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哥。”胖子远远的就瞅见了叶甚蒙,连忙把四周的人扒开,上前把叶甚蒙迎了进来。“哪儿还劳烦你亲自来跑一趟,不就你一个电话的事情吗?小事,兄弟我刚刚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这还不放心啊。”
叶甚蒙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两只眼睛弯弯的,虽然快看不见眼珠了,但总还是从那两片薄薄的眼睑中透出了一些神采,他拍了拍胖子的肩膀,道:“胖哥辛苦了,你出面,我放一万个心。”
他顿了顿,拉着胖子往旁边走了几步,瞟了一眼酒吧舞池里瞟了眼,小声道:“这不是老板不放心吗?我这还赶着把人给送回去呢。”
胖子了然的笑了笑,不过那笑容有些别扭,他很快转过身往舞池方向走过去,稍微低了低头,对中间那个人说道:“贺先生,没伤着吧?甚哥来接你了。”
姓贺的男人很年轻,五官很立体,挺好看的。不过他一身酒味,满是酒渍,那张脸上还沾了点殷红的斑点,有些地方被抹开了,扩散出阵阵血腥气。他听了胖子的话,愣了愣,把目光投向远一点的叶甚蒙,张了张口,像只干渴的鱼,“傅寒呢?他怎么没来?”
叶甚蒙摸了摸食指的指环,几步跨过去,轻轻抚了抚贺姓男子的背,轻声道:“贺蓝,你别着急,他在国外,他知道这边的事情,已经往回赶了,你现在乖乖跟我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我保证你明天早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他了。”
叶甚蒙说得诚诚恳恳的,那双眼睛特别的真诚,就像面对满教室的学生,言辞真切的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贺蓝似乎听进去了,他连忙抬起手臂用袖子悟了一圈脸,想把那些黏稠的血迹都擦干净,不过是越擦越难看,越擦血迹越重罢了。
叶甚蒙叹了口气,掏出一张咖啡色的方巾递给贺蓝,一边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胖子把手一摊,道:“车钥匙。”
“小张,快,给甚哥腾一辆车出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酒吧门外的轰鸣声,蓝色的汽车毫不留恋的飞驰走了。
胖子看着那车开走,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好在今天晚上没出人命,被贺蓝打伤那人早送去医院了,伤口虽然深但是小命还算是保住了。只要命还在,不外乎就是钱的问题,再说有傅寒这个金主挺在那贺蓝背后,这是就跟吃盘花生米一样简单。
不过胖子心里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贺蓝是傅寒的情人,贺蓝在他这里伤了人,他认。
他也好好把这事处理了,保证挨不着贺蓝一分一毫,这人情按说都得归他,结果他妈的又被叶甚蒙这贱人的给截了。事情是他做的,领着人去邀功的却是叶甚蒙,不但如此,叶甚蒙这人精儿连车子都没开出来,摆明是连一点点渣渣都不想搅和进来,半分力气没出,就他妈想摘桃子。
胖子暗自气了一阵,叹了口气,他要是来硬的,也不是非得就要把这人情让给叶甚蒙,但叶甚蒙毕竟名义上还是傅寒的特助,近水楼台,得罪了叶甚蒙就等着他无休止的给你穿小鞋吧。
什么是狐假虎威,叶甚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仗着帮傅寒做事,在他们面前挤走了不少的好处,那小子胃口大着,心眼小着,比真小人还小人。
胖子撅着嘴冷笑了一下,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现在他让着那叶甚蒙,是看着叶甚蒙到底还在傅寒身边做事,到底背后还算有个傅家,没必要撕破脸。但是以叶甚蒙这种挖空心思吃肉,肉汤都不给其他人留的个性,被整倒是迟早的事情。
胖子心里头清楚,叶甚蒙这个小人,得罪的可不止有他一个,多少人等着看他摔,等着落井下石。以胖子这么多年的人生积累,在他看来,这一天不远。
“滚过来!”
