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地接过刘如意从脖子取下的葫芦状的玉坠子,刘恒灿如星辰的黑瞳泛着盈盈水波“嗯,恒儿会牢牢记住三哥的话。”
说着刘恒很规距地行了一个礼,跟着母亲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队又开始起程,刘如意闷闷地坐在马车里,因为韩信的事脑子乱糟糟的,闷了好几日。
却说戚夫人忍痛离开刘如意后,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透过车窗望着刘如意越来越模糊的小小身影,扒在窗沿边的十指狠狠收紧:如意,母亲一定会让你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吕雉那毒妇加在你我身上的痛苦,母亲一定要双倍得讨回来!如意,母亲一定,一定会来接你的!
与刘恒互相道了别没两天,周昌带着迎接的人马也到了。
面对周昌,换了芯子的刘如意对他的情感还真有些复杂:刘如意虽然没有夺帝之心,可对戚夫人却有母子情义,周昌是个忠于刘邦,且相当耿直的人,有一日他因有事入陈,趋至内殿,撞到刘邦搂着戚夫人调情取笑,怒言:刘邦好似商纣。摆明看不起戚姬。
听到刘邦竟要换戚夫人之子为太子更是直言反对,偏又口吃盛怒之下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只能反反复复地大喊“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惹得刘邦忍不住大笑,那场关于废立太子的会议没有了辩论气氛,才就此告吹。
说起来,刘如意也是根据这些事实进一步证实当时他根本不可能取代刘盈的地位,哪怕他更得刘邦的喜爱。其实为了保命,刘如意也不是没有想过取而代之,可,理想很完美,现实就是现实。
历史上此人虽一面痛恨看不起戚夫人;另一面又对刘如意极尽护佑,在知道吕雉心思之后更是几番违抗吕雉之命不让刘如意回京,若不是后来吕雉用了调虎之离之计,刘如意恐怕也不会被害,而周昌在得知刘如意被害后,懊悔不已,一年后就在愧疚中病逝。
无论刘如意心里如何想,面子上还是对这位刘邦特意委托的重臣给予恰如其分的尊重和重视,必竟这赵国的管理还要靠这位大臣,他虽然是个皇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何比得上跟随刘邦打下江山的大臣有权威。
何况周昌这位忠臣对刘如意这位王子的才智聪明还是满喜欢的,虽然被刘邦发派到赵国,心里有些不甘,但也知这是刘邦对他的信任和委以重任,在不甘中又寻得一丝骄傲和满足,感情也是妥妥地复杂。
再次踏进赵国皇宫,刘如意不由感慨地摇了摇头,张敖和鲁元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皇宫有一天会变成他刘如意的吧。当年送鲁元公主成亲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惊魂的刺杀坠崖似乎就发生在前一秒,贯高啊贯高,你知道你这一冲动,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没有你的冲动,只怕这赵国还呆在张敖之手,人世间的事真真难以预料。如意,你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第69章
面对眼前这位有着灵动双眸、看上去温和有礼的小皇子,周昌的心里也是很微妙:他个性正直、刚毅,本来对皇上厌妻宠妾,特别是对戚夫人的恩宠极为不满,连带戚夫人生得的这个小皇子也不喜,何况这位戚夫人还一心想换立太子,心中已设定这位皇子必定骄横傲满,不好相处,加之自己在朝堂极力反对换太子,只怕这小皇子会给自己的穿小鞋,虽说他身为扶佑皇子的丞相,可以管制皇子,到底他是主自己是臣,他若要为难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知周昌本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迎接小皇子,小皇子却半点为难的意思也没有,不但对他尊重有加,还委与重任,温润有礼,淡然、沉稳不娇燥,处事条理分明,小小年级整个人竟透着隐隐王者风范让人不容小视,半点看不出是那宠妾所生!心里顿时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敬重和心慰。
“王子车马劳顿,不如先好生歇息几日,老臣过几日再将公文送来?”见刘如意脸有疲意,周昌不由建议道。
“那就有劳国相了。”刘如意恭敬地回礼“国事虽重,相国的身体更重,还请相国也要保重身体,如意年幼、无知,这国中诸事以后还要仰仗相国处理呢。”
“王子客气,”小皇子的体贴与恭敬让周昌心里越发喜欢,被自己侍伺的上司敬重没人会不喜欢“老臣明白,老臣定不负王子和皇上所托。”
“嗯,有劳相国大人。”刘如意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这耿直的大臣很会做人,完全没有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就给自己脸色看,果然能当大官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周昌又叮嘱了一番,见刘如意露出疲色,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刘如意也没多留,起身相送,周昌忙拦住,刘如意也没再坚持,将周昌送出内殿便唤戚军相送“戚侍卫,送相国出宫门。”
即给足了周昌面子,又维持住一个上位者应有的尊贵。张弛有度,免得以后奴大欺主。历史上这种事不少,刘如意还是喜欢凡事由自己掌控比较安心,必竟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有限,他不想重生一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即便知道结果,他也想博一回!
