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砰的一声,从神像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这人心惊肉跳,又好奇,大着胆子往神像后头看过去,竟然发现了一团如大碗一般大的金光。他欣喜万分,心想鱼若神显灵了,不仅给自己米团,还给自己这么大一坨金子。
这人摸过去,那金光忽然跳开了,扑棱棱展开翅膀飞开了。
原来是一只金色的蝙蝠。
书生说道这里,挑了一挑火,笑着说:“才是初秋,怎么这般冷呢?”
商辰望了望鱼若神神像,破败得根本就看不清脸。不过,这神像的右手向后背着,无端让人觉得他躲起来的手上或许藏着一只金蝙蝠。商辰问道:“后来呢?”
其实,一听到金字,商辰就觉得不妙。
果然书生悠悠地说:“要说,人皆贪婪,这人就起了贪念,心里一直惦记着庙里的金蝙蝠。”
却说这个人身体好了之后,又回原来的地儿乞讨了。
几天之后,人人都在传一件事:天照真人的法器坏了,重金寻觅一个新法器,若是有人能通报灵物或灵器,亦有重赏。这人一琢磨,金蝙蝠是稀罕之物,便乐颠颠地跑去了。这天照真人一听,大喜,令这人带过去。
进庙后,找不见金蝙蝠。这天照真人天生是一个瞎子,修行却极高,就地施起了迷魂术,昏天暗地一阵后,将那金蝙蝠愣生生给打出来活捉了,拘禁于法器之中。
天照真人当即赏了这人几辈子花不完的赏金。
金蝙蝠忽然口吐人声:“贼人!我救你于生死,你却陷害于我,我咒你十代为瞎!”
一语方落,这人惨叫一声,双目流血从此瞎了。
瞎是瞎,有那么多赏金,这人娶了妻子。却说一年之后,生出了一个孩子,竟然真的是个睁眼瞎。其妻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均是瞎子,儿子生孙,亦是瞎子。这些孩子怨恨他的忘恩负义,令子孙受害,对他百般虐待,这人最后死在一个臭水沟里,总之十分凄惨。
因果报应,大抵如此,但凡干恶事的都没有好报。
商辰摇了摇熟睡的祁子尘,一动不动。这时明殊过来,二话没说将祁子尘抱远了。而这三人都盯着明殊的举动,并未发话。商辰心中一动,说:“这是我师父。”
书生笑了笑:“师父?你们看着像师兄弟。”
大胡子笑着加了一根柴:“咳,说到瞎,还有鱼若庙,我也听说了一个故事。”
约莫是一两百年前,有一对双生子,兄长是瞎子,弟弟是哑巴。二人都修仙,拜了同一个师尊。兄长叫屠录,德高望重,弟弟却极恶,才十来岁时就杀人修行,一次甚至屠杀了好几个庄子——屠录无奈,与其弟一刀两断,互不往来。
师尊灯烛将灭之年,又收了个三徒弟,把至尊宝器“天缚捆”和绝招“鱼若见明”传给这初入门的三徒弟后仙逝了。
弟弟闻声而来,试图抢走宝器。
可怜这三徒弟修行不高,被杀得屁滚尿流。终于,这天,三徒弟被追杀到了石崖边,他走投无路,忽然间……
这时,大胡子摸了摸胡子,笑而不言。
商辰催促:“是不是三徒弟把那个恶弟弟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大胡子哈哈一笑:“这事情久远,据说是被一个无意间路过的樵夫看见的,樵夫不懂法术,看得眼花缭乱,说也说不明白。为此,说法不一。一种是:打到激战之时,三徒弟使了一个诈,大喊”大师兄“,恶弟弟以为背后有人,三徒弟趁机祭出法器,使出绝招,一击将弟弟杀死,自己也不幸身亡。”
“别的说法呢?”
“还有的说:三徒弟诈喊大师兄,绝招刺中了恶弟弟,但终究法力弱,反被恶弟弟一掌杀杀。忽然间,哥哥横空出世,大义灭亲,把弟弟杀死了。”
所以说,也猜得差不多,反正诈了,杀了,恶人死了。
笑过之后又沉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书生开口了:“世间,但凡是双生,则必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兄弟二人,虽然一个极善,一个极恶,到底是双生。弟弟被杀死后,屠录心绪大乱,法力大减。师父死,师弟亡,弟弟灭,屠家名声尽毁,他心灰意冷,干脆隐世了。”
大胡子微笑:“世间传闻正是。”
书生却微微一笑:“其实还有传闻,说哥哥其实也赶过来,却被弟弟杀死了。所以隐世的那一个,其实是无恶不作的弟弟!”
一时间,尽皆沉默。
第57章:异人·风雨庙(二)
商辰环看这三人,只见蓝花衣裳的书生神情自若,添着火;大胡子抓了抓胡子,嘿嘿一笑,深陷的眼睛但看商辰;凤天宁晃了晃手腕,那一大串银饰叮叮作响。
商辰轻松地说:“你们说,这对双生子是不是那乞丐恶人的后代?因为都身有残疾而且心术不正。”
书生笑了:“怎么能一竿子打翻一船?老大很善啊!”