胖子从叶甚蒙身上收回心思,看到手下拖着一个人过来,他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呢?”
“偷拍的,刚刚躲在汽车背后。”
胖子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相机,看了看,心里顿时就了然了。他吩咐手下把存储卡拿出来,然后把相机还给了那个偷拍的人,道:“想拍贺蓝啊?屁都没拍出来,赶紧走吧。回去告诉你老板,不管是谁报的消息,别在我胖子这里来事,其他地方,你们想怎么拍贺蓝我懒得管。”
话虽然这么说,胖子却多留了一个心眼。
贺蓝是这两年迅速蹿红的模特,拍了好几支广告了,听说还有部电影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傅寒搞到一起了,听说还挺得宠的,所以就算犯了什么事,也自然有人来扫尾。
明星嘛,肯定有狗仔喜欢追着拍。但是今天这事,他亲自来封的场,带来的都是自己人,他信得过。那这狗仔哪里来的消息呢?这么灵?
胖子呵呵笑了两声,他想到一个人,这不还有个叶甚蒙吗?这小子可不是他的人。
叶甚蒙打了个喷嚏,鼻涕又掉到嘴唇上,他厌恶的掏出纸巾擦了擦,低声咒了一句,转过头帮贺蓝把车门打开,温声道:“来,上楼。小心点,别磕着头了。”
贺蓝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大半,他在酒吧和人发生了点冲突,那碎酒瓶捅了对方,看到大片大片血的时候他是真的懵了。不过,这一路上叶甚蒙都很耐心的安慰他,向他保证没事,没一点问题,他才稍微放心下来。
他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为他挡着头的叶甚蒙,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人。有点瘦,即便是穿着厚大衣,还是给人很瘦的感觉。
他盯得太久,叶甚蒙的目光和他撞到了一起。
那眼光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迷茫。贺蓝有些尴尬,他知道他看叶甚蒙的时候多少带了点审视的味道,他并不喜欢叶甚蒙,至少在这次事情发生之前,他有点讨厌叶甚蒙。
虽然他和叶甚蒙接触不多,但是他知道,叶甚蒙在傅寒的圈子里名声不好,很不好。而就他接触过几次叶甚蒙来看,他觉得叶甚蒙确实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只靠谄媚跪舔爬到傅寒身边的狗。
但是今天,叶甚蒙让他感到心安。不管叶甚蒙是不是因为傅寒才这般安慰照顾他。
叶甚蒙移开目光,捂住鼻子,他又打喷嚏了。
如果叶甚蒙不是在贺蓝面前,他估计要躁得把眼前这辆车给拆了,但他回味着贺蓝刚刚的眼神,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这种家伙就是傅寒的情人,整他还不跟玩儿一样。
叶甚蒙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轻轻拽着贺蓝的袖子道:“走吧,赶紧回去洗个澡。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安心吧,明天一早傅总就回来了。”
贺蓝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第六十五章
他太坦诚,连耻辱都一并坦诚在傅寒面前,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被隐藏的。
傅寒看着那双眼,像刀一样插进他的脑袋里,他仅剩的那点克制都随着这般眼神渺无踪迹。
喜欢的东西本质上和讨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都是令人厌恶至极的,都是靠情绪妄图来左右人的思维的。然而思维和行为是不应该被阻碍的,是应当得到贯彻的。所以无谓喜欢得再深还是讨厌得再深,挡路了就该被彻底清除。
这是他无法被扭转的心理偏执。
喜欢到最深的时候应该清除掉,讨厌到最深的时候也应该清除掉。
也许像那些狗,换来一场偏执下的满足。
但叶甚蒙不是那些狗,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比叶甚蒙更痛苦,更无法控制情绪。
他从看了调查报告,找来许志超开始就一直忍受着剧烈的头痛,他吃了很多药,直到站在街沿上药瓶空空为止。他只能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的站着,他怕多出一个动作多出一个情绪他就会崩溃。
他无数次的想叶甚蒙会在哪里,会去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他却不敢拿起电话打过去,他不敢听叶甚蒙的声音,连一句喂都说不出口。
他只想毁了这一切!他深深的压抑着这一个念想,他怕一开口,他就真的要毁了这一切,所有的一切!