戚军的脸色看上去说不算好,却也没做出什么过烈的行为,周昌当日在朝堂上极力反对皇上换立太子之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对这位周昌大人委实没什么好感,若不是他,如意说不得就当上了太子,又怎会远离姑母,离开京城!
“贸然撤换太子本就与国不利,况我也没有当太子的心,你又何必在意呢。山高皇帝远,咱们在这自由自在的,有税收有军队与皇帝有何区别,不过是管辖的地方小了点而已。”
退下所有人,没了约束,刘如意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舒展着四肢,开导着一脸不爽的戚军。
“小小封国怎能与京城可比!皇上怕是放弃如意了,不然断不会让这周昌来扶佑。”戚军不平道,其实他更不满意的是,皇上为何要让这个根本看不上他们戚家的周昌来扶佑如意,这让他觉得皇上已经对如意没有了父子情义。
刘如意乐了,翻身侧卧道“你怎知周昌不合适?我觉得这周昌挺好,至少他重信义,不会背后害我们的,有他在,皇后暂时不会动我们。”
“这是为何?”戚军吃惊地眨了眨眼,不解地问。
刘如意冷笑了下“因为周昌的极力反对,才保住了二哥的太子之位,于皇后有恩,在二哥未登上皇位之前,她多少也要顾及这份恩情。不过,咱们留给皇后娘娘的礼物也该拿出来,免得她得总惦记着母亲和咱们。”
戚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一提到给皇后的礼物,戚军笑得有点阴险“你放心,我已经让他们行动了。”
“嗯,让他们小心点,皇后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刘如意又慎重地添了一句,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不说了,几个月下来,这马车算是坐在够够的呢,今天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天不许叫我,我要睡到自然醒。”
说着刘如意满意地打了一个指响,翻身放平自己,拉过棉被盖在身上,滚了两滚,愉快地闭上眼睡下。终于自由了,心情好歹舒爽呢!
戚军心疼地替他压了压被角,吹了灯,走到隔壁房间躺下,这一路上,确实辛苦,不仅要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还要保证各位小主的身体状况。第一次领队,几个月下来,他就没真正睡过一个囫囵觉。总算安全到了赵国,一直提着的心也可以放一放。不过……这个周昌他还是需要防着点,好在他不知道周昌有关刘邦好似商纣的话,不然戚军不会轻易放过周昌,纵然不能怎么样,使点拌子总是常有的事。其实刘如意对此事也是以前听一位喜欢历史的同事说起的,看到周昌的那个瞬间条件反射性地想起来的。虽然心里不爽但不会影响他对周昌总体的判断。
一夜无梦,等刘如意醒来已快正午。精神抖擞的洗漱完,用过膳,得知周昌已来请过安,知道他还在睡也没让人打扰,心里对其的好印象添了一笔,左右无事便和戚军带着几个侍卫出宫溜达赵国国都,一个熟悉熟悉这个将要居住五六年的地方;二来适当地了解了解民情有利于治国。
街道人头涌动,店铺林立满目,好一派繁华景致!
看着这样的情景,刘如意甚是满意,陈豨的反叛看来对赵国一点影响也没有,刘恒那里只怕不容乐观,发生在本土的战争对百姓的影响总是最直接的。
刘如意的日子可谓顺风顺水,刘盈的日子却如霜打得茄子彻底恹了。
自从刘如意离开,刘盈的心情一直很忧郁,整个人跟个游魂似的。翦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不让太子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翦墨加大了对刘盈的各项训练,力求让他振作起来。
加大训练的结果就是看书时,发呆地时间越来越多,罚做得功课越来越多;骑射训练时,出错越来越多,甚至发生差点从马上跌下来的危险。
“再来一遍!”
当刘盈第三次将箭射偏了靶,翦墨怒了。
“再射不中,回去将《论语》抄写五百遍!”
“是。”刘盈沉默地点了点头,打起精神,拉弓,瞄准,射,还是……偏了。
垂眉,无声地叹了一声,不等翦墨开口,刘盈已放下弓,向翦墨行了个礼,转身暗然离去。
翦墨垂了垂眼,抬头,冷淡地俊脸冰寒一片,拉弓,射……刚刚刘盈偏离靶心的箭头被翦墨射来的箭从中穿过,直没靶中。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踪迹?
刘盈望着重重宫殿,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没了如意,这日子也失了乐趣,本就压抑的生活越发压抑起来,母亲期盼的目光;父亲失望的目光;戚夫人怨恨的目光;翦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好累!
刘盈觉得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似乎都不能让父母满意,除了如意总是鼓励自己,信任自己,就连一直疼爱自己的姐姐也偶尔会流露出对自己的失望。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可他也明白若自己真被父亲废了,那等待他与母亲的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与母亲争夺的是如意的母亲戚夫人呢?!
