有外宣,屠录被其母的兄长养大,所以被列为第十代。但实际上,他应该还算第九代吧?屠录还算是善恶参半,他的下一代若没有逃脱诅咒,那才是真正承受十年怨念的人。”
不会吧?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臧尺说:“屠录,还有一个儿子。”
商辰愣了一愣:“你准备再去抓屠录的儿子吗?”
臧尺却说:“小生不能。”
“为什么?”
“因为他是封魔界的……罢了,这且不提,往事已去,我们说得未必对。”
一个女子被屠录女干污后,诞下一子,她将尚在襁褓的孩子托付给封魔界上一任掌门后,自尽身亡。
封魔界?绕来绕去绕成了一个圈!商辰说:“这孩子瞎了没?”
臧尺说:“没有!所以我才想,乱仑后生下的屠录算第九代还是第十代?这个孩子算第十代还是第十一代?或许正是因为模糊,所以眼睛完好,但若他承载了所有的怨愤呢?”
商辰皱眉:“他若没有接近过屠家,就没什么怨念的!”
臧尺沉思道:“是小生多虑了。”
祁子尘也插话说:“臧兄不可因为一丝猜疑就盖棺论定。否则无形之中,又毁一人。刚才臧兄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臧尺一拱手:“的确如此,这人还不知道亲生父亲呢,名声可贵,不可不惜。”
走出雾霾,是平原,郊野大片大片的无名小花,开得烂漫。
臧尺背起书篓:“这天气正好驱鬼。”
商辰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穿蓝色的花衣裳呢?”
臧尺故作惊讶:“不是绿色的么?”
商辰眉毛鼻子都跳舞:“颜色就罢了,为什么全是碎花呢?”
臧尺笑着摆衣服:“这是雨龙鳞,佑我平安走四方。哈,你虽然脑子好使,还是知道得太少了。各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削瘦的臧尺行在清明之中,一袭蓝色的碎花长裳,宛如花间中走过。
商辰喃喃:“雨龙鳞?是什么啊?”
祁子尘拍拍他肩膀:“诓你的,那就是寻常的花而已,他一人走在阴阳之间,所遇所看,皆是冤魂、怨魂、鬼魄,未免寂寞。着一袭春色,聊以安慰吧。”
带着水气的田野有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凉凉的,涩涩的,云烟一色。
“看什么?”明殊握住商辰的手。
“啊……人家随随便便就遇见了金蝙蝠,我看了半天,那背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堆灰尘!”商辰笑着,“虽然有点金术,但总觉得不如邂逅啊!”
“你有我了,还要什么?”
“啊……啊?”
而明殊的表情,似乎不太高兴。商辰一侧身,飞快亲了亲明殊。明殊分明的唇线一弯,好半天说:“……你很久没给我疗伤了。”
“……啊?”
第58章:异人·封魔界(一)
“一条进山,一条过封魔界,选哪条?”明殊别开了脸。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岔话题?难道犹豫一下下的时间都不允许?商辰扶额,嘟囔一句:“……七卿坊也真是,建那么偏远的地方想干什么,想买几辆马车都难。”三匹马,驮着琴谱就够心酸了,想驮人?立刻趴下!
臧尺插话:“自然是封魔界!我和前掌门还有交情呢,唉,一代新人换旧人,他死后,我再没进过。”
封魔界,建筑平整,规矩森严。
弟子的黑袖一拂,一请:“诸位请随我来!”
想借道,光明正大拜访一下才行。臧尺引他们见的是太叔九。群英会打过交道的人,见面不生疏。太叔九,位居界迎。界迎,在封魔界相当于长老的位置,太叔九是五个界迎之一。
太叔九手扶黑螭龙木椅,勾起一丝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呃,借路一过?
明殊说:“想问问南斗十星如何了?”
太叔九忽然一阴脸:“原来是看笑话来了!送客!”
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口就被人要赶出来?商辰正想说点什么,却见明殊微笑:“你的御兽久治不愈?”
太叔九阴测测地说:“你怎么知道?”
御兽玉狮子受重伤了,一直半死不活。明殊却说他有办法,可以留几天,帮忙把那御兽治一治。太叔九将信将疑,商辰听后,愣了,师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心仁术了?
