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等你吗?”
陈川一时间有些过意不去,左右看看,“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粥店,去吗?”
“行。”
粥店离公司不算远,遇到加班陈川几个一般会选择来这里吃夜宵。小吃丰富,粥类齐全,还能点两个时令小炒,喝上一听啤酒再美不过。
当然,最美的是价格便宜。
周海歌找好停车位,两人便并肩进了店里。老板自然认识陈川,见带来一个陌生人,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迎过来,“两位?”
“恩。”陈川点头,点了平时喜欢的粥和小菜,又转头看周海歌,“你吃什么?”
“你点就行。”周海歌选了个位置坐下来,挽起衬衣袖子,扯开一点领口,看起来十分休闲。
陈川目光忍不住在他锁骨喉结处晃悠一圈,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那粥来两份一样的,一盘南瓜饼随便炒两个菜吧。”
“行。”老板笑笑,“喝酒吗?”
“今天不喝了。”陈川觉得累得慌,挥挥手,“他还开车。”
平时他们吃喝完不是坐计程车就是赶地铁,倒没有酒驾的问题。
老板便点头,一边吩咐厨房去忙一边跟他们闲聊。
“先生第一次来?看着眼生,要抽烟吗?”老板是个自来熟的人,从兜里掏出烟就递了过去。
周海歌道了声谢接下来,却是没点,拿在手里把玩。
陈川跟老板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客户,第一次来。”
“客户?”老板有些惊讶,“那得吃好点,我再去给你们弄两个菜去。”
说着又压低声音朝陈川靠过去,小声快速地道:“你这孩子不懂事呢,客户怎好跑这儿来吃,不显得你们公司抠门么?”
这老板倒是很看得开,自己将自己的定位把握得十分准确。
陈川忍不住好笑,“他不在意这个,呃……今天也不是来说工作的。”
老板眨巴一下眼,看看他又看看周海歌,“是来接你的?哦,你们感情不错啊,朋友?”
陈川被他说得心慌,推了老板肩膀一把,“赶紧去催厨房!南瓜饼呢?上街买去了?”
“啧。”老板叼着烟瞪他一眼,“小兔崽子,做饭是那么容易的?”
一边说一边溜溜达达往厨房去了。
周海歌目送那人走远,这才收回视线笑了笑,“我发现你跟谁关系都特好。”
“啊?”
“之前茶楼的老板也是,今天这粥店老板也是。”周海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戚。”
“只是来得时候多了,自然就熟了。”陈川不知道对方是夸是贬,有些摸不准意思,只好岔开话题,“你……找我有事?”
周海歌顿了顿,放下茶杯,脸上悠闲的表情收了起来,难得换上了一点凝重。
“你们家有难处?”
“啊?”陈川一愣,不过几秒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脸色有些变,“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她说,她这个人……”
“那是你母亲。”周海歌皱眉,“她是为了你着想,谁愿意厚着脸皮去跟外人借钱?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怎么会这么做?”
陈川一下站了起来,膝盖撞到桌沿发出重重地一声。
“她跟你借钱?!”
这一声喊嗓音有点大,周围三两客人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周海歌拉了拉他,“先坐下,你别激动。”
“我……”陈川只觉得这一辈子没这么丢人现眼过,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头,“她,她怎么这样,她……我……”
“没借多少,算不得什么大事。”周海歌摇头,“我不在乎这个,你要借我就借,你慢慢还我,我不介意。”
“不是这个问题,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我……”
陈川只觉得舌头在嘴里绕不转了,脑子也混了,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周海歌给他倒了杯茶,“你先冷静点,听我慢慢说。”
陈川心里一团乱麻,咬住下唇看着他。
“对于我来说,重点并不是借钱的问题。我听你母亲说你们遇到点困难,手头钱不够,你姥姥的住院费不低,当然这是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只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有什么困难能告诉我,我随时愿意帮忙。”
陈川见他说得诚心,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仿佛能看进心底去似的。
以前他觉得这双眸子很好看,好看到只要一望过来,自己一颗心就扑腾乱跳,似乎连手脚该怎么放也不知道了。
还觉得在这双眼睛下什么事也瞒不住,总觉得自己那点龌蹉心思早被人看得透透的,所以与周海歌说话,他总是不敢与他视线相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只是现在,他却来不及心跳,也来不及闪躲。只觉得自己在这双眼睛下窘迫极了,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
他不怎么乱花钱,平时买东西也十分有节制,家里还有一本记账的账簿。他给母亲的那张卡里头都是他从上大学到现在一点点存下来的钱。
有奖学金存下来的,有拿奖得来的,有打工的费用也有现在工作的钱。
他知道这些钱不算什么,可对于姥姥的住院费来说却也足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还……
陈川并不以自己穷而自卑,可他不愿意拿这些事麻烦别人,尤其是麻烦周海歌。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与对方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哪怕家境比不上,事业比不上,就凭他们合作的关系,他也觉得自己于对方是同等的。
可仅仅是一瞬,这种想法就如同镜花水月,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我妈借了多少?”陈川闭了闭眼,心里仿佛下起了雪,冰冷一片。
周海歌道:“两万。”
“两……!”陈川倒抽一口气,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转起了脑子,想到自己还有一部分钱是在银行存定期的,只要到期就能取出来。
“给我一些时间。”陈川低声下气地道:“今年之内……不,明年上半年之内,我会还你的。”
周海歌皱眉,“我说了这个不急,我的意思你没听明白吗?”