大胡子大手一拍腿:“这小哥不止长得俏,心思也了得啊!不瞒你们说,这屠家人跟我们就是一块地方的!不错,这二人的祖上是那个乞丐恶人。因为这家子的姓极奇特,他们又一直没挪地儿,往上推十代,刚刚好!”
“但凡是这乞丐的子孙都都瞎吗?”商辰问道。
“正是如此,不瞎的,必然是偷汉子得来的。”大胡子咧嘴一笑。
“我曾听说有一种虫子,一叮人就会瞎——婴儿一出生本是能看见的,叮过之后才瞎,所以方圆几十里都是瞎子。”
“并非如此,与他家相邻的人家就很正常。”
“既然都瞎,为何弟弟却是哑巴?”
“哑巴与瞎子差不多啊!”
好吧,都算是身患残疾。
“无论哪一种传说,三徒弟都是诈喊出大师兄,刺中了恶人,对么?”
“不错,正是如此。”
商辰忽然笑了,众人都好奇地看他,商辰咳了一声:“世间因循的多,破例的少。十代都是瞎子,在外人来说是很稀罕的。但对于这家人来说,十代之内出了一个不瞎的才稀罕,对吧?”
“而且还天赋奇绝。”凤天宁微笑。
“哑巴必聋。三徒弟大喊那声,弟弟怎么听得到?就凭一张口?若这么容易被骗,弟弟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商辰自信地说,“所以,我猜,三徒弟会乃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大师兄屠录!”
众人静悄悄地无声。
期待中的倒吸冷气竟然没有出现?商辰咳嗽一声:“所谓的双生二人,其实就只有屠录一人而已!”
众人又无声。
这时候,终于有了波澜:书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大胡子则瞪圆了眼睛,少年凤天宁最先笑了笑,说道:“有意思,你说一说。”
原本期待一个满堂彩,商辰兴致减半,扫过这三人:“其实,常见双生子假扮成一人行凶;就有可能,同一人假扮成双生子,以欺骗世人。”
“让瞎子扮成能看得见的人却很难吧?”
“道行深了,便与正常人无异。若其兄说其弟是哑巴,则他人见其地不开口,就会认为是哑巴,不是吗?弟弟是一大恶人,人人畏惧,谁都不敢接近,又岂敢细致盘问他?”
大胡子哈哈大笑:“师父总是知道的吧?”
商辰说:“所以说,最害人的就是师父!……啊……故事里的师父!他一定知道这个秘密,但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出来,等他想说的时候兄长已经想要欺师灭祖了——鱼若见明。听听这绝招的名字,打人打脸啊。鱼若,是这一大家子的痛处;见明,是瞎子的痛处。”
大胡子说:“细细一想,似乎是。”
商辰说:“所以,双生子就是一个人!以弟弟的身份来做恶事,以屠录的身份来欺名盗世。最后被三徒弟揭发,这人夺了宝器杀人灭口。但是,他的身份眼看就要暴露了,所以干脆一‘死’了之。从此,‘弟弟’死了,‘兄长’隐世。各位,以为我说的如何?”
大胡子大抚掌:“不错不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商辰说:“见过一个怪物变美人,就长心了。当然,只是随便说一说,各位不可当真。”
气氛再度沉默。
书生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若有所思;大胡子把他的斧子拿出来,对着火光照耀;凤天宁将手伸向了火,似乎不胜寒冷。
商辰又笑了:“我并不太相信巧合,太巧的事多是人为。就像,你们三人同时来到这里,说起同一个故事,也是有原因的吧?”
“天下出名的瞎子有几个?会想起相同的故事不为怪!”
商辰摇头:“这里不是鱼若庙啊!”
三人同时停滞了,大胡子露出了异常惊讶的表情:“怎么不是?虽然破成这样!”
商辰说:“脚下踩鬼的神有很多,这是梵霜娘娘啊!”
三个人皆一愣,都看那神像,又同时笑了。
商辰也笑了:“这雨天可真无聊啊,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要追杀同另外一个人的。”
大胡子直拍大腿:“哈!正是如此!”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且紧张了。
商辰说:“这人明知正被追杀,还有恃无恐进来躲雨,看来是因为——你们三人互相不认识。我们不妨来说一说,你们在追杀谁?”
书生简单明了:“故事里活下的那个,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或者是同一人!”
“姑且就叫他屠录吧。所以,你们认为,这里有一人是屠录?”
“不错!”
“虽然天色黑,可你们三个人的眼睛都明亮得很,谁都不像瞎子啊。”
“道行深了,就开天眼了。”
所谓天眼,当然不是眼睛能看清了,而是脑子可以探得所想、所感知之物,与寻常人所见无异。屠录本来就是睁眼瞎,眼睛很水灵,所以能瞒得过众人也不奇怪。
商辰说:“各位不妨先说说,你们认为屠录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凤天宁开口:“一开始我认为是神像边那位,你的师父。不过现在看来,更像是——这位胡子大哥。”
大胡子大怒:“贼娘的,凭啥说是老子!”
凤天宁简单明了:“因为你丑!”
眼看剑拔弩张,商辰拦住了这二位:“凤天宁,你直说为什么是他?”
