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殊怒了,针锋相对。萧望忽然身化一人一琴,琴声铮铮而鸣,竞起杀伐,俨然群英会对峙之势。萧望果然不愧万年修行,以琴音为武器,势却一点不弱。
商辰一见这架势,当然也出招了。
当然商辰的灵力没有尽情发挥,而是更多地观察领悟明殊和萧望的交锋。就在这时,商辰忽然听得琴声一变,缠绵悱恻。就像有肃杀冬日,变作了破冰之春,春水汩汩流淌。商辰的心头一暖,出招就弱了,四肢也柔绵无力。
琴音由初春而入三月。
阳春三月,阳光暖薰,有人破水而出。
商辰一见即窒息,那是明殊。明殊半身赤裸,水落如连珠,长发湿漉漉遮了半背,背对商辰。琴音越发痴缠,荡漾,商辰的血都热了。
琴魔,琴音为魔,直入人心。
商辰知道自己着道了,萧望奏出了令人春心大动的靡靡之音,令他沉迷。他本想运灵气阻挡,可是,他又舍不得这样的明殊,这样肆意诱惑的明殊,从来没有过——商辰窒息着,他听着那缠绵的琴音,停了下来。
琴音抖落了许多桃花,落在了明殊的身边。
琴音,是他的伴奏。
商辰不再想抵挡,他甚至默念着:不抵挡也死不了,反正萧望不是想杀自己。既然琴可为万物,那就让明殊转过身来,让自己看一看他脸上挂水的模样。
琴音越发绵柔荡漾,明殊撩了撩湿发,浇水在身可就是不转身。
商辰上前,明殊就走远。
水影摇曳,那琴音更加妖媚入骨,好像恨不能人知道这是魔音一样。商辰不由得怒了,明殊连幻境都这么小气,转个身又怎么样,自己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商辰正要追上去时,忽然脖子一疼。
商辰蓦然睁开眼,惊慌地看见明殊扑在自己身上,双目赤红,喘息剧烈,目光近乎狰狞:“商辰,你是幻觉,不要想诱惑我!”
幻觉?琴音在耳侧剧烈荡漾!
明殊着道了!商辰连忙扶住了明殊:“师父,醒醒!”
明殊骤然推开了商辰,冲着萧望击出一记赤焰。
萧望傲然一笑,琴音如波奏得越发连绵不已。商辰天旋地转头疼欲裂,他正要运气远离。就在这时,明殊将他拽入怀中,抱紧了他,手指扣进了琵琶骨,双掌如火,气息亦如烈火:“商辰……商辰……”
商辰被扣得生疼,焦急地说:“师父……”
明殊忽然咬住他的唇,手指在衣服上狠狠一扯,嘶啦一声衣裳破了,商辰啊的惊呼。明殊的双目完全红了,手骤然伸了下去,狠狠一锢,商辰惨叫一声。
琴音骤停。
迷雾倏然散去,萧望冷笑两声:“禽兽!”飘然远去。
商辰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眼前,明殊震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复归清明的双目有惶惑、有羞愧、有难以置信,他像被电击一般倏然离远,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你……”
明殊豁然转身,拂袖而去。
商辰弯着腰扶着树,哭笑不得:你什么你!下流的是你,疼的是我!你还好意思生气、还好意思甩脸子!
萧望使的这一招是「春心泥」,就是要让人知道是魔音而反击。对手越反击,魔音就越深越强大越入心。而像商辰这样心知是魔音,却不抵挡,反而渴望陷得更深的,「春心泥」就失去功力了。这就是商辰没有着道,明殊反而着道的原因。
第54章:萧望琴(三)
祁子尘难得停下习琴,关注起了商辰的伤,商辰按住破了嘴唇,摇头说:“喝水太烫烫着了。”
祁子尘笑:“萧望真人都说了,你们怨他太心切,还打了一架。其实,原因乃是,我不愿意入七卿坊的门,所以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本领传授给我,回百里殿后好慢慢修行。他的确急了一点,我又何尝不是?长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发现世间竟有琴这种美妙的器物!”