“我听明白了。”陈川点头,“谢谢你……愿意把我当朋友。但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轻易给你添麻烦,尤其是在钱的问题上。抱歉,就算你说我迂腐也好,过于拘泥也好,但我不愿意给你添这个麻烦。”
周海歌闭嘴了,他抱起手臂靠在椅子里,静静地看了这个男人片刻。
初见这人时,他觉得对方简单又干净,一开始还以为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学生,身上一股未脱的稚气,总是在走神发呆,看起来有趣得很。到后来工作上碰见,惊讶于对方居然已经上班了,随后又发现他对工作十分认真,也很勤快,做出的设计图也很有创意。
陈川工作的时候和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跳动时,拿着铅笔在图纸上做简单的规划时,解说时的模样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淡淡地发光。
那是许多进入社会很久后的人都会逐渐丧失的东西,是来自年轻的朝气、热血和志得意满。
虽然许多前辈会将这称呼为不懂世故,但在周海歌看来,他却很喜欢看陈川工作时活力充沛的样子。
那种自然而然散发着对自己工作的自豪,会莫名地传染给其他人,带动起周围人的热情。
虽然陈川自己并没有这个自觉。
可他现在又发现了一点。
这个小子,自尊心不是一般的高。看起来温良,说话和和气气,原来是因为你没有触动他的底线,而一旦触到,他便像刺猬一样竖起了满身的刺。
与平日好相处的模样完全相反,此时陈川的话是不容置疑,毫无退却之意的笃定。隐隐给人一种无法反驳,也最好不要反驳的暗示。
周海歌手指在臂膀上敲了两下,道:“我知道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陈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
周海歌摇头,见饭菜上了,说:“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是各有心思,陈川是食不知味,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要这样做,想到回去要询问这件事,那个人大概又有一堆抱怨和理由,因为工作上的事已经烦不胜烦,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身心俱疲,甚至没了应付的念头。
而周海歌则是自有计较,一边吃饭一边打量对方,见那人若有所思,眉头微皱,周海歌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等吃完饭,二人上车离去。本来说好是周海歌请客,陈川却坚持让老板收了自己的钱。
周海歌也不多说,带着人上了车往回走。
半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周海歌开了收音机,安静的晚间音乐在车里静静流淌,缓和了始终僵硬别扭的气氛。
“陈川。”周海歌第一次没用陈先生作为称呼,而是直呼了对方姓名,道:“如果你觉得给我添了麻烦,不如帮我几个忙如何?”
“诶?”陈川愣了愣,没想到周海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算是……等价交换?可自己没有钱借给他啊……是说对方也不需要吧?
“你给我添麻烦,我也给你添麻烦,这样就扯平了。怎么样?”
陈川想了想,点头,“好,你要我帮什么?”
周海歌勾起嘴角,手指在方向盘上愉快地轻敲了两下,“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14.麻烦
周海歌手里握着“交换条件”,却一句多的解释也不肯说。陈川心里一阵忐忑,总有种把自己卖了还给人数钱的错觉。
到小区之后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周海歌的电话响起来,陈川隐约听到那头传来好听的女声,娇滴滴的说了没两句就被周海歌礼貌绅士地打断了。
“抱歉,最近都没有时间。”周海歌停顿了一会儿,那头声音小了下去,大概是有些失望,随即周海歌又道:“如果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我很荣幸。”
到了11层,周海歌迈出电梯,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跟陈川挥手再见。
陈川扯起笑容说了句晚安,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陈川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他……会不会是碍于我在旁边才那么客套呢?
说不定电梯门一关他就答应对方了。
毕竟是来者不拒的周海歌啊……是说打电话的人是谁?客服部那个软妹纸?