太叔九的苑馆「九苑」,原是前任掌门的苑馆。
前掌门姓向,已去世二十年多年了。
向掌门修行到了瓶颈,没能突破,在一次渡劫修行之中魂飞魄散——其实,与普通人的善终没有两样,人老,都会死的。
明殊看御兽,祁子尘弹琴。商辰闲极无聊,想七想八,想到屠录的孩子自小被交予向掌门,被他一手带大,不免心里痒痒想知道是谁。臧尺不说,商辰也不好问,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
一问就像撒开了大网,鱼一大堆。
原来,向掌门心地善良,出行遇上流浪儿童,不管天赋如何,都一律带回封魔界养大,既当师父又当养父。他活得时间长,救人无数,散落在弟子之中根本掐不出是哪一个,更别说还有走出封魔界的了。
臧尺是这么说的:“因为他是封魔界的……”
藏了的一半应该就是名字,可见这人是有些名气的。向掌门领养的人中,最耀目的当属太叔九和当今掌门姚一舟。
当今掌门姚一舟,在群英会上打过交道,傲气,略清高。而太叔九,从外表到性格正邪难辨,难以捉摸,似乎更符合屠家的特征。太叔九承继了向掌门的苑馆,亲如父子,可见一斑。
商辰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太叔九。
“小子想什么!眼睛跟车轱辘一样!”臧尺一把玉尺敲在商辰头上。臧尺与向掌门交好,有一小屋专门留给臧尺。太叔九礼遇师父的恩人,依旧将臧尺安顿在那个小屋。
屋子小,床简陋,一席一铺盖。
商辰正失望,臧尺神秘一笑,随意在墙上摁了一下。只听见兹的一声,窄床上方出现了一个大柜子,整整齐齐一排抽屉,横纵,七行七列,四十九个小柜子。臧尺跪在床上,在一个抽屉的角角处又一点,中心的抽屉砰的弹出来。每个抽屉的开启机关都不同,有的要摁,有的要掰,更有的,需连按数次才行。
抽屉里的东西各不同,但都寻常。
商辰玩的不亦乐乎,一个一个开启:“这箱子谁制作的,这么巧!”
“向掌门最喜欢的女子。”
……好吧,不问了,问了臧尺也不会说的。到了第六行第六列的那抽屉,商辰怎么都启不开。臧尺手抱后脑勺,露出回味的笑容:“哼,当年我一晚上就开启了。只怕,再没有第二人了。”
听听这口气。
商辰眼珠一转,把所有柜子都合上,离得远了,默默凝思一番。而后打开上下左右的柜子,取出了针、线、细钩、一个纠结在一起的九连环,四个物件。穿针,引线。线头留在手心,针先穿过细钩,而后在九连环中一游走,最后针插在了在最中央的柜子的兽鼻上。
商辰将细线一拽,只见细钩飞速在九连环中穿梭而过。叮当作响,穿过最后一个环时,九连环忽然散开,叮叮当当全部落在地上。
叮——
抽屉弹了出来。
臧尺拍着巴掌笑了:“一代新人换旧人!你心思还巧!”
如此宝贵的柜子,能藏着什么?
一支乌玉簪。
臧尺说:“这是第一次见。”
乌玉簪骨浑圆,玉是好玉,商辰说:“看来,向掌门有一头乌发!”
臧尺将乌玉簪翻来覆去地看,又放在鼻下闻了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将乌玉簪收起,淡淡地说:“向掌门头发稀少,每每披散,从不束起。”
臧尺神龙见首不见尾,未过多久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祁子尘日夜练琴,不知疲倦。
虽然怀疑太叔九是屠录的孩子,可又能怎么样?商辰憋得发闷,刚溜出「九苑」就遇上了太叔九,太叔九一袭暗红色底镶嵌黑边的长袍子,面目二十五六岁,倒是器宇轩昂。商辰打个招呼,太叔九戏谑:“上哪去呢,一天见不上你师父就痒痒?”
商辰恼羞:“我师父帮你疗御兽,你还有闲情乱逛?”
“你师父又不让我偷窥。”太叔九叉腰,倾身,“这主意好,挑个天赋好又标致的徒弟专门双修,又暖被子又练功!”
“无耻!”商辰怒。
“虚伪不虚伪,做就做了,又不是丢人的事!”
“没有!”
要做了就不说什么,没做认什么啊!就是,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商辰愤愤转身要走,太叔九说:“那条道别去,是老七的蛇庄,吓着我不负责!”
蛇?算了!商辰一侧身。
太叔九悠悠地说:“那条道是掌门师弟的鬼骷髅馆,去吧,挺有意思的!”
混蛋!商辰再一挪步。
太叔九戏谑:“你血多,正好给老三炼刀!”
让不让人走路了!
这时,忽听玉狮子一声长啸,太叔九收了笑,悉心听着,松了一口气:“哈!莫非好了?我去看看!你随便走,我们封魔界可不比别的门派,框框条条的!”
这能随便走?避开那三条道,就只剩下一条石子路了,沿路踩过去,路的尽头是一个苑馆——「夏苑」。
苑馆前方,溪边,白石上,一个年轻男子双足浸水,举着一块玉凝目思索。
男子回头:“你是,太叔九的客人?”
商辰说:“正是,在下百里殿商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男子笑道:“原来是新秀门派百里殿的?我叫公子夏,你直呼我名字就好,我与太叔九一样,是封魔界界迎之一,你无需拘礼。”
公子夏的确不拘礼节,他身着绣紫藤花纹的紫白色袍,个子高,不穿鞋子。地上留下湿湿的一行脚印,脚形修长,脚弓弯弯,九个脚指头,右脚的脚拇指残了,反而更添他洒脱的气质。
封魔界的人阴沉沉,难得见这么明朗的。
公子夏因为击杀一个仇敌,没能赶上群英会,很是遗憾。商辰随他进了苑馆,这苑子极整齐,还种着木香,一木架子的小白花。公子夏将一条垂下的缀满白花的木香拾起,挂上:“我师姐今晚才能出关,苑里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