但那里还有个叶甚蒙,他那么努力想要温柔对待的叶甚蒙,他一点都不想伤害那个人。
可他还是扮演了旁观者,他还是看着他那么痛苦的说爱,那么卑微的乞求。他想抱着那具可怜又可悲的躯体,他想用一切方式安抚他,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注视着他,对他说爱。但在那一刻,他做不到。
他只能闭上眼,他甚至不想听叶甚蒙的声音,他再多看一眼那个人痛苦的模样他都受不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毁了对方。
傅燕宁说他们之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到头来终不过是伤人伤己。可那个女人说过,傅寒,你没资格问我为什么,等你有一天愿意拿出自己的所有去爱,你才有资格问我为什么。我的痛苦并不比你们任何人少。
他想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叶甚蒙的那双眼睛像初中的每一天里的一样,那样纯粹火热的闪着熠熠神采,那双眼睛正看着他,无比专注的看着他。
那些身体和精神上的暴虐狂躁就好像被这道目光锁住了。
直到那个女人死,他从来没机会得到答案,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所有人,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忍受众叛亲离,忍受不齿与嘲笑,忍受鄙薄与厌恶,甚至忍受无数的恨意也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为什么要背负痛苦去诠释爱那么荒唐的东西?为什么连背叛亲人都是那么理直气壮?为什么他的问题得不到对方的回答?
为什么?
傅寒看着那双眼睛,当他拿出全部去爱,当他承受所有痛楚,当他终于有资格问这些问题,他才发现所谓的为什么是多么的肤浅无谓和微不足道。
凡事皆有因,凡因皆有果。凡人怕果,佛主怕因。
他追着那个女人问为什么,因为那份结果他无法接受,他希望寻求答案来为这个令他恐惧的结果包裹上一层糖衣。但爱是所有的因,那个女人把一切都投入了那一场爱里,她要的不是果,她要的是因,要的一切的根源,她不在乎果,一点都不在乎。
他追着问那个女人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其实那个女人又怎么知道怎么会知道?果和因,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
在因的世界里,没有为什么。因就是一切。
傅寒的手掌渐渐松开,顺着脖子抚摸到下颚,他捧着叶甚蒙的脸,眼神的戾气略有收敛,他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对方眉角的伤口,“阿蒙,再等等我。”
他流连般的慢慢滑下手掌,感受着指尖上最后一丝余温,拉开门走了。
拉回叶甚蒙神智的是杨熙韦的哭声,他看着那个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好像要撕裂他一样的眼神。他觉得可怕,比天黑了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还要可怕,比发怒的父亲还要可怕。
叶甚蒙把杨熙韦抱回寝室,哄了一会儿,小孩子倒是很快就又睡着了。但他却无法闭上眼,也许是太久没有哭过,眼睛刺痛得很,像是咯了沙子在眼皮下面,怎么都不舒服。他想起傅寒刚刚的眼神和表情,又想起傅燕宁找上他说的那些话。他觉得多少有些惶恐不安,他琢磨着距离两个字,总觉得其中苦涩无比。
他脱离了刚刚那种忿然无助又绝望的情绪,再回过头来想傅寒,才觉得那些沉默下面似乎全是痛苦。他的暴力侵占对方都一一承受,那些泄愤般的撕咬也都如投石入海,激不起一点浪花。他想那大概不是冷淡,没有任何一种冷淡会愿意忍受这样的疼痛。没有任何一种冷淡,会在被侵犯的情况下还轻轻的抚摸他,那样叫他阿蒙。没有任何一种冷淡,会问他痛吗?