自从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个不为人之的秘密,刘盈不知道多少次这样质问过老天,为什么要将他与如意放在对立面?为什么他和如意是亲兄弟!为什么让他心动的会是如意……
都说帝王家没有兄弟情,可刘盈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做伤害如意的事,他想要保护他,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好好守护着;天天看到他如玉一般的俏脸;听到他脆生生、甜腻腻地唤他“太子哥哥”……
如今他走了,被母亲生生逼走了,没有皇上的御召不得进京!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想到他会娶妻,与别的人做那些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刘盈的心就痛得如撕裂一般!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他不但不能阻止还要满目笑容的去祝福!
如意!哥哥该怎么办?
第70章
长安皇后寝宫
“又让咱们去西园帮忙?为什么每次候爷过来都打发咱们去西园?我桌子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呢!”
“哪那么多费话,上面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不记得春梅的事了吗?”
“知道了,夏雨姐,你可千万别告发我,我下次再也不多嘴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渐渐远处,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刘盈诧异地抬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母亲的寝宫旁。
候爷?
常来见母亲的只有辟阳候审食其。难道是他来了?来就来嘛,为何还要让宫女都避开呢?
刘盈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宫里有关母亲与审食其的传言,心口猛得似在什么堵着,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不!这不可能!母亲怎么会背叛父皇和一个贱奴混在一起,这绝对不可能!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向母亲的寝宫探去。
越接近目标,刘盈的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几分,即害怕知道又极力想要证实的想法让他越发地紧张,轻手轻脚地慢慢摸到寝宫的窗户底下,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里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是让你这两天不用过来吗?”是母亲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
“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听内子说你这两日胃口不好,刚好家里那棵山楂树的果子熟了,便做了一些你喜欢吃得山楂糕,好歹吃点。”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刘盈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惊不小,虽然审食其话里并没有什么过火的话,可一个外臣来宫里见娘娘还要避着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刘盈咬了咬牙,母亲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做这样让人怀疑的事?真是……
吕雉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就你注意到,太子和皇上,他们眼里哪里还看得见我。”
“娘娘何苦自寻烦恼,”审食其搓了搓手“皇上正打着仗,太子殿下年级还小,这朝堂之上还要靠娘娘多提点,娘娘可要保重身体啊!看着娘娘不开心,微臣,微臣这心里也难受着呢!”
审食其这话似乎取悦了吕雉,吕雉轻笑了两声,脸露得色,抬了抬眉眼“能除了韩信这个心头之患,多亏了你的主意,如今我已送信与皇上,相信皇上定然龙颜大悦,到时……呵呵,喏,知道你忠心,这不,我前儿抽空做的,拿去吧。”
蓝底的锦帕上,绣着一朵粉白的海棠花,清雅、圣洁而傲然。像极了在沛县老房门口他与小姐合种的那棵海棠花开时的样子。
“让娘娘费心了,”审食其忙开心地伸手接过,慎重地放进衣襟贴身放着。
“今日乏了,你先回去吧。太子这些日子训练得紧,那些山楂糕你也送一些过去,从前他跟你也亲,如今虽说是太子,可有些情分也不能忘记了。”吕雉见他如此慎重珍惜自己送得东西,满意地点点头,如今宫里没了戚夫人,她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谁知一高兴难免多吃了些,好在这个人无论在她艰难时还是荣华时都对自己不离不弃,心里很是开心和得意,没了花心的刘邦,她吕雉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原本打算留审食其过夜的,又担心一会儿刘盈请安的时间到了,让他撞上就麻烦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审食其拿眼不舍地嗔瞟了两眼吕雉,可又不敢违背了吕雉的意愿“那……微臣等娘娘不乏时再来,”
“蠢货,”吕雉娇嗔道“日子还长着呢,急什么?”
……
刘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母亲寝宫的,母亲最后那句娇嗔的话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更打击人的!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心目中顶顶重要的人!
“这不可能!”刘盈抬脚冲着路边的石子就飞了一脚。
“啊!……是谁!”
正在散步的刘邦宠姬唐山夫人无辜被打,捂着被石子打中的左肩甚是恼怒。随行的宫女也吓了一跳,纷纷四处寻找原凶。
刘盈被这意外的突变也吓了一身的冷汗,早在唐山夫人那一声怒吼响起就躲了起来,趁人不备慌忙逃去。
“太子?”
“嗯?”刘盈愕然回头,就对上张良疑惑、审视的美目
“太,太傅?”刘盈深深觉得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什么人不碰到怎么就碰到了他最害怕的太傅张良!
“我……我刚从训练场下来,准备回书房抄书。”刘盈忙行了师礼,解释道。
张良面色平和地拂了拂须“听翦墨说,太子近日忧思过重,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之事,张良虽不才,也算饱读诗书,略通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