商辰也能理解这种心切的心情。
祁子尘瞅了那边一眼,偷偷地说:“你师父这模样是不是斗败了?哈!难得他败一次。”
明殊闷声闷气:“不是!妖琴跑得太快,否则我早反败为胜!”
这一战后,祁子尘好了一点,不再那么拼命了。
明殊日日面壁修行。
商辰一开始还想入非非,可天天对着后脑勺也恼怒了,干脆跑出去散心,反正闲来无事。山中无趣,他顺着原路返回,到了七卿坊,想及一个问题:为什么萧望离开了,林之风不追过来?林之风连借出萧望都不愿意,反而愿意让他教授祁子尘?
就算萧望法力强盛,林之风也不该这么平静吧?
商辰进去了,却没有弟子拦他。
习琴的人性格都寡淡,万事不关心,所以没注意到他这个外人吧。商辰靠近林之风的屋子,见没有人往来,遂溜进去,林之风盘腿坐着,望着商辰,眼睛眨了一下。
偏偏这时,一个弟子在门外说:“真人,弟子茗月求见。”
商辰心中噗通噗通。
这弟子偏还规矩:“真人,这是弟子几个物色的梧桐树枝,放在流离桌上了,请真人过目,弟子先行告退。”说罢,轻步走了。
一定是师风太严,弟子们都这么乖,商辰松了一口气。
林之风的眼睛不会说话,但却满是焦急。商辰觉得不太对劲,林之风这般实在怪异,便说:“真人,你是不是有疾在身?”
商辰初入,即探得一股强大的封禁相阻。商辰探了又探,说:“真人,恕我冒昧,你这封禁十分诡异,我一人解不开,我回去请师父来一趟。”
林之风目光焦急。商辰正准备离开,一人进来了:“不必了,我来了。”
“师父,你怎么来了?”
“你忽然跑了,我能不跟着看看?”明殊华丽的黑衣一摆,坐了下来,望着林之风,运起了强大的灵力。明殊法力强盛,而林之风也藉起了灵力,内外夹击,灵力由阻塞而豁然开朗,林之风嘴边溢出一缕血。
林之风脸色微白:“多谢相助,我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
林之风没问二人怎么会出现,反而说:“萧望和祁子尘在一起?”
没等说什么,林之风匆匆赶往雾山草堂,他那副焦急得要杀人的模样,商辰的第一反应是争风吃醋,自己的御灵怎么能看上别人呢——萧望是一个非常惜才的人,林之风吃醋了。
果然一见面林之风就怒不可遏,直接问萧望在哪。
被雾气笼罩的萧望身形飘渺,林之风追过去,二人隐在雾气之中。商辰心中存疑,念了一个屏息诀跟了过去。若说他也不娴熟,但那两人都在激愤之中,让他偷了个空。
“萧望!你是什么意思?!”
“哼!之风,你已江郎才尽,我另觅新主又有何妨?”
“我不会让你再靠近祁子尘的!”林之风怒气冲冲,“萧望,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以为……咳咳咳……你能瞒天过海吗?!”
“我有什么好瞒的?”
“你为什么从来不敢在我面前露出人形?你以为……咳……咳咳……我不知道吗?”林之风咳嗽得很厉害,却拼命地说着,“萧望!你万年的灵力是怎么来的!”
萧望忽然笑了:“你可以去跟他们说,如果不怕暴露的话。”
林之风喘息了片刻:“你笃定我不敢吗?”
