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与织成网的丛林间鬼斧神工地割开一条半人宽的峡谷,泸湛插入崖壁的另一端禁不住乱石堆的重量,剑灵在半空不甘的哀鸣一声,还是在一片混乱中翻倒,剑上的两人半空中被砸得晕头转向。
陈慎目眦欲裂地看着一块磨盘大的尖利岩石从半空朝着他们直直坠下,终是放弃挣扎,两人一前一后跌落深不见底的峡谷。
没有烛火的石洞里,莹白石壁散发盈盈暖光,只是全身湿透的流树却冷得打起寒噤。
躺在石洞里不知什么野兽留下的枯叶堆里,受伤的腹部让他只能斜斜倚靠在旁边冰凉的石壁上。
左手边则是被他从水里拖出来的陈慎,身上湿透的单衣散乱无比,双目紧闭唇色青紫,直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
外面传来清泠泠的山涧流水声,夜风沁着泉水的凉意将流树扑了个满怀,旁边失去知觉的陈慎也不由打了个冷颤。
指尖运起灵力将衣衫蒸干,白色雾气里胳膊一处红得扎眼。
低头看去,原来太阿划破的伤口在混乱中被锋利乱石再次割破,可谓是伤上加伤。
包扎的布帛已经歪到腕间,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艳的血一股股从来不及结痂的伤口处涌出,像是有淘气的小孩拿着画笔在青白的胳膊上描着一道道猩红的细线,仔细勾勒一幅艳丽的画卷。
那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慢慢也被画上红线,一条条重叠最后像是打翻的画料碗扣在眼睛,慢慢整个眼底猩红一片。
血!最厌恶的红!也不知禁地里有什么东西,他原本安抚好的那个野兽又开始在身体里蠢蠢欲动,血液似乎是燃烧的热水浇灌到血管里沸腾着。
流树开始急促地喘息,腹部的伤口在牵扯下越发疼痛。
旁边的陈慎这时什么也听不到,尽管那像是要窒息的拉风箱的喘息声紧贴耳边。
原本一路奔波到脱力的身体接近崩溃边缘,再被冰冷彻骨的泉水不知浸泡几时,寒气入体伤了心肺,此刻正高烧不退。
睡梦里的陈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荒唐的场景里,他站在自己出事的马路口,看到一个个路人伸头探脑地向他这里张望。
他似乎还听到了120的急救声音,但是他没有力气低头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情况,但他好像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身体里的热量在不断的流失着。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周围的人群忽然变成了猱群,他被孤零零扔在石路上,猱群贪婪的眼神让他还没被吞食,就感觉自己身上已经被生生剜掉一大块肉。
他的心脏似乎也比平时应激反应迟钝许多,还没来得及惊吓到,一阵冷风就把猱群吹成了飞沙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地上的石块也都化成干涸的细小沙粒。
高高的日头将他烤炙成翻不了身的鱼干,只能不停地抿着干裂的嘴唇,用心理的安慰来浸润生理上的干渴。
等得他觉得自己风干成鱼干可以拿去卖的时候,日头竟然被一朵莫名其妙的乌云推开,豆大的雨点慈悲地洋洋洒洒浇灌。
他心里说不上喜还是悲,就跟被暴晒到眩晕时的感觉一样,像是累得连情绪变化力气都没有,有种“身在天山,心老沧州”岁月消磨的疲惫感。
流树把流血的手臂抗拒地甩到眼角外,像是扔掉一块恨不能剜之后快的腐肉,也不管大力之下伤口撕裂更加严重。
却没想到悬空的手臂下正好是陈慎干裂的唇,一滴滴鲜血从青白的手臂落到同样青白的唇间,在白莹莹的石壁反射的光线交织下,妖异得像是在举行某些种族古老的祭祀。
外面风声呜咽如厉鬼凄厉的叫喊,明明是头皮发紧的景象,流树却看得目不转睛。
那些恶心的红从自己手臂上抽离,好像同时带走了那股让他不安定的力量。
水滴落下声里,他看到红色的线条慢慢蔓延到那张苍白的唇间,像是一种粗粝刺激的笔触,在洁白的宣纸上极细致婉转地描了一层又一层,更像是如月老红线某种缘分的缔结。
何为缘分?一如参禅不说话,一如落子命定盘。
那双唇的弧度是一把钩在心间的刺,麻麻的,痒痒的,他想挠却够不着也舍不得,胳膊和唇之间一起一伏的红色像是穿在钩子上的线,扯住他的心不得不随之跌宕,滴答滴答,他好像听到了胸膛里有声音与之呼应。
他明明没有心的,可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为了打破他的狐疑,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这便是爱么?那样折磨人入肺腑的东西,伤的伤,亡的亡。
眼底闪过暴戾的光,化成实质的杀气将干爽的衣衫掀起凉薄的弧度。
这种不安定的东西早早杀掉算了!把皮囊收藏就能永恒地得到了!