陈川充分发挥了发散性思维,乱七八糟地脑补一通到了家门口,进门才发现母亲已经不在屋里了。
饭桌上放着纸条,还压着自己先前给的那张银行卡。纸条上写着冰箱里放了哪些菜,然后表示她还要照顾姥姥,就先行回去了。
陈川抿了抿嘴角,哪怕知道母亲借了对方的钱,眼下质问的心思也没有了。回来的路上经过冷静的思考他也多少明白过来一点,母亲只是不想自己压力太大,亲戚家是半毛钱也借不到了,母亲也不想向那群人借——是说如果真能借到,也不至于会发生二姨和三姨连连推脱的事实。
让自己出面借朋友的钱万万不可能,母亲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厚着脸皮顶着她的名字去借了一些。虽然母亲仿佛事事都为他想着,可陈川心里就真的高兴吗?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那个人照自己的想法安排着一切,可陈川责备不了什么,毕竟是一家人。
陈川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进到厨房拉开冰箱。向来空荡荡的冰箱里塞满了菜,最底下还放着一大盆熬好的鱼汤。
砂锅里的鸡汤除开给周海歌的那些,还留了一部分装在一个小碗里。看起来能吃一星期的量让陈川心里最后的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算了,怪也就怪自己没本事,不能让母亲过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陈川拿出一瓶酸奶,关上冰箱门几口喝了,又去浴室冲了个澡,看了会儿客户资料才回房间睡觉。
一夜算不得好眠,梦里交叉出现周海歌和自己小时候的画面,模糊的有父亲的影子,却是看不到脸,又有母亲和姥姥在老家的泡桐树下笑着,身边有白猫蹭腿,一片美好光景。
梦的最后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陈川隐约觉得自己对他有好感,但却不是周海歌。那人靠近自己,仿佛是要接吻,正当陈川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那人却一脸厌恶地说:“真恶心。”
滴滴滴——
7点15分的闹钟响得及时。陈川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
梦里陌生的感觉在此刻却完全清晰起来,他想起那人是谁,心里有些恼火。
大清早的就让自己心情不好,真是该死。
在床上翻了个身,蹭了蹭软和的棉被,迷迷瞪瞪等到20分的闹钟再次响起,这才抬手关了闹钟爬了起来。
洗漱,吃早饭,拿好客户的资料然后出门。
挤公交车的时候匆匆又将资料熟悉一遍,陈川记忆力不错,扫过一遍的资料几乎都能记住。不过似乎有些脸盲症,有些客户要见二三次才能将对方的名字和脸彻底对起来。
到公司的时候申易和刘承雨都还没来,这倒是稀奇,一般这个点那二人早该到了。小雨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申易更近一些,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陈川在财务部门口鬼鬼祟祟观察片刻,财务部长路过看见他,打招呼道:“找小雨?他今天请假。”
“啊?”陈川一愣,颇有些在谁谁教室门口碰到对方班主任的感觉。
“说是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财务部最近比较清闲,和设计部业务部不同,他们忙碌的时间一般在月底和月初。
陈川哦了一声,转身告辞离开。经过业务部门口又听里头有人说申易从今天开始休年假。
“什么?申哥这个时候休年假?!”员工甲趴在键盘上一阵哀嚎,“怎么这样!”
员工乙拍拍他脑袋,“算了,申哥今年的年假早该休了,他平时最忙,也该休息一下了。”
陈川:“……”
要不要这么巧?
走回自己办公室,一开电脑QQ就一阵乱弹。
一看消息居然全是刘承雨的。
雨中棒棒糖:“在哪儿?我要来你家避难!”
陈川一看发送时间,正是昨晚自己和周海歌在粥店吃饭的时候。
雨中棒棒糖:“人呢?人呢?我在你家门口!”
陈川:“……”卧槽不是吧?
雨中棒棒糖:“你电话怎么打不通?该死的,你人死哪儿去了!”
陈川:“……”
雨中棒棒糖:“我在躲申易,他如果给你打电话就说不知道我在哪儿懂?”
最后一个消息大概隔了有两个小时。陈川当时已经回家了,因为他除了工作时候基本不挂QQ,手机也是万年不登陆,所以压根就没收到任何消息。
雨中棒棒糖:“卧槽陈川你这个叛徒!!”
陈川摸了摸下巴,感觉照这个发展某人多半是被申易逮到了。陈川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不管自己说不说,依申易对那人的了解真心要拦他基本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说旁观者清啊,刘承雨那个二货居然不知道这几年同事朋友的相处下来,最腹黑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