“你若是敢,在第一次看到我的人形时就会去揭露了!我助你得了那么多修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萧望说,“之风,人不可贪心,当放不放,必受其乱。”
而后,再无声音了。
商辰闯进雾里,见林之风坐在树下,脸色灰败,萧望背身而立。
很快祁子尘明殊也来了。
萧望发话了:“我虽为林之风的御灵,却一向择明主而居,不为世俗礼节拘泥。祁子尘,你天赋不凡,我愿为你的御灵,你意下如何?”说罢,化身为琴悬于半空。
祁子尘震惊了,抑不住的欣喜。
林之风咬牙切齿:“萧望……祁子尘,我将你因为知己、教你琴艺,你岂能忘恩负义?”
绝世名琴如绝世神兽,何况是万年琴灵,怎么不心动?祁子尘虽然没有夺人所爱的心,但萧望的本领显然令他极为仰望的。
萧望又说话了:“林之风,天下名琴无数,你何必执着?我前一任主人是你的师兄,当日,我对你极为欣赏,你师兄慨然相让。今日,你竟没有这般气度么?我可以答应你:他日,与你绝无半点瓜葛!”
这是什么诺言?商辰凌乱了。
林之风愤怒,俯身,咳出一缕血来。
祁子尘肃然:“萧望真人如此高看子尘,子尘惭愧不已。之风是我的恩师,我对他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再夺他的御灵。真人好意,子尘在此心领了。”
萧望大笑:“人世的礼节,何必拘泥?”
一旁的明殊终于发话了:“之风真人有伤在身,不如择日再说此事?”
树下,明殊为林之风疗伤,林之风紧抿嘴唇不言。萧望为琴,静静泛着幽幽的光芒。祁子尘显然十分尴尬,遂拿出他自己的那把新琴,开始弹奏林之风的「忆霞三叹」。一曲完毕,萧望忽发人声:“「忆霞三叹」?之风,这是你作的最好的曲子,为何从没弹过?”
这一幕很有旧爱新欢的悲伤,商辰真没法看下去了。
却见祁子尘忽然凝眉,思索片刻,忽然说:“之风,我其实不太喜欢哀婉悲伤的曲子,你是怎么写出如此悲伤的曲子?”
林之风露出了悲伤,没有说话。
祁子尘忽然对着萧望琴端端地施了一礼:“我这琴太过普通,有许多杂音,无法领略其中凄美。萧望真人,可否允许子尘弹一曲「忆霞三叹」?”
萧望自傲地说:“自然可以,萧望之后世间岂有琴?”
林之风大为震惊,气脉涌动又咳嗽了起来,明殊收了灵气,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们都是至雅之人,就不该如此俗套的争夺。不如,你也静心听一听吧。”
萧望琴,自是不凡。
祁子尘闭目弹奏,指尖泛起云烟,在琴声中追忆旧日的点点滴滴,这一次,琴音越加哀婉。一曲之后,祁子尘起身说:“之风,你曾说过,万事有因缘,缘起则遇,缘灭则寂。若萧望真人既然有心离开,就是缘灭了,你何必执着?他日,萧望真人若要离开我,我亦当欢喜。”
一语,所有人都惊讶了。
商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颇有微词,但祁子尘却绝对不是这种夺人所爱的卑鄙的人。
萧望琴大笑:“果然是我看中的人,为人就当如此洒脱。”
明殊讶然:“子尘,你说什么?”
祁子尘坚执地说:“人生一世,知音不易,我心中倾慕萧望真人,还请之风成全。”
林之风骤变,手忽然朝祁子尘甩过去。
唰——琴音一道,林之风隔空被生生镇开了,狠狠落在地上,脸无血色。
萧望化身为人,背对林之风,冷冷地说:“论修行,你远不如我!如今,你在七卿坊中,身居高位,应有尽有,万年琴灵未必能遇到,两三千年的绝对唾手可得!倘若为了这点小事就毁了你所得,实在划不来——我劝你,放手!”