另一只手慢慢摸索到那纤细的脖颈,开始用力的收紧,手下的身体开始不安地抽动,他的主人则是一脸兴奋,他马上要得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而他给它定制的时间是永恒。
多美的字眼,只在舌尖咀嚼一遍都能品出亘古的甜美诱惑。
陈慎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就在一只熟悉的手下,沙漠里的他只是这时才反应过来雨水也是可以止渴的液体。
虽然疲累,但他还是把嘴张到最大,可是这看似连绵的雨水似乎跟他暗自较劲,就是不肯干脆的哗哗流到他嘴里,只一点点磨人地施舍着。
最后他也来了脾气,不等雨水的降落,伸着头向前承接着,结果这个看似笨拙的方法还挺管用,瞬间一股股的水流顺着嗓子眼滑下,湿润了干裂到断开的食道,整个人的生命力在不断充电,身体也变得很轻。
被濡湿温软的触感惊住动作,流树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处多出的人头,也没在意被撞开的前一秒还在行凶的手。
那张嘴在吸允着他最厌恶的鲜血,可是却像是有个锋利的小爪子在心底最是酸痒的那点狠狠地挠了一把,留下火辣辣的热度。
痒的地方被挠后就会腾起一种眩晕的幸福感。
他在最厌恶的红色里沉沦了情绪,却翻找到让他安定的最美好的宝贝。
这种感觉好像也还不错,如果那张唇失去温度就没那么熨帖了吧。
那就留着做活人收藏好了,他看着那张被他称作蠢死了的脸,这才发现竟是那般的明艳,桃花眼紧闭着潋滟的风情,泛红的眼尾却扫出一抹含蓄的风姿,
衣衫遮拦间的细白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像块通透的玉石,他不知怎的,再起不起把力气放在那脆弱的脖颈上的念头。
琼玉的鼻,白玉的面,在柔和的光线下,更显出玉的温润,他一直知道这人红装时被称作第一美人,但却从来没发现他竟然那么特别,或者不能称之为美,而是从发梢到下颚青白血管的线条都是那样的珍珠落玉盘般合心意。
在他眼里不是美得没话说,而是合心意到举世无双。
这便是他们族人的天性,爱如猛兽,一旦出闸,便是轰轰烈烈的细水长流!
这便是他们族人的骨头,爱如利箭,一经飞出,便是自我毁灭的死不回头!
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冲动,低头吻住那张最诱人的唇,依然是甜腥的鲜血,却因为多了些熟悉的气息而发酵成另一种甜美的心情。
那些红色的液体像是被净化成清冽的水,他循着本能更用力地吞食着,攥夺着本就稀少的空气。
那是没有欲望的交流,像是个孩子品尝糖果般干净的喜欢,又像是在收回本就属于自己心情时的眷恋。
等到结束这场甜美的独角戏,他才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的颤抖,似是怪自己的迟钝紧皱起眉,运起灵力在潮湿的衣衫上游走一圈。
而在饮了流树的血后,陈慎额头的高热被身体里的力量轻易挥散。
流树环抱着昏迷的陈慎,像是野兽守卫着自己的食物,巢穴,宝贝。
白色雾气氤氲里,他的指尖描绘着那人眉间的四叶胎记,欢欣地来来回回徘徊一遍又一遍,伴随着心底一遍又一遍如痴的喃呢。
这是我的了。
这是我的了。
这是我的了!