凤天宁哼了一声:“此处被结境了,气息与这位一模一样,不是他又是谁?你难道没觉得,你那位没有灵力的兄弟睡得太沉了吗?这就是沉睡结境!”
商辰望了一眼祁子尘,果然这么响的声音都没有惊醒。
胡子哈哈一笑:“不错,结境就是我布下的,但那是为了困住瞎子不让他逃跑!若是这么就断定是我,未免太过可笑了!”
商辰说:“胡子大哥,你认为,瞎子是谁?”
大胡子一摩下巴:“没有灵力的人就会在我的结境里睡着,所以,那位,背书篓的,你怎么可能如此精神?还有,堂堂男子,竟然穿花衣裳,必然眼瞎!老子最瞧不起书生,百无一用又虚伪,必然是你!”
书生无辜地说:“小生就喜欢这打扮,你能耐我何?哼!一身匪气,不是你是谁?!”
大胡子骂道:“贼娘的!”
说着说着这两人就打起来了,商辰连忙闪开。只见大胡子的斧子乱抡一气,书生手里的一支笔也没客气,朝他挥了好几下。忽然,二人一转,同时杀向了凤天宁,凤天宁眼疾手快,手腕一挥,银光闪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呵呵一笑:“凤天宁?编的还有模有样!”
凤天宁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怒斥:“哼!你们认错敌人了!再误伤下去我们谁也别想抓住屠录老贼!”
书生嘻嘻一笑:“你刚才上当了!”
凤天宁怒目:“你说什么?”
商辰则微微一笑:“既然说不是你,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庙?”
凤天宁说:“鱼若庙!”
商辰说:“哈,什么庙不重要,脚踩着鬼的梵霜娘娘是我随口诓的。可是,他们两人都抬头看,只有你一人从脚飞快看到头顶,你恐怕不知道原因吧?”
凤天宁面色发红:“什么意思!”
书生笑了:“梵霜娘娘千变万化,但有一个不变,头顶有个鬼骷髅,所以我们都直接看她的头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向是瞎子的你,虽然开了天眼感知,却是没有这种下意识动作的。”
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再高明的骗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凤天宁咬牙切齿,忽然哈哈大笑,口出狂言:“竟然被你这无知小子给骗了!哈!我也不屑骗来骗去!是我又如何!凭你们几个能奈我何!”说罢飞出神庙,手中银饰骤然发出万道光芒,幻化成了一条条软软的跟蛇一样的软绳鞭向了众人,一下子鞭到了追在身后的大胡子的衣服,衣服发出一股臭味。
大胡子骂了一声:“贼娘的!这是啥!”
书生笑了:“这就是金蝙蝠烧化之后炼制的法器「天蝠捆」,小心!沾到眼睛就瞎!”
商辰连忙祭起了众生灯,这时明殊开口了:“商辰,别人的家事,你瞎掺合什么劲!”
书生瞟一眼:“不错!外人就别插手!”
那三人就在大雨中打了起来,天上有闪电,雨中法器光芒阵阵,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商辰收起法器,倏然靠紧明殊,笑道:“师父英明!你怎么看出是家事?”
明殊哼笑一声,不作答。
两人看那三人打架。屠录果然厉害,很快就占了上风,那两人的衣裳和身体频频被「天蝠捆」扫到,眼看屠录就要逃走了。明殊的目光悠长,忽然一震长袖,亮出了一把寒剑。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吗?商辰笑道:“那两人就是正人君子吗?”
明殊说:“阿含斋的人,坏不了。”
阿含斋?又是什么啊?来不及细问的商辰跟着明殊加入战斗。他们一来,情形立刻变了。屠录失了优势,只见他面露凶光,竟闭上眼睛,那法器「天蝠捆」反而放射出越发惊悚的光芒。屠录不再针对另外两人,只对着明殊频频出招。
商辰一边打,一边看着明殊。
屠录忽然一个运力,「天蝠捆」骤然发出刺目的光芒,所有人都眯了一下眼睛。就在眯眼之际,商辰瞧见一根长长的银刺刺向了明殊,只见明殊骤然击出了一个狂招,横空劈下来。
那银刺瞬间被弹开,刺向了屠录。
屠录躲开后,「天蝠捆」却甩向了实力较弱的书生。明殊一见,猛然轰出一记千仞皇斩——那剑化做了千段斩向了屠录,就像狂魔的利爪一般凌厉,直接刺中了他的胸口。
屠录一惊,忽然大声喊:“你是谁?!”
就在这时大胡子大吼一声,一招流星霸斧劈向了屠录,屠录惨叫一声。书生紧接着一记阴阳幽图击了出去,屠录躲之不及,瞬间四分五裂,血流成河,倒在地上。「天蝠捆」也轰然倒地,大雨纷纷扬扬。
不再是三徒弟软弱无力的招式,而是明殊斩魔弑神的绝招,魂魄皆散,不可回天。
这么一个狂魔就这样死了。谁能想到,一个在传闻中既瞎且德高望重的人,会是一个清冷的苍白的少年模样呢?也许正是以这样的假象欺骗了一个又一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