这不是劝,是命令。
林之风勉强起身:“是吗?我所有修行都是你教授的,我也许,应该放手。”
“我最后问一遍:你愿意放手?”萧望说。
“我有选择吗?既然你择了新主,那请你实践自己的诺言:与我再无瓜葛!”林之风闭着双目。
“自然。”萧望回答骄傲。
林之风撑着虚弱的身体要离开,祁子尘追了上来:“之风,抱歉。”
林之风移开目光:“我只渴望此生与你、与他再无瓜葛。”
祁子尘却说:“之风,你曾说有一支曲子要教我,今日,你是否愿意实践诺言——以此为诀别,如何?”
林之风缓缓地说:“一诺千金,我没有忘。”
祁子尘拿出自己的新琴,林之风抹了一下,悲愤与怒气从琴音中溢出,他挑抹了两下,抬头望着萧望的背影,满心怆然:“萧望,你还要让我有多落魄吗?你担心我会伤害他?明殊在一旁,我还能干什么!琴灵无数,我自可以找到更为出众的琴灵!”
萧望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明殊面色不愉想离开,被祁子尘拽住了,一旁的商辰觉得事态有变。
果然,祁子尘开门见山:“之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吗?我不要你的琴灵,我是故意的,以让他放心离开的——「忆霞三叹」里,除你之外,那两人是谁?”
第55章:萧望琴(四)
“果然天赋奇才,原以为会在我死后,你才能领悟到「忆霞三叹」的深意。”林之风面露凄然,“萧望从不在我或其他真人面前露出人形,因为他的人形,就是我的师兄——他的前一任主人!”
商辰有点茫然,明殊却骤然一亮。
“当年我被萧望相中了,就像今天一样,当着师兄的面,萧望直接挑开了。我,很卑鄙地同意了——若有他这个万年御灵,我悟琴道就不费吹灰之力。”林之风满是悔意,“我师兄初时非常愤怒,很快却豁达同意了,还赠我半支「忆霞三叹」,说修琴本就讲求缘分,此生他无力再作完下半支。说完,他云游四海了。人皆贪婪,我虽然内疚,却自我安慰是随缘。”
这气氛,商辰觉得不妙。
果然林之风说:“由于负疚,我一直没有弹过「忆霞三叹」。”
一百多年后,萧望在修行,林之风忆起旧事,便用另一把古琴奏起了「忆霞三叹」,越弹越心惊,曲子满是悔恨和悲伤。林之风反复领悟探寻,终于在曲子中探到了一个秘密:萧望杀死了他们的师父——他也曾是萧望的主人。
可师兄明明告诉林之风:师父云游四海去了。而且,师兄极为敬爱师父,既然知道萧望杀了师父,肯定拼死也会报仇的,为什么却会安安稳稳地收为御灵修行呢?林之风心惊之下继续探寻,发现萧望的历任主人最终都会渺然无迹。
林之风对萧望产生了怀疑,一次,设下巧计,窥探到了萧望的面容。一见之下,他震惊了:萧望竟然长得如师兄一样。
萧望当然不是师兄!
萧望以一种名为「琴引」法术吸取师兄所有的灵力和修行后,杀死了他。由于法术的缘故萧望也变成了师兄的模样——萧望正是残忍地杀死了一任一任的主人,而取得了异常强大的妖力修行。
因为萧望太强大,而师兄有苦难言,只能把所有的悔意全部融入「忆霞三叹」中,结果才作了半支曲,萧望就相中了林之风。
师兄将半支「忆霞三叹」交给林之风以期他能悟出——果然,师兄很快遭到萧望的魔爪。
林之风说:“萧望察觉我知晓了秘密。但是,他知道我舍不得地位和修行,不会往外宣,所以我们俩互有顾忌,还算相安无事。但是,琴妖修行要靠新的琴曲,我不作曲子他就无法得到灵力——这是他不断物色新主人的缘故。”
祁子尘说:“他相中了我吗?”
林之风却摇头:“不,我教你习琴实属无意,你没有灵力,我便没有在意。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注意到了。他把我的灵力封住,追上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