第二十章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有细小的声响在衣侧敲打,流树轻阖的眼缓缓睁开,低头摘下不停晃动的储物袋,心念一动江南小木船便凭空躺在手心。
面容清淡的婉约女子从青色船帘后走出,恭敬地行了一礼,向山洞最里侧的西北角兴奋地张望了一眼,低低说道:“主人,此地有法宝的气息!”
她微微抽动小巧的鼻子,闭上眼露出沉醉的表情:“这气息是空间法宝的味道!”
空间法宝乃修士最热衷追逐的法宝之一,想想也明白,能够穿梭空间的瞬移在对战时可以带来何等增益。
流树拥着怀里的人,一点没有为之所动的样子,他懒懒抬起眼睑:“你去将它寻回来吧。”
红玉诧异地看了一眼流树,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沉睡的人身上,知道他是真的对天下修士趋之如骛的法宝不上心。
有些修士淡泊心性很寻常,不知怎的,却总感觉那目光似乎黏得有什么不对劲。
摇头晃开脑子里的念头,她双眼闪烁着金黄的光芒,循着那股独特的气息慢慢向法宝的藏身处走去。
悉悉索索一刻钟左右,流树面前多了个金壶,壶身上纹刻着一幅精致的山海图,只看一眼便恍如穿过沧海的变迁,独站在桑田的尽头。
“此壶名曰恣情,可穿梭过去未来,却只能大乘期的修士方能驾驭。”
耳朵捕捉到穿越过去的字眼,眼神一亮,若是回到幼时,那……
红玉后面的解说却如一盆冷水迎头浇灭眼底的热情,流树收回打量的目光,知道此时对自己毫无受益,便毫不在意地丢进储物袋里。
红玉见此也不再赘言,飞回到索宝梭里,识趣地操纵着法宝进了储物袋。
陈慎睁开眼睛惯性呆立片刻,脑海里再是混沌不清,也发觉自己躺在别人怀里,更何况还有一只白净的咸猪蹄正搭在他的腰间。
力气恢复的他轻易就挥开,因着流树的手很规矩地只是虚虚一搭,陈慎瞧了一眼各自单薄的衣衫,只以为夜凉取暖也没多想。
流树被陈慎挣开怀抱的动作惊醒,看着与自己拉开距离的陈慎,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陈慎打量了白色石洞一番,对此时的处境还有些迷茫。
流树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的汹涌,解释道:“昨夜我们掉入冰泉水,我醒后寻到师兄,当时你还昏迷,便先觅了山洞借住。”
流树眼底的迷茫散开,化作柔和的谢意望向少年,眼神不经意错开,最后落到少年结着血痂的手臂。
眼神一紧,拉过受伤的胳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让他手下一顿,最后还是将里衬撕下一层层缠绕。
不舒服的感觉被这样亲昵的动作,从流树心里痛痛快快地赶出来。
既然师兄不习惯他的亲近,那就慢慢来,一步步织网为营,一层层纠缠做茧,直到手心里的猎物警醒时却再也挣脱不开。
他从来都是个好猎手。
等到布帛紧紧缠好,陈慎才低头整理身上散开的衣服,将散开的长发用发带粗略束起来。
外面天光微亮,两人便也不再逗留。
山洞外面的天地像是水下的倒影,四周都是熏熏绕绕的水汽,一道银白色缎带斜挂在悬崖之上,阳光下的缎带尽头处溅开一地碎金断玉。
陈慎用灵识在水汽里一寸寸搜索丢失的泸湛,不多时剑灵感应到陈慎的气息,在灵力的催动下乳燕投林般飞回陈慎脚下。
流树捂着受伤的腹部,被轻柔地推到飞剑的前端,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体在后面支撑着他的身体,唇角忍不住微弯。
陈慎也不知道怎么睡了一次,虽然有着禁地的压制,但是体内的灵力明显充沛许多,他猜想大概是体力透支后潜力的激发。
修真小说不都这样写嘛,陈哥也是读书浩如烟海的文化人!