他一直存在于自我的怀疑和逃避中,他却忘了看看那个人,那双眼,那些用力的拥抱和饱含压抑情绪的声音背后又掩藏了多少无法表露的情感。
叶甚蒙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肺部都盈满了空气,好像很轻又好像很重。
为什么爱得这么辛苦呢?即便是满腔的爱意倦意也会困扰到对方吗?也会带来苦楚和不安吗?
是,连无法脱离的空气都充满了致命的压力,又何况是爱呢?这世上本就没有轻而易举可以做成的事情,哪里有什么不承受艰苦就可以获得的东西呢?
但他只是爱着傅寒,爱着,就不想要对方痛苦,因为他自己深深明白痛苦的滋味。
叶甚蒙没有再睡,过了没多久天就已经蒙蒙亮了。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但他想去公司见一见傅寒,他有些话想要问,有些话想要说。
送走杨熙韦,叶甚蒙就顶着那张乌里巴青的脸去了公司。林秘书看到他的时候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跟着他屁股后面进了办公室,才大声道:“你怎么了?怎么都这样了还跑来上班?赶紧休假回去吧。”
“我没什么,已经去过医院了,皮外伤。”
林秘书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反正这几天傅总都不会在。”
叶甚蒙愣了愣,“什么意思?出差了?”
林秘书脖子偏了偏,压低声音道:“请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知道?”
她说完又觉得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好奇,“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林秘书脑袋里立刻就浮现出了各种联想,要知道傅总可是一年到头难得有请假的时候,今天早上她收到消息也是暗暗吃惊了一下,也没有通知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工作安排大部分交接给了颜特助。再看看叶特助那副猪头样子,难不成是这两个人打架了?不会吧,傅总喜好这么暴力?
叶特助有点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拨了几遍傅寒的电话,提示是关机。又不死心的用座机打过去,还是是关机。最后瞪着那双还有点浮肿的眼睛看着林秘书,像个快饿晕头的流浪汉看着鸡腿:“用你的电话打,他怎么联系上你的?”
林秘书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道:“邮件啊,我之前也打过电话也是关机。”
叶甚蒙使劲儿敲了敲脑袋,艹他妈的,邮件有个屁用。他心里急迫,这个时候傅寒突然玩起失踪让他觉得很不安稳,他想快点找到傅寒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说清楚。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都想告诉对方,前所未有的想,就算换来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在乎了。
叶甚蒙跑去找了颜少君,编了个理由说R国项目有个问题急需傅总那边做个审批,结果颜特助滴水不漏的说,“发邮件吧,叶特助,发邮件给傅总说一说。我想他check了会及时回复你的。我这边也没其他的联系方式了啊。”
叶特助悻悻的看了老颜一眼,挤出个笑容,在这副尊容上显得尤为滑稽。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邮件,看着文本框里的光标一闪一闪的,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自己内心的话写出来。而且写出来了,傅寒会看吗?又会回复他吗?
不过立刻,叶特助在称呼问题上就犯了难,他该称呼傅总加冒号呢?还是称呼傅寒加冒号呢?
叶甚蒙发呆一般的盯着屏幕,手指终于还是没有敲下去。他找出抽屉里的名片夹,他记得他有傅语菲的电话,也许能从傅语菲那里搞到傅立的电话号码。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屏幕上组成傅寒邮箱的那些英文字母。他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长久以来都并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傅寒要在他的生活中消失太容易,太简单了。容易到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简单到他付出再多的努力,再多的心机想要留在对方身边,一旦他不再想要自己出现,那也许真的就是天各一方,两个世界了。
再深的关系,都是那么脆弱。
只要一个念头,说不再见就不再见了。
第六十六章
傅燕宁负着手站在门外,前后来回的走动着,他嘴角微微下垮,眉头皱拢,看起来很是焦虑。
深色的木门轻轻的推开了半人宽的缝隙,旁边的人立刻伸手将门推开,“傅老,您进去吧。”
傅燕宁叹了口气,走进去。他想吃两口烟,奈何连这点愿望都没办法达成,只好咳嗽了两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