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御剑的消耗,不至于让陈慎捉襟见肘,飞到最初掉落的泉水中央,慢慢将飞剑升高,眼见峡谷的顶端都在脚下。
崖壁上泸湛留下的痕迹处还在不断跌落碎石,四周都没了障目的风景。
陈慎四处张望了许久,山风吹动的衣袂纷飞,两人似要乘风而去,飞剑还是岿然不动,慢慢地稳如泰山中隐隐流动着一种淡淡的尴尬。
唔,陈哥是路痴这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你们么?
流树看着那张辨不出悲喜的脸,却很透明地窥见一丝迷茫。
他扯扯师兄绣着云纹的袖子,低头附耳:“苍梧山门在右手边。”
陈慎老脸一红,不敢看后面师弟的表情,默默改变了飞剑的方向,御风而去。
飞剑破空声里传来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师兄方才凌空而悟道,回去与你细说。”
唔,这样装13会不会遭雷劈?卧槽,这世界是有雷劫的!陈哥能不能把还热乎的牛皮吞掉!求放过啊!
流树自然不会戳破,惹得那人恼羞成怒,而且回去能和师兄单独谈至深夜,他求之不得。
眼前如玉的耳垂艳红似醉态,可爱的让人想伸手戳一戳,看它是不是也与它的主人表面上一样的风轻云淡。
流树忍住动手的欲望,不经意看到那单薄的腰,若与来时一般位置,便能将自己的宝贝环在怀里了。
不舍地回过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面蹭了蹭,依偎地更近了些。
陈慎以为师弟被冷风所苦,便也向前用哥们的架势将整个人揽住,将风远远遮挡在衣衫外。
流树失血过多的身体虚弱疲惫,嗅着熟悉的气息,禁不住昏昏欲睡。
回到苍梧山门已经三竿之后,有不少劳作杂务的弟子在山路上闲谈戏闹。
“听说没,掌门昨晚千年难遇地发怒啦?”
“怎没听说,还没见过一向沉稳的掌门发那么大脾气,简直是暴跳如雷啊!”
躲在大树另侧的两人心里咯噔一下,相视一眼,在对方震惊的眼神里读到同样的讯息,莫不是昨晚的事暴漏了?
“哎哎,青木,我们都在聊,你也别那么木讷,你姐不是在修纶院里作研墨的随侍么,肯定比我们清楚,你给大家掰扯掰扯!”
青木被人扯住衣衫,只好停步回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瞬间红成苍梧果园梢头的小苹果。
最后到底禁不住众人苦苦恳求,不善言辞地说道:“都是……太师公的错,他戏弄掌门看了影壁石上的……上的……”
陈慎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师伯已经把昨晚的事给他们摁下。
唔,好感动,回去给他老人家做盘素菜点心好好慰问下。
洗手作羹汤本来就是单身小屌丝必备生存技能,着女装的那几年在凝韶的填鸭式折磨下,陈哥已经新技能get到牢牢抓住男人的胃了!啊呸,是女人的胃!
都是凝韶把他言周教得不成样子了,陈哥才不要捡肥皂!
众人听得没头没脑,却也知道吞吞吐吐的下句才是关键,有人推了青木一把:“嘿,快说啊,是要急死师兄么!信不信以后的茅房都由你供奉了!”
青木神色大窘,低低地说了句:“嗯,是双修的图影。”
“你说什么?大点声!长得细皮嫩肉,说话也娘皮兮兮的!”
底下顿时哄堂大笑,青木被师兄弟促狭的眼神看得羞恼,脸红脖子粗地回吼道:“就是双修图!”
树梢上的老叶子被震落下来,迷迷糊糊就掉进刹那的寂静里,被风纠缠着发出此时唯一的声响。
噗,偷听的陈慎差点没一口盐汽水喷出来,他不要去体贴慰问了,万一不小心触到掌门残留的火气就炮灰了。
本来把影壁石毁掉就万事大吉,师伯偏偏要来此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no zuo no die!
流树脸上也挂上了无可奈何的笑意,希望回去的时候,不会碰到余怒未消的掌门牌火气桶。
就在青木对这诡异的安静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爆发的大笑声将他挠头的手惊得一哆嗦,差点撸下一把头发。
“哈哈,怪不得掌门的火气差点把太师叔的奉沱院给烧着!”
“呵,是啊,从未断过的每日晨练今日